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福,今個晚上讓廚房給加一道燉肥羊。」林氏站在廚房門口,輕輕的喚了一聲。
兒子突然回了神智,林氏這個做母親的第一個想到的,便就是讓廚房做些好的菜餚來慶賀一番。
只不過這麼些年來,荀立一房在荀家已是落得幾乎毫無地位,便就是荀立的吩咐,這些奴僕們也常常是愛聽不聽,林氏更是極少能對他們號施令。
所以,這次雖然鼓起勇氣,自做主張的來讓廚房加些飯菜,也未免有些底氣不足。
站在廚房門口,話也已經說出了口,林氏卻突然有些猶豫起來。剛才也是一時高興,沒想得了那麼多,直接就走了過來,現在卻覺得似乎應該先去把荀昭開智的消息告訴公婆,再讓婆婆來吩咐廚房的好。
可是既然話已經說出了口,林氏也不好再吞回去,說了一句話之後,倚在門邊,有些怯怯的看著幾個正在廚房裡忙碌的奴僕。
被叫做晉福的,是荀家裡的家奴,也兼著廚房裡的料事,手藝倒是不錯,平日裡很受家主荀益的寵愛,向來也自以為比起家裡其他幾個奴婢要高上幾分。
見到是家裡不得勢的二房裡的林氏來吩咐,晉福先是吃了一驚,又見林氏倚在門邊怯怯的模樣,心裡的膽氣頓時又回來了幾分。
丟下手裡的刀匕,晉福不冷不熱的轉過身朝著門邊問道:「既然是少主母吩咐了,賤僕照做就是,只是不知道,這是家主的意思還是主母的意思?」
「這……」,林氏本就有些怯意,被晉福這麼一問,也是微微一愣,心裡更是後悔,連忙搖了搖頭。
「那是大少主房裡吩咐的?」晉福又繼續問道。
「也不是。」林氏的聲音愈加的低,「昭兒身子剛有些好,我……我想給他加些吃喝。」
「二少主母,您也是知道,家主把廚房這邊交給了我,這家裡上下十多號人的吃喝都要我來打算。」聽說既不是家主,主母,也不是大少主房裡的吩咐,晉福頓時完全鬆了下來,又聽說是為了荀昭,更是有些不屑,「若是來一個人就吩咐要加一道菜,只怕是這些差事我也是做不下去了。回頭月算的時候,若是花銷多了,家主要問起來,我又如何交代。」
「可……可今天不同往日。」雖然被晉福一頓搶白,可是想到兒子恢復神智的喜悅,林氏也沒有直接退了出去。
「我也知道小少主身子好了,少主母心裡高興,可是少主母也請體諒我們做奴僕的為難,凡事也得講個規矩不是。不如這樣,請少主母先去問了家主,主母。若是准了,我這裡再做就是。」晉福瞥了瞥眼,手裡已經重新拿起刀匕,準備繼續干自己的事兒。
「可不是了,吩咐得倒是容易,也得體諒我們這些奴婢的難處。」兩個叫秋紅,秋綠的婢女,適才因為荀昭,在院裡被家主冷了一回,心裡正有怨氣。這時候正在廚房裡幫著料理果蔬,也跟著七嘴八舌的嘴碎起來。
一時間,倒是鬧得林氏站在廚房門邊,有些進退不得。
適才林氏走出門來,荀昭也是由荀迎帶著跟了出來。荀立和林氏所住的南屋,本來就和廚房靠得近,這一回廚房裡的動靜,自然逃不過荀昭的耳朵。
見林氏竟然吃了這些奴僕的憋,荀昭的心裡,頓時忽得騰起一團火來,抬起腳步,就也朝著廚房奔了過去。
林氏見兒子忽然跑了過來,不知道他想要幹什麼,想要伸手去攔,卻見荀昭停了下來,只站在廚房門口,直直的看著裡面的幾個奴婢。
「呵呵。」也不等母親來問,荀昭站在廚房門口,忽然呵呵的笑了起來,引得眾人一起朝他看去。
「昭兒。」林氏聽見兒子大笑,心裡頓時一陣慌亂,生怕兒子又傻了過去,卻見荀昭抬眼朝自己笑了一下,點了點頭,才放下心來。
「我們荀家,不知道什麼時候有了這樣的規矩。」荀昭揚了揚腦袋,衝著廚房裡面笑道,「做奴僕的,主人吩咐下來,也要先仔細盤問過了再去做。」
正在廚房裡的晉福,還有秋紅,秋綠兩個婢女,原本已是回身去忙著手上的活計,猛得聽見有人過來說話,都轉頭去看,卻見站在門口說話的,竟然是荀昭,頓時都有些愕然。
「剛才是誰說著規矩了?」荀昭絲毫不理會幾個奴僕的愕然,仍然自顧著說道,「既然說到規矩,那自然該知道,做一份的事兒,就要講一分的規矩,時刻別忘了自個的身份和一個『禮』字的才好。」
這……這還是那個傻乎乎的二房裡的小少主嗎?幾個奴僕,目瞪口呆的對視一眼。從對方的眼睛裡,明顯都看到了極大的驚詫。
這一番話,說的極是玲瓏,輕中有重,哪裡看得出有半點傻樣?
