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兒不小了，過不了幾年又是個禍水啊！」
小女孩發出一聲不屑的輕哼，卻如在乾淨透明的冰盤中滴下水珠，清脆悅耳。以她稚嫩的臉頰，細細看去竟也顯露出幾分旖旎之態，使得不經意間掃過此容顏的客官如沐春風，撫頷微笑。
菜遲遲沒有送上來，小女孩連支撐下巴的勁頭都沒有了，沒精打采地趴在桌子上，半瞇著眼睛出神。林楓暗叫不妙，這樣下去遲早會養出自閉症的。整天餓著悶著，就是下一個琳菲也得被養殘的，他壓低聲音道：「靈兒不要一個人發呆，我們說說話吧。猜猜你姐姐現在正幹什麼。」
琦靈打了個呵欠，懶懶地道：「還能幹什麼，殺人，或者跑路唄！」
「說不定也像我們一樣，躲在某個角落裡餓著肚子等飯吃，也可能就在這個餐館裡呢！」
小女孩像感應到了什麼，眨了眨眼睛，支起腦袋向四周張望起來。夏竹蘭也好奇地順著她的目光張望，這時候夥計終於把飯菜送上來，擺滿了一桌子。小女孩立即收回目光，埋下頭捻起筷子狼吞虎嚥起來。
真是餓壞了！林楓憐惜地看著小女孩不顧形象地大吃，忽然感覺到身後傳來一陣憤怒的殺氣，倏地站起身來，背後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他僵直了身子，又慢慢坐下來。夏竹蘭停下筷箸疑惑地望著他，過了幾秒便向兩邊顧盼，林楓輕咳一聲，指指桌上道：「吃飯！」兩人便陪著琦靈埋下頭大吃起來。
一頓飽食，桌上的飯菜被瓜分的乾乾淨淨。三個人以各自舒適的姿勢剔著牙打飽嗝，琦靈也恢復了精神，睜大眼睛四盼，也引來了不少和善憐愛的微笑。
「吃飽了麼？」
小女孩用一個飽嗝作了回答，溪水般清澈的目光越過他的肩頭，久久停留在林楓背後的鬼祟先生身上，眼中隱有笑意。林楓微笑著看了她良久，小女孩終於略略低頭，低聲惱嗔道：「哥哥啊，一直盯著女孩子的眼睛可不是懂禮節的紳士該做的哦！」
林楓只是淡淡笑著不答話，他聽見身後的腳步聲漸漸遠去，忽然消失在二樓欄杆之外。夥計急匆匆追過去，幾秒後氣急敗壞地咒罵道：「這坨黑矮子，連一杯茶的錢都要賴呢，就該讓魔獸整個吞掉！」
小女孩瞪著林楓，道：「你也不幫幫忙！」
「呵呵，她一貫如此啊。」林楓喝了一口清茶，略微瞇起眼睛，「她要是哪天進館子掏腰包了，也只可能是你在旁邊呢！」
這時候樓下街道變得喧鬧起來，食客們紛紛離座往窗戶邊上跑去，吵吵嚷嚷地將檻外的情景都擋住了。
林楓站起來透過高台的窗戶望去，只看到一股濃黑的煙氣升了上來。琦靈抓著他的衣襟使勁往上縱，他便抱住她的腰將她舉起來，隨著人群過去向外張望。夏竹蘭一早就擠到最前面，在街道上傳來一陣匆匆的馬蹄聲後躬身鑽了出來，皺眉道：「剛才經過的是焚雲隊的驍騎……西城區那邊起了很大的火！」
林楓點點頭：「趕快去吧，遇到情況就跟在秦公子後面！」
夏竹蘭一欠身，大步趕往樓下。
林楓抬頭望向西邊的天空，目光悠然。騰起的濃煙遮蔽了星光，越來越大的呼喝聲遠遠傳來。混亂驚慌的聲音宛如再現了一場激烈的鬥爭，恍惚中血光迸現，與黑煙一道渲染了夜空。
「真亂啊……」他感慨一句，牽起琦靈的柔軟的小手向樓下走去。小女孩露出擔憂的神色，低聲惋惜道：「西宛的雜技團就在那裡。」
「西宛的紅魔小丑很有名。姐姐帶你看過嗎？」
小女孩搖搖頭：「那次人太多了，沒看到小丑，不過有很多好玩的，有只小黃貓會走鋼絲，還有個留了半邊頭髮的人像瘋子一樣唱歌，一邊唱一邊把衣服撕成一條條的……」拋卻了所有沉重的心思，她只是一個普通好玩的小女孩，談起有趣的東西便滿臉興奮，滔滔不絕地描述起其中的妙處。林楓面帶笑容牽著她緩緩而行，一高一矮的身影正如最親密的兄妹，背離人群沿樓梯走下。
「上次看見一頭犀角獸會把蹄子豎著，站起來走路比大人都高出一截，不過看起來好笨啊……」她興高采烈地談著，即將走出門外，忽然頓住腳步，揚起精緻的臉蛋，「哥哥，你好像忘了什麼事吧？」
