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慕千山果然好風采,怪不得能網羅眾多高手。在被邀入城主府單獨長談之後,連心懷鬼胎的林楓都禁不住為之心折。
這人是天生的王者,注定不會甘於平凡。即使在怒焰學院這王子、公主批量出產的地方,他也未曾遇到過這等人物。那是天材地寶被精心收集,配以不傳秘方,加上時間沉澱後醞釀而成的甘醇美酒。即便是怒焰最具霸氣的離雲,也只有在將來接掌大陸最強帝國後才有可能培養出這等威勢。
那慕千山博古通今,談吐不凡,很快把握住林楓興趣所在。兩人一見如故,談得甚為投機。有些人就是這樣卓越,即使初見,也願與之傾蓋相交,相逢恨晚。而慕千山,正是此類人中的佼佼者。
「林兄弟,你也認同,人生一世,草長一秋!有的人只為等來欣賞之人的擦肩便心滿意足,而有的人自認看破那嫵媚容顏、妖嬈身姿,只願醉生夢死,歸隱山林。愚兄曾以為,我等大好男兒,該馳騁戰疆,搏一聲名,幹出一番轟轟烈烈的事業,即便只博紅顏一笑,也不枉來世一遭……」
林楓訝然道:「難道這樣宏志還不達城主心意?」
慕千山含笑搖頭,仰首悠悠歎道:「後來,我遇上了一個改變我一生的人。他曾說,這人間的苦樂,不過須臾。即使再苦,再樂,也有個極限和盡頭。苦,不過皮剝肉落,惶然見生離死別。我曾以為,眼見心愛之人受苦,總比自己要甚。但若轉身一想,這世間最酷冷之痛,其實也不過如此。人死燈滅,就當幻夢一場,歸於虛無。而這樂,也抵不住時光摧殘。人生豈有至樂?我們在極樂之時,期盼繼續,其實也在望著時間流過,總以為在以後會遇上一個瞬間,能超過以往所有的喜悅。但人生等待百年,轉瞬即逝。所以我們所苦之源、所樂之事,其實都是那個終點啊!」
林楓眼中神色變動,緩緩點頭道:「此言有理。」
慕千山揮了揮手,露出一絲感傷神情,道:「所以便有那大志向之人,妄圖以一己之身擔天下之任,憑一人之心渡蒼生之苦,惟一人享芸芸之樂——在荏苒中終歸於無。所謂天下,所謂至尊至強至善,也隨著泥肉身軀被歷史的煙塵掩蓋。便是那被尊為「父」的神靈,不也灰飛煙滅了麼?然而他留下的,卻是整個世界的意識。但凡不是喪心病狂到妄圖滅世的靈長,總會對「父」懷有最崇高的敬意。難道他這位賦予我等一切的偉大存在,就在那冥冥之中享受最終的喜悅麼?……」
他目光炯炯,直視林楓,眼中目光熾熱得好似要將眼前之人烤化:「林兄弟,你可相信,除了死亡,這世上所有快樂的終點,就是『創世』?」
「創世」這個詞實在太過震撼,林楓的思維猛然受到這樣的衝擊,一時間轉不過來,只在嘴邊喃喃重複:「創世……?」
「你可曾記得,那個曾讓整個大陸都震動的消息,關於『生命之源』的傳言?」
「生命之源?」林楓想起初次和揚子風相見時,他不正為生命之源而來嗎?難道,這個後來讓「揚哥」無比痛恨的傳說,竟然是真的?
慕千山伸出一指,向天空揚起,如披著神聖光輝的天使引導迷途的羔羊一般,面露悲憫的微笑,降下神賜的福祉:「生命之源,是確實存在的……」這聲音如洪鐘大呂,繞耳不絕,衝出緊閉的雕紋大窗,又似升騰的雷聲,在林楓耳旁滾滾震響,將他驚得口不能言身不能動。
「而且,它的所在,即將被我們知曉。」
「即使億萬年來它的位置不但變遷,看似無跡可尋,終究還是逃不過天道本源的演算……」
「我們的人聚集起來,就等有朝一日,能夠從萬千位面中捕捉它的痕跡,追尋父神的足跡,踏入極樂的境地。」
「所謂創世,大抵便是從此開始吧!」
「林兄弟,你可願加入我們,拋卻俗世凡務,追求那最終的力量?」……
主賓談到興處,恨不得秉燭徹夜。等到東方紅霞萬丈之時,林楓才做出驚醒模樣,驚覺時間已晚,希望告辭。慕千山自然百般挽留,無奈林楓執意要走,於是兩人作數日之約,商定等林楓幾天了卻俗世後再次相見,共謀大業。
於是兩位各懷心思的友人不捨地告別。林楓走出不遠,未及出了府邸,忽然頓住腳步,偏頭望去。隨他目光及處,一位白衣麗人從青竹假山後俏然走出,身披朝陽更顯艷光照人。普通的白衣素服,恰好展現出她夢幻般窈窕的身段來,緩步行來更有天仙飄然欲飛的感覺。
