每個人的表情都不盡相同。蘇大人滿臉詫異，艾絲紗嘴角微揚，萊昂多伯爵如釋重負，秦南飛輕輕歎息。
大公目光凝若實質，銳利的光芒直刺林楓雙眼，淡淡地道：「林閣郎，請將聖劍呈給聖羽大人。」
林楓又羞又惱，正欲轉身，肩膀卻被陽悟羽按住。陽悟羽湊到他耳邊，輕聲說了幾句，拍拍他的肩膀：「就交給你了！」
林楓點點頭，將聖劍托在胸前，再度運轉力量。劍鞘上輝映出湛藍的華波，隨著一聲輕響，劍柄往外挪動了一分，銀色光暈從中透露出來，將每個人的表情都襯得古怪起來。隨後嗆地一聲，耀眼的銀色傾瀉而出，一股玄奇肅穆的氣息肆蔓開去，站著的人都情不自禁地往後退了幾步，慌忙以衣袖遮住眼睛。
在眾人或驚或恐的私語聲中，陽悟羽猖狂地大笑幾聲，道：「聽說典籍記載唯擁有聖者之血的人才能拔出這柄劍，我看也不怎麼准嘛！林楓是我學生，可不是我兒子啊！哈哈哈哈！」
林楓努力睜大眼睛透過耀眼的光輝去觀察這把傳說之劍，聽見陽悟羽的話語實在盡顯當年瘦子本色，忙壓低聲音提醒他道：「老師，不要得意忘形。」
陽悟羽嘿了一聲，朗聲道：「國主，真正的聖者已經找到，我們師生幾個可以走了吧？」
大公放下遮面的手臂，被強光刺得睜不開眼睛，一時又驚又急，竟說不出話來。只聽得秦公子喊道：「林閣郎，請收起聖劍！」
林楓正要照做，肩膀又被陽悟羽按住，低喝道：「先別收！」這話卻被近前的大臣們聽見，他們雜亂地呼喊起來：
「聖羽大人，您就這樣離我們而去了嗎？」
「定方公子，小女可還盼著你去指點琴技呢！」
「定方，不是說好了今日一起去鬥獸場嗎，你可別言而無信啊！」
「定方公子，你申請的御道巡司使職務已經被軍務處批准了，我正要給你送任命書呢！」
「青瑤小姐，格文拉濤公子……」
……
陽悟羽嘿嘿冷笑，轉身道：「大人們真熱情啊，要不你們留下來多住幾天？」
定方三人連連搖頭：「我追隨老師的步伐！」
「好！」陽悟羽俯身過去，輕聲低語幾句，三人諾諾應是。陽悟羽一揮手，他們立即往城門外奔去，飛身踩著城牆從一旁跑開。跪伏於地的士兵們沒有接到指令，眼睜睜地看著他們的身影融入滲了亮銀色的晨曦之中。
陽悟羽瞅著他們離開，臉上表情一鬆，向四週一抱拳，朗聲道：「這幾月來多謝諸位款待，有道是沒有不散的宴席，我們就此別過！」
大臣們都苦於在銀光中睜開眼睛，卻也知大勢已去，揮舞著手臂做最後努力：「大人不要走！」「聖羽大人保重！」「大人盡早回來！」「不要忘了我們！」「大人走好！」……
忽然間刺目的光華盡數斂去，歸於古樸的龍紋鞘中。人們拚命瞪大被刺激得流淚的兩眼，看見陽悟羽背對著他們，大步向城門外走去。
這是一個守護者最後的背影，偉岸而雄健，人們肅穆地朝他欠身俯首，表達內心的崇敬之意。林楓在陽悟羽身後幾步外，一直跟著把他送出城門。秦公子低沉地喝出一聲：「為聖羽大人開路！」跪擠在城門口的士兵們起身立正，整齊地往兩旁退開，列隊之後跟隨於後，隨著聖羽大人一直送到城郊幾里之外。
陽悟羽在一個土坡前停下腳步，轉過臉來沖林楓笑道：「回去吧，還不放心我？」他的臉又往一旁偏移了幾分，大聲道：「就算遇上啥事，難道我跑也跑不過嗎？」
話音剛落，路旁茂盛的葑草叢分開，一身紅黑相間的宮廷首席大魔法師雨師柏閣下大聲笑著走了出來，撫掌道：「極是極是，你聖羽要是想離開，誰又能留得住？」
林楓眼中一緊，向前邁了一步，與陽悟羽並肩而立，提著聖劍的左手微微上抬。
陽悟羽淡淡地道：「蒙城除了你，確實沒人還有那個本事。想要試一下嗎？」
雨師柏笑道：「怎麼會呢，你走了我慶幸還來不及呢，以後就沒人跟我爭西萊守護者的位子了。不過，聖羽啊，我們好不容易才聚上幾天，什麼話都沒說得明白，你就急著離開，這是茗汶對待朋友的方式嗎？」
「住嘴！」陽悟羽打斷他，眼神森寒，「雨師柏，你究竟想說什麼？」
「別把背脊繃得那麼直嘛，這就不像你了！」雨師柏口中言笑，神情漸漸凝重，跨前幾步，伸出右手向陽悟羽握去。陽悟羽不動聲色地和他碰了一下，林楓看到一顆彤紅的珠子滑入陽悟羽袖內。雨師柏身子顫了一下，後退兩步，神情有些委頓。
「陽悟羽，你——」
