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衰抬下城頭之後,民軍停止了心理攻勢開始回轉營地,天騎營繼續羈押晉軍前往三江營登船渡江,石青唯獨把王頤之留下來,帶在身邊一道用飯閒話家常。
王頤之對這種禮遇感激涕零,行坐舉止唯恐有半點不恭敬,對於石青的問話無不回答的詳細周全,甚而主動揀些重要的地方人事予以一一陳說。
兩人聊得頗為投契,不知不覺天就黑透了。何三娃匯總了民軍各營的消息進來稟報,言道廣陵城有動靜了,東西南北四面城牆皆有士卒懸繩而下,像是準備逃離廣陵。
王頤之趁機讚道:「果然不出大將軍所料,大將軍真乃神人也,一切盡在掌握之中。」頓了一頓,他繼續湊趣道:「夜還長,此時不過剛開始,只要這個口子一開,定然一發而不可收拾,城中守軍只怕一夜之間會逃走好幾千呢,哈哈,如此以來,留下的揚州軍明日也不可能有很大鬥志了。」
石青頜首道:「但願如此,若真如王將軍所說,可謂民軍將士之福,江東士卒之福。石某實不願在平定江東時殺戮太甚。」
「大將軍真乃佛陀心腸。」王頤之再度大讚。
石青微微一笑,很享受這種讚譽。
這時候何三娃再次進了帥帳,一臉古怪地說道:「稟大將軍,揚州殷刺史遣人前來,說是專程拜偈大將軍來的。」
「殷浩?」
聽到殷刺史之名,石青忍俊不住笑出聲來。「呵呵,石某料定今晚會有客人來訪,只是沒想到會是江東第一名士殷浩殷淵源!三娃子,還不快快有請客人進來。」
王頤之聞言,心頭霍然一亮,此時方才明白石青把自己帶在身邊的真正用意,原來他算準了今晚會有廣陵城人士過來暗中投靠,留自己在身邊一則可以幫忙應酬,最主要的目的卻是向來人展示他對揚州人的誠意和親近。
想明白這些之後,王頤之內心裡對石青佩服得真的是五體投地了。
民軍大敗荊州軍、燕軍的消息讓揚州軍普通士卒感到驚恐害怕,擔心失去性命,進而想辦法逃生;殷浩不是普通人,這些消息儘管讓他很震驚,卻不足以讓他畏懼逃避,他的大腦異常發達,不僅反應靈活,也比一般人想得更多更深,很快就從這些消息中看清天下大勢——石青的崛起不可阻擋,石青的年齡足以讓他有機會掃平江東,**一統,大晉看來是走到頭了。
殷浩不僅看清了天下大勢,還看清了自己的處境——廣陵城軍心渙散,褚衰昏暈未醒,已經不可能保全;如此以來揚州江北之地盡入民軍之手,自己身為揚州刺史難辭其咎,最可怕的是為了保全褚衰,褚太后很可能會把所有罪責推到自己身上。既然如此,不如順勢而為,及早打算的好。
方方面面的問題想透之後,接下來該做的就簡單多了,只需派遣心腹出城聯繫,將廣陵城獻給石青就是了。
「殷刺史殷殷此情,石某心領了,五更時分定然派遣精銳士卒從東門進入廣陵。」
石青語氣溫和地對殷浩的學生米遜致謝,無論以前的觀感如何,殷浩的獻城之舉還是讓他很高興。「殷刺史可有什麼要求?米先生毋須客套,只管照實直說,只要是石某力所能及之事,定不敢有負。」
米遜整了整長袍,斯文地說道:「老師沒有別的要求。老師說,石大將軍乃是應天之人,日後必定能橫掃**,一統天下,他不敢逆勢而為,貿然與大將軍為敵,是以獻上廣陵城以表其心。只是老師拿過大晉朝廷十年俸祿,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此舉有理卻無情,為此老師心中不安,打算事了之後,隱居山林讀書教授,不再過問世事。這個……還請大將軍允准。」
又是以退為進的通俗套路!