他的眼睛更亮幾分,撫掌微笑道:「揚雪小姐是在等我嗎?」
揚雪走至他身前五米處,兀然止住,冷冽面容就像一枝凌雪傲立的素梅,目光咄咄逼人:「林楓,你如果答應了城主的事情,就算赴湯蹈火也得去完成。若是敢心懷鬼胎,哼……」
林楓斂去笑容,漠然道:「可笑!我和城主的事,什麼時候輪的你多嘴了!你穿侍女的衣服,真以為它能把你襯得更美?你以為袍子下的**能帶給你驕傲?女人,省省吧!」
揚雪出奇地沒有反擊,她垂手地聽著,良久沉默不語。她倒是想得出神,林楓可不願意等。他眼望揚雪,小心地踏前一步。
揚雪眼皮忽抬,瞳眸中不經意間閃過一絲寒芒,懾得林楓一驚,驟然間失去對蘊蓄已久的精神風暴的控制,狂暴的力量便向對方心靈直衝過去。揚雪唇角勾起一抹冷漠的笑,漂亮的雙眼大大張開,墨綠色的瞳仁如同深不見底的黑洞,迎向衝擊過來的雷雲風暴——
兩人四目交接,頃刻間周圍天地景物急速變幻,林楓的心神一陣恍惚,晃晃悠悠回過神來時,已置身於冰寒湛藍的湖水之上。天藍雲蒼,遠山連綿,腳底下一陣陣襲上來的寒氣卻迫得他不得不收斂心神。
凌波而立,寒氣森森襲人,林楓不由自主打了個冷戰。此後,他的身子便被一個無形的大手拖著望冰冷的水下沉去。藍汪汪如同寶石所釀汁液的湖水很快浸沒他的小腿,隨之很快便沒及下腹、胸口,直至滅頂。長髮隨水流披散開來,如同水草。他的身體像死人一樣一動不動,沒有任何掙扎的意圖。
同是處身於幻境裡的幻術師,只要我願意,就是不死的吧……
忽然從幽深湖底傳來一聲沉悶的咆哮,水流翻騰,將林楓的身子像攪動一片乾枯樹葉一般捲入漩渦激流中。水底潛伏已久的龐大凶獸露出猙獰的黑色身影,張開巨嘴將那片小小身體吞入口中,撕咬磨噬,直到感覺到血腥的味道漫散開來,方才心滿意足地嚥下。
雖然已經決定永遠侍奉在那個男人身邊,不過那死鬼小子畢竟是自己早就想殺的人,如此結果倒是意外的驚喜。想來,自己的法力應該增長不少吧!
滿心喜悅的巨獸隨意地一甩尾巴,翻騰的水流迅速退下,露出褐色的乾涸湖底,以及她裸露出來的漆黑身軀。
她定了定心思,忽然就覺察到溫暖的春光化作了焦灼烈日,烘烤得她嬌嫩的身體陣陣發痛。她很快注意到周圍天地的變化,感到有些意外。
「真是猙獰醜陋的巨物啊!揚雪小姐,這就是你內心面貌的真實寫照嗎?如果讓慕千山看見了,嘖嘖,他的表情一定會很精彩吧……」
「慕千山!」那個偉岸的身軀浮現在揚雪眼前,她忽然感到心慌了——
多日來隱瞞的一切,就要被他發現了麼?
如果讓他知道自己是一個居心叵測的幻術師,那麼……
她惘然抬頭,便看見一輪燦爛的灼灼日下,那個雄偉挺拔的身軀凌風立於高高山崖之巔,漠然俯首,冷峻的眼瞳中卻閃動著令她心碎的殺意。那眼神中的冷意,讓她的心隨之緊揪成一團,即使死也無法釋懷。
只需要你一個眼神,就能殺了我呵……
黑色妖異巨獸似煙霧般消散,露出散發著驚人美麗的女子**。女子眼神淒迷,瞳中神采漸漸散去,唯剩那個高山之巔的偉岸身軀,映成生命中最後的景色。
愛情的力量真是可怕!本該斷絕**的幻術師,一旦沾染了這種情感,那離死也不遠了吧!以竊取對方心靈弱點作為攻擊手段,如果反為對方所趁,就是身死之時。
如果,當別人幻化而成的夜冰出現在自己面前,我,能從那樣的打擊下活下來麼?……
生命沉入黑暗的最後時刻,林楓平靜地看著揚雪眼中神采渙散,心裡面卻有種兔死狐悲的惆緒,濃濃的無法揮散。其實他們是同一類人,弱點太過明顯,根本就不足以擔當幻術師的角色啊。
當他怔怔地出神時,卻有一個威嚴的聲音從天邊響起,如悶雷般滾滾壓下來,震得他心頭發顫:「你們兩個在幹什麼——」
深不見底的濃郁黑暗自四面湧來,很快遮住了整個天空,更撲湧下來,將地上二人團團包裹起來。一陣頭暈目眩之後,林楓的意識回到自己軀體,一抬眼便看到對面揚雪也緩緩睜開眼睛,眼中卻充斥著支離破碎的哀怨與憂愁。他們身後,慕千山的沉重的腳步聲咚咚響著,很快行至他們之間,望著兩人沉聲問道:「你們剛才做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