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想立功當將軍嗎?」
「嗯。」
「蒲安看來是沒本事賺開關門了,你隨哥哥一道上關,殺他個冷不防。」
「好!蠔子聽哥哥的。」
兩個少年——小耗子和另一個叫做弓蠔的蠔子簡單交談兩句,便向峽谷一邊挪過去。壺關西關城牆上下,扮作被內亂所害的蒲安正在向城頭守將告饒,請求開關放他進去躲避,二三十名身著血淋淋甲衣的敢死之士仰面朝天,跟著蒲安一起向關頭叫嚷祈求。在他們身後三里左右的峽谷拐角處,另有兩千名偷襲主力隱身待命,只待關門打開便即衝殺過來。
蒲安雖然是枋頭部落的頭面人物,卻沒被并州軍士卒放在眼裡,無論蒲安如何懇求,說得如何淒慘,關上守將就是不願開關放他們入城,只道張太守已經前往泫氏調停,讓他們回轉泫氏聽候太守吩咐。
太行八徑是太行山東西開裂的八道險峻峽谷,聞名天下的太行八關就橫亙在八道峽谷之中。太行八關之所以成為難以攻打的險要關隘,主要是在於大峽谷兩側峭壁高聳陡直、關前地勢狹窄,攻城兵力和攻城器械無法鋪展,並非關隘本身修建的是如何高大險固。壺關、軹關就是這樣,關前四周既沒有壕溝護城河,高牆也只有兩丈多高。
兩個少年輕易抵近緊靠峽谷的關牆邊緣,小耗子一邊取斜挎肩頭的飛勾索盤,一邊以少有的慎重交待道:「兄弟。咱哥倆今兒要拼一把了,奪下壺關等於為鄴城打開了上黨門戶,就算其他幾路敗的一談糊塗,我軍也算是大勝了,當真是非同小可。」
「嗯,蠔子知道了。」弓蠔也將肩上挎得飛鉤取下來。
永和八年二月的上黨郡注定要經受一番腥風血雨的洗滌。
十二日午後,馮家堡、枋頭聯軍兵分四路,一路由皇甫真、窩盔、王魚率領一千五百士卒,奔襲長子;一路由梁安、蒲法率領,十數名僕夫趕了幾十頭羊去東邊攔截庫褥官偉的人馬;一路是伍慈、馮鴦統帶的五千人馬,留在丹朱嶺突擊張沈;最後一路就是蒲安、小耗子統帶的詐取壺關的兩千人馬。
這一路行程最遠,小耗子估計,當他們來到壺關城下的時候,另外三路的成敗已經見了分曉。他得皇甫真、伍慈暗地交代,知道鄴城對其他三路的成敗並不很在意,鄴城需要在意的只有壺關的歸屬。因此,眼見蒲安賺關無望,便動了心思,意圖倚仗自己和弓蠔的武勇行險一搏。
「叮、叮。」兩聲清脆的鳴響傳出,飛鉤抓住了垛口磚縫。
「上!」小耗子低呼一聲,雙手胡扯,腳蹬關牆,飛快地向關頭攀爬上去。弓蠔更不猶豫,雙手用力一扯,身子冉冉升起,竟是後來居上,轉眼超過小耗子,攀上丈餘高。
關牆邊沿的動靜引起了守軍注意。「哎,那倆小子咋回事?」城頭裡四五個守軍吆喝著,跑出來趕了過去。
小耗子向上掃了一眼,見距離垛口還有三四尺,便沖趕過來探查究竟的幾位守軍嘻嘻笑道:「幾位大哥,咱不想回泫氏了,哪兒天天打來打去的,不知哪天就死了。咱要到關裡來當兵吃糧……」
一邊說著,小耗子一邊飛快地向上攀爬。
幾個守軍聞言頓時笑罵開了,有兩個調轉長槍用槍桿抽打正在攀爬的兩人,笑罵道:「毛都沒干的小子也想當兵吃糧,找死啊。快滾下去——」
「大哥——」小耗子一邊躲閃槍桿,一邊往上爬,眼見垛口就在眼前,他凝聲屏息,正準備一躍而上,襲擊對手;突聽耳邊一聲狂吼,眼睛餘光裡黑影一閃,卻是弓蠔手撐垛口一躍進關牆。
「殺——」
弓蠔身在半空,環刀已從背後抽出,寒光閃爍之中,兩名守軍頓時了賬。小耗子見狀一下子急了。「兄弟!給哥哥留兩個——」喊聲中,他一手撐住垛口,雙腳在關牆上猛力一蹬,整