「小……小少主……」不知道怎麼的,晉福說起話來,忽然間就沒有了剛才對著林氏時候的氣焰,「加份菜餚倒是不難,只是當前廚房裡頭並沒有現成的羊肉,若是要做,還得再宰殺一隻肥羊才行。」
「那就去宰殺。」荀昭絲毫不給晉福申辯的餘地,「母親大人吩咐下來了,別說只是殺一隻羊,就是宰殺十隻又如何?用的是我荀家的牛羊錢谷,難不成做奴僕的倒是要幫主人掌起錢帳來了。」
「小……小少主……賤僕可絲毫沒有這個意思。」晉福聽了荀昭的話,不禁嚇了一跳,荀昭丟下來的這頂帽子,份量可是不輕,足足能壓死一個活人。
不知不覺的,晉福口中的話也是軟了下來:「只是眼下時候也不早了,這時候才去宰殺肥羊,只怕是趕不及用膳的時辰。」
「來不及不會去買嗎?難道偌大一個荀城裡頭,竟是連一家宰殺了肥羊的都沒?讓他們勻出半隻來也就夠了,大不了明天殺了再還他們就是了。要不我請母親大人准了,我去陪你走一圈?」荀昭皺了皺眉頭,小小的臉龐上現出一絲不快。
「豈敢,豈敢。」晉福心裡更是一驚,連連作揖,「賤僕這就去找,這便就去。」
晉福這時候也顧不得手裡的料事,忙不迭的走出門來,剛想再出院去,又轉回身來,朝著林氏和荀昭行了一禮,才敢出去。
等晉福出了門去,荀昭看著他的背影,淡淡一笑,拉了拉母親的袖子,一起朝屋裡走回。對仍留在廚房裡的秋紅,秋綠兩個,就連看都沒再看一眼。
見晉福都在荀昭面前吃了憋,那兩個婢女此時哪敢再有什麼其他想法,默默的對視一眼,互相都是極不自在。
「真是怪事了,開了智了?」秋綠停了半晌,小聲的冒出句話來。
「還敢嘴碎。」秋紅狠狠的轉頭瞪了一眼。
再怎麼說,荀昭也是家主的親孫子,從前家主不怎麼在乎他,是因為這個孫子實在太過愚鈍,根本沒有繼承荀家家學的希望。
可是如果荀昭這回是真的是開了智,看剛才荀昭說起話來,也是玲瓏精巧,有輕有重,就算是其他兩個小少主,也未必比得上。到時候家主一開心,日後二少主這一房在荀家的地位自然不可同日而語。
這幾年來,這幾個做奴僕的,也沒給二房的這幾個主子吃憋,到時候如果計較起來……想到這裡,兩個奴婢也是有些臉色白。
「哎……你說我們中午在院裡取笑小少主的話,小少主是不是全聽了去了?」秋綠總歸是更沉不住氣,耐不住又開口問了一句。
「只怕日後,小少主未必肯和我們多計較。」秋紅想了一想,自嘲般的笑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