陽悟羽打了個哈哈：「實在是沒忍住，對不住啊！」
雨師柏面露苦笑，搖搖頭，一甩衣袖，喝道：「禮畢！回程！」兩旁列兵齊聲喝道：「諾！」雨師柏轉身大步回走，士兵隊列前首尾倒置，跟隨他返回蒙城。士兵們離去之後，秦公子的身形顯露出來，他遙遙立著，不過來也不出聲，看樣子是在等待。
「那麼老師，再見了！」
「小子，早點完成任務，別藉著我的名頭亂搞。哦，他們以後都會叫你『聖楓』吧！哈哈哈哈！」留下一陣誇張的大笑，陽悟羽邁著矯健的步伐沒入清晨的霞光之中，輪廓漸漸地顯得模糊了。
林楓走到秦公子跟前，垂首問道：「你在等我？」
「嗯，走吧，國主在等你。」
林楓的笑容泛著苦意，與秦公子並肩往回走去。前方還可以看見列兵上空飄揚的旗幟，雨師柏黑紅色的魔法長袍在視線盡處流轉著光彩。
「秦公子……國主的心情怎麼樣？」
「國主的臉色很差。聖羽大人的離開會給蒙城帶來很大震動。而且林公子你拔出那把聖劍的過程……恕我直言，像是在演一場戲劇，是褻瀆。我以一個朋友的身份建議，等一會兒國主問起話來，你就說一切都是聖羽大人的指引……」
「是是，一切都在聖羽大人的掌控之中！」林楓毫無愧色地打算將所有責任推到一走了之的老師身上，事實上本就如此。只是他開始擔憂自己的前程，大公不會一怒之下將自己逐出蒙城吧，那就真的只有灰溜溜地回到怒焰去交換任務了。而且，就再也聽不到蝶凌夢的笛聲了……
臨走之際，至少該與她道個別吧！
心念一轉，他就將大公陰沉的臉色拋到腦後，琢磨起蝶凌夢的心思來。
「秦公子，你與聖女相交多年，可知她有什麼特別喜好的物事嗎？」
秦公子沉吟半晌，方道：「聖女生性淡泊，素雅無求，如果說世上還有什麼東西能引起她興趣的話，也只可能是當年蝶妖所著的《妄琴書》了吧。」
「妄琴書……這蝶妖究竟是何等人物，既有冠絕天下的才華，為何我極少聽人說起呢？」
「這幾年確實少有人談起他了，畢竟人死燈滅，一切都歸於塵土，漸漸的就會被人忘記。不過早在三年前他就已經名動天下，林公子不會不知道吧？」
「這……我自小在偏遠的地方苦修，不聞天下之勢，一年前才進入怒焰，這才聽說了浩無荒殺僧浪這樣的人物。至於蝶妖，只聽一位朋友說過幾次，她真是個如此厲害的女子嗎？」
秦公子面色古怪地偏過頭，看著他道：「蝶妖曾是大陸最具魅力的美少年，不知有多少女子為他癡狂，你竟說他是個女人？」
「嘿嘿，是我寡聞，你繼續說。」
秦公子陷入沉思，眼中逐漸露出神往之色：「他是個頗受爭議的人物。也是公認的天才。傳聞他十三歲學劍，一年大成，與原神戰老前輩切磋而不落下風；後來他習得絕學漠雪掌法，十五歲那天就用拳師宗師的徽章當做自己的生日禮物；他學琴，奏《古風衣》為樂家絕唱……如今浩無荒尚有殺僧浪作為對手，他的年代卻僅有一個蝶妖。他是個離經叛道的人物，從不屑於世俗的虛偽，因此也得罪了不少人。後來他四處雲遊，見到了世祭教主，沒人知道他們談了些什麼。他帶著一個小女孩出了世祭教的國境，便有人說那個小女孩是米格裡德拉的使者，並請動了邙族高人指認，說蝶妖已被米格裡德拉控制。再後來，就有了那一場大戰，蝶妖的時代結束了……」
「原來如此……」
綺仙的過去，原來就是這樣……
兩人並肩而行，隨後聊了些蒙城風土人情的閒適話題，以沖淡國主雷霆爆發前的緊張氣氛。
前方雨師柏的身影沒入城內人群中，兵列也整齊地行進城門。仰望著蒙城兩個蒼勁漆紅的刻印越來越近，林楓心有所感，卻在門停住腳步。
「我有一種不祥的預感，這一進去好像就有血光之災。」
秦公子失笑道：「不至於吧！再怎麼說你也是聖者傳人，萬眾矚目的，國主能把你怎麼樣呢？」
「說的也是，只是仍然感覺不太好。」
秦公子點頭道：「我和你一道去見國主，不管發生了什麼，也會保證你平安走出皇宮。」
林楓點點頭。無論怎樣，總歸是要進去的。不是曾有哲人說過，「當命運安排你去死，你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持風度」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