石青嘴角向上一揚,忍住笑意,用了搖了搖頭,帶著不悅的口氣說道:「那怎麼行?淵源先生乃天下翹楚,石某仰慕已久卻一直不可得,時常為此抱憾。如今淵源先生既已明瞭天下大勢,自當挺身而出,為天下平定出謀劃策,怎可輕言隱退?此舉不妥,萬萬不可!」
石青說得痛心疾首,米遜聽到卻是眉開眼笑,連連附和道:「大將軍說得是,學生也以為老師此舉不妥,回轉後自當再行苦諫,必勸得老師回心轉意才是。」
米遜滿意地走了,王頤之有心藉機表現,遂謹慎地勸告道:「大將軍謹防有詐,到時不可親身前往。」
「多謝王將軍提醒,石某不會率先進城的。不過,王將軍以為揚州軍當真還有設計詐降的能力嗎?」
石青欣然聽從了勸諫,只是最後古怪地笑了笑,讓王頤之有些摸不著頭腦。到午夜時分,他才明白石青笑得含義。子時末,三江口水軍統領蘇忘遣人來報,先前準備的民船太少,轉運速度太慢,渡口一帶已經聚集了三四千大晉逃兵,估計後面還會有更多逃兵到來,天騎營人手有限,只怕看管不過來,請石青再派一支人馬前去維持秩序,謹防兵變。
王頤之料到揚州軍會逃走不少,只是沒料到逃兵的規模會如此之大,這才半夜就有好幾千了。就在他驚詫之時,何三娃一臉喜色地進來稟道:「大將軍,好消息,北城有兩股計七百餘揚州軍出城來投,西城有五股計一千三餘人趁夜出城來投。」
石青聞報啞然失笑,沖王頤之道:「看來不需要殷浩做內應,天明時廣陵城自破。」
石青說得一點沒錯,三更時分,從昏暈中甦醒過來的褚衰得知逃走了七八千揚州軍士卒之後,遣人來見石青,言道願意交出廣陵城,請石青遵循諾言,讓不願歸降的江東人回轉對岸。
石青欣然允諾,答應送願意回轉江東的士卒渡江。
天明時分,沒等殷浩有機會表現,廣陵城四門盡皆打開,五萬民軍分四路進入城內,褚衰和四五千沒有逃走的江東士卒上繳了衣甲武器,在天騎營的羈押下趕赴三江營渡口。城內還有一萬多本地士卒,等著民軍收編或遣散。
永和八年六月初十,廣陵城得以和平移交,自此,揚州江北之地盡皆歸入民軍下轄。
沒過多久,荊州水軍順流而下前來襄助建康防守長江沿線,帶來荊州軍並未戰敗,仍在宛城和民軍對壘的確鑿消息,原揚州軍將士這才知道中了石青的詐計,可惜明白得太晚了,已經於事無補。因丟失江北之地而臥病的褚衰聽到這個消息更加羞愧,沒多久便鬱鬱而終。當然,這是後話暫且略過不提。
民軍拿下廣陵,據有江北,從此與大晉同共江淮之險,對未來進兵江東的益處自然是不言而喻;只是石青暫時顧不得未來,他現在只能顧眼前。這次三方作戰沒有影響到夏收,可是對秋收鐵定有很大影響,這樣算來,這個冬天仍然不會好過;另外,二十萬民軍鏖戰兩月,消耗之大只怕已經到了鄴城能夠承受的極限;若是沒有新的補給來源,接下來的戰事必定難以為繼。
揚州江北之地是南下流民屯耕地,經過數十年發展,已經逐漸成為大晉主要的產糧地,民間積蓄深厚;而且在與民軍的這場衝突中,財物損毀並不嚴重,對於窮蔽的中原來說,這裡實在是個聚寶盆一樣的所在。
進入揚州以來,石青善待俘虜、懷柔當地士人,固然有爭取民心,表演給長江對岸看的目的,還有一個不能宣之於口的原因就是他迫切需要取得揚州人的支持,為民軍繼續作戰提供糧草輜重。是以,石青進入廣陵城的最首要之事,就是一邊清點府庫,一邊讓殷浩、王浹、王頤之、郗超等人利用自己的關係人脈,邀請江北各地豪雄郡望前來廣陵聚會議事,準備趁此機會大肆『搜刮盤剝』一番。
進入廣陵後,石青對殷浩說,如殷先生這等大才,當在鄴城佐理中樞,不該為地方瑣碎事物費神。殷浩大喜,爽快地將揚州人事細務移交給新任揚州刺史祖道重,全身心地投入到幫石青邀請地方豪雄郡望來會的大業之中。
在殷浩、王頤之、王浹、郗超等人慇勤邀請下,從初十開始,廣陵城便開始熱鬧起來,遠至淮南羊市、淮陰,近至高郵寶應,各地頭面人物欣然應允,次第而來。
接待來賓成了石青最忙的一件事;事實上接待來賓的禮儀很簡單,也就是獻一杯茶,說幾句話,然後發出邀請,請對方過段時日前往鄴城觀看登基稱帝大禮。真正忙碌的是殷浩、王頤之等人,他們充當的是中間人角色,向來賓暗示或者明示石大將軍愛好錢糧,希望諸君慷慨解囊,大將軍登基之賀禮。
只不過來賓太多,就算再簡單的應酬也能把石青白天的時間佔得滿滿的,以至於有關揚州的人事和兵馬部署防衛都只能在深夜進行。
六月十三日凌晨,廣陵城原征北大將軍府進行了一整夜的會議終於結束了,揚州江北一帶的兵力部署和人事基本確定下來。祖道重任揚州刺史,負責揚州官民政事,王浹任揚州將軍,率本部駐守廣陵,負責江北沿岸防禦;原豫州軍副將張凡轉為揚州副將,率本部人馬駐守合肥,協助王浹防守江北。民軍水軍正式在廣陵組建,蘇忘改為伏波將軍,任水軍都督;王頤之為樓船將軍,任水軍副都督。水軍歸屬鄴城直轄,下轄三營,計有三千八百多名水手士卒,大小船隻戰艦一百八十三艘,以高郵湖為中軍駐地,在三江營、濡須口部署少量戰船以為前沿水寨,協助揚州民軍防衛江北。
軍中大小將領一一離開,石青打了個哈欠,準備困上半個時辰,這時候何三娃突然闖進來,一臉驚慌地稟道:「大將軍,大事不好,歷城急報。五月二十八日,發現燕軍鐵騎的身影在河北一帶出沒,歷城隨即派遣勇士趁夜過河打探,繼而發現黃河以北包括樂陵郡、平原郡到處都有燕軍精騎燒殺後留下的蹤跡,他們擔心冀州北部戰事出現大變。飛馬來報於大將軍知道。」
啊!樂陵、平原出現燕軍精騎!?
聽到這個消息,石青有點懵了。前一段時間冀州城傳來大捷,說是殺敵十餘萬,燕軍再沒有南下之力了,一二十天時間怎麼就成了這等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