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林氏剛才心裡只記掛著兒子有沒有再燒,竟是也沒有去深究荀昭說的話,這當口被荀迎這麼一點,頓時也醒了過來。
荀立和林氏兩個,雖已成婚多年,卻只有荀昭這麼一個兒子,平日裡也是極其寵愛。只可惜,荀昭打一生下來,就不但身體有些瘦弱,神智也有些愚鈍。
荀昭眼下已是十歲,按照規矩,荀氏子弟到了八歲就應該進入荀城裡的荀塾學習。荀塾荀塾收的學生,多是荀城裡的荀氏子弟,因為有荀子這個先祖在,所以荀塾裡講的大多是儒家的學問,附近各鄉的子弟,若是要進入荀塾,卻是要交納束修。而荀塾裡的師氏,便就是由荀昭的父親荀立所任。
荀立的學問,大多傳自家學,即使比起父親荀益,也有幾分青出於藍。只可惜生下一個兒子荀昭,雖然生活還能自理,可直到十歲,也看不出有絲毫開智的跡象。別說進荀塾學習,就是平日裡說話也不整齊。
荀家的子孫,嫡傳的眼下只剩下荀益這一脈,算是有些凋零。直到荀益和陳氏生了三個兒子,才逐漸有些興旺的跡象。
偏偏兒子荀立,又生了這麼一個傻子,這也一直是荀家的一塊心病。為了此事,荀益和陳氏沒少動過讓荀立納妾的念頭,眼下的荀家雖算不上富貴,可也是殷實之家,幫兒子納上一兩房小妾並不是什麼大問題。
只是荀立和林氏夫妻兩個,雖已成婚多年,仍極是恩愛。荀益和陳氏幾次提起納妾的事情,都被荀立巧言敷衍了過去。
可隨著荀昭的一天天長大,卻仍然絲毫看不出開智的跡象,比起同齡人的差距也是越來越大,荀家的這塊心病也是越來越重。就連林氏,這幾年在家裡也是逐漸變得沉默寡言起來,甚至私下裡也勸過自家夫君納妾,卻總是被荀立幾句話堵了回來。
而長子荀行,生下長孫荀慎和孫女荀迎這一對雙胞胎之後,又生了二孫荀積。眼看著荀家三子荀定也已是二十多的年紀,荀家正張羅著幫他去定下一門親事。漸漸的比較起來,荀立這一房也漸漸的顯得不得寵。
雖然現在的荀昭在荀家呆了只有半天,可是因為零碎繼承了不少上一個荀昭的記憶,加上自己的分析,自家這一房的不得寵,也已經能看得明白。
剛才在院子裡坐了一回,荀昭就看見過一個車伕和一個壯僕,和記憶中的完全吻合。家裡並非沒有人可以使喚,可是昨個父親竟然是要親自冒著那麼大一場雪,趕到臨汾縣裡求醫問藥,若是荀立在家裡地位高些,只怕無論如何也不會連個家奴也使喚不動吧。
荀昭也很清楚,只怕這一切的根源,也都在於自己身上。人丁凋零的荀家,迫切需要更多的子孫來繼承家學,揚光大。而自家這一房,一個看起來沒有任何希望的獨苗孫子,再加上一個脾氣倔強的兒子,還有生了荀昭之後,肚皮就再沒反應的子婦。這一切加在一起,自然不會有得寵的希望。當然,其中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因為愚鈍的荀昭。
這麼多年來,荀立和林氏兩個,無時無刻不望著荀昭能夠忽然開了智,可是隨著荀昭的增長,這個希望看起來也是越來越渺茫,渺茫到幾乎要絕望。
前幾日荀昭受寒,其實也和荀立不無關係。荀立試圖教會兒子去寫自己的名字,可是僅僅是「荀昭」這麼兩個字,來來回回教了足足有十多天,居然也沒寫出個模樣來。
又氣又急的荀立,一怒之下,打了兒子幾下掌心,罰在屋門外跪了小半個時辰,直到林氏來求,才讓拉了回來。可是這麼一驚一凍,竟然就讓荀昭著了風寒,燒了有兩三天,事後荀立也是懊惱不已。