「嗯？」林楓茫然轉身，正看見了店夥計那張怒氣衝天的臉，恍然賠笑道：「哦，忘了結賬！」
夥計接過他給的錢，冷笑著嘀咕：「吃得都撐起來了，還以為能跑掉嗎？嘿嘿，我注意你們很久了！」
林楓哂笑幾聲，去拉琦靈的小手，卻被她躲過了。小女孩瞇著眼睛搖搖頭，露出鄙夷的表情，大踏步往前走去。林楓追上去握緊她的手，拉住她的去勢：「你走反方向了！」
小女孩臉蛋微紅，任由林楓拉著走了。
街上的人行色匆匆，大部分都朝著西邊的方向跑去。西城區紛亂的呼喊聲傳來，認真去聽還有金鐵撞擊的聲音。琦靈抱著林楓的胳膊，睜大眼睛注視匆匆過往的行人。身後響起急促雜亂地馬蹄聲，一隊騎兵呼喝著衝過來，林楓連忙抱起女孩躲到道路內側。小女孩柔順的青絲從額頭滑下來遮住眼睛，仍瞪大雙眸打量著從旁邊掠過的騎士，脆聲問道：「他們跑得那麼急，還來得及嗎？」
「救火是來不及了，還能趕得上殺人吧。」
林楓撫小女孩站穩，她撩了撩微亂的細發，牽起他的手向前走去。前面不遠的地方，一個醉漢邁著蹣跚的步伐迎面走來，經過兩人面前時，惺忪的醉眼中忽然泛出亮光，搖晃著扭轉軀體，對著小女孩咧開大嘴：「好水靈的小姑娘，來讓叔叔摸摸你的小臉蛋——」
林楓扣住他伸過來的右腕，一扭手將他掀出去老遠。醉漢翻倒在牆邊，發出殺豬般的慘叫聲。琦靈鼻尖微皺，伸手摀住臉快步走開。林楓趕過去，聽見她擺了擺腦袋說：「你跟姐姐一個樣……那招是什麼？」
「隨手一擊罷了。」林楓攬住她柔細的肩膀，略微昂首看向前方房簷之後。一個身影從簷後轉出，踏著矮牆緩緩行來，在暮影中映出一個瀟灑偉岸的輪廓。他拖長了聲音，以淡淡的語調替林楓回答：「那一招，可以喚作——飛熊手！」
「老師？」林楓瞪大眼睛，驚奇地打量著陽悟羽的新裝扮。果然是人靠衣裝馬靠鞍，當他穿上極具霸者氣質的外套，左臂搭在背後那把巨大的長劍柄上，逆著星光踏牆走來，風衣在夜風中獵獵作響，就再也看不出當初瘦子的猥瑣模樣，此時此刻，他便真正成了一位深沉冷酷、睥睨眾生的絕世劍客。
難道他已經接受了聖羽大人的尊崇身份，再也變不回那個曾告訴自己三個銀幣就能去找女人的瘦子了嗎？林楓眼中略帶感傷神色，淡淡笑道：「老師，你又與一位美麗的小姐度過了這個溫柔的黃昏嗎？」
陽悟羽冷冷地瞪著他，在暗暈中抽了一口煙，迎著夜風噴出飄渺的氣團，煙氣被吹回來拂過他舞動的長髮。那是無數少女在睡夢中傾慕的暗夜君王的姿態啊！琦靈揚起小臉，怔怔地看著這一幕，眼中有一層清光蕩漾，不覺間鬆開了握著林楓的手。
冷酷劍客低低哼出一聲：「這個黃昏？你小子在懷疑我的能力麼？」他眼中笑意擴散開來，整個面部都蒙上一層柔和的星光，卻也失了冷酷的威儀，「不要以為我跟你一樣的德性！被我看上的女人，第二天都會沒力氣下床！」
林楓長笑起來：「老師這副打扮，是要去征服哪位溫柔賢惠的高貴夫人呢？」
陽悟羽跳下矮牆，壓低聲音道：「別一口一個老師，我是要跑路了，來找你討點路費的！」
「啊！三位師兄沒和您一起嗎？」
「哼，他們那三個還不知道在什麼大人小人的棚子裡勸酒呢，懶得管他們，留在這裡醉死算了！」
「那您先走吧。我這裡帶了七百多個銀幣，應該夠您路上花銷了……」
「七百個？你要我走回去嗎？」
「不是吧？還不夠？……呃，就算是要那個，你當初不是說只要三枚銀幣嗎？」
「屁話，三個銀幣的那是什麼質量，哥哥我還不如抱根樹樁子呢！」
……
隨著這師徒倆談話的聲音漸大，小女孩眼中的熾熱光芒漸漸熄滅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種失落的晶瑩。
林楓注意到她的失常，一愣之後伸手去撫摸她的臉，琦靈一下子抱住他的腰身，臉龐緊貼著胸膛，一陣微涼的濕潤浸染開來。林楓輕輕拍打她的背心，感受懷中軀體無聲的顫抖，無法看清她哀傷的源頭。
「她怎麼了？」
「想到傷心的事了吧！您隨我回去一趟，正好還有件事要請你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