經過這麼一回折騰,無論是荀立還是林氏,原本都已經是徹底放棄了幻想。可是突然之間,卻猛得聽見兒子能說出這麼一番乖巧玲瓏的話來,又被荀迎這麼一點,林氏頓時禁不住只覺得一股血氣上湧,就朝腦門上衝了過去。
「昭……昭……昭兒。」林氏瞪大了眼睛,一把抓住兒子的小胳膊,幾乎有些語無倫次的說道,「你……你剛才說什麼,再說遍給母……母親聽聽。」
「母親,孩兒眼下身體康健,剛才不過是在院裡吹了冷風,見大姊來了,怕被大姊斥責,心裡才有些膽怯。大姊見孩兒面紅,想是以為又燒起來了。」
裝傻子,蕭衍裝不來,真要把傻子裝得像,只怕要比掩飾自己有個現代人的靈魂難得多,況且蕭衍零零碎碎也繼承了不少荀昭的記憶和這身體,如果說他現在就是荀昭,也並沒有錯。更何況荀立和林氏兩個,這麼多年來心裡的苦水也已是積得夠多,既然現在自己就是荀昭,那麼荀立和林氏也就可以算是自己的父母,能讓這對積了有十年苦水的父母開心一些,也是蕭衍很樂意做的事兒,就算只當是積善也值了。
「母親且看。」荀昭用力挺了挺還顯得有些稚嫩和單薄的胸膛,臉上也露出一絲笑來,「孩兒眼下不是好著呢。」
「昭兒……」大滴的眼睛,幾乎在瞬間就順著眼眶滾了下來,林氏一把抱過荀昭瘦小的身體,緊緊的擁在胸前。幾聲嗚咽,幾乎就要喘不過氣來。
除了林氏自己,其他人怎能瞭解林氏眼下的心情。荀昭再傻,也是自家十月懷胎,從身上掉下的一塊肉,又怎能不寵著愛著,只當是心頭肉一般疼著。
可也就是自己這塊心頭肉,一直讓自己難了十年,苦了十年,還連累著夫君也在家裡抬不起頭來,也因為這個,自身也常是覺得愧對夫君。再說回頭來,就算再難再苦,也捨不得讓兒子多受半點苦。
上回夫君責罰兒子,雖是累得荀昭大病一場,可林氏打心裡卻也沒怪,知道夫君也是想著昭兒好,想讓兒子即便是做個農夫,也不至於墜了荀家的名聲。這麼些年來,雖是飽受家裡家外的非議和譏笑,夫君對自己和昭兒兩個,也沒有的半點不好。自家苦,自家難,夫君又何嘗不苦,不難?
林氏落淚,荀昭知道是因為什麼,但是見林氏哭得動情,荀昭心裡也是禁不住一陣酸熱。
從前的蕭衍是個孤兒,從小到大,更是一個親人都沒有,又哪裡會有人曾經這樣疼愛自己,關心自己。只沖這一份情,叫一聲「父親,母親」,這兩輩子,都值了。
「母親,孩兒病了你也哭,好了你也哭。」,荀昭掙扎著從母親懷裡脫出只手來,小心的把小手貼在母親的臉上,幫母親擦去滾落下來的眼淚,「孩兒總是讓母親擔心受累,是孩子不孝了。」
「不……不不……」林氏聽了荀昭的話,心裡的歡喜更加幾分,一時間只想把兒子抱得更緊一些,「我家昭兒最是懂事,最懂得孝順父母。」
「母……母親……你抱得孩兒太緊了……」荀昭眼下雖然有著成*人的神智,可是身子骨畢竟還只是個小孩子,被林氏緊緊一摟,頓時只覺得有點透不過氣來。
「啊……」林氏一聲驚呼,兩隻胳膊連忙鬆開,低頭看看兒子,見是無礙,又笑出聲來。
這一陣哭哭笑笑,把林氏壓抑了十年的怨氣和苦痛,都散了出去,站定後大口的吸了幾口氣,甚至覺得身子都輕了許多。
等林氏和荀昭都慢慢緩下神來,卻聽見一陣「嚶嚶」的抽泣聲從牆角傳來,轉過頭去看,卻見是荀迎在那裡瞅著母子兩個,淚汪汪的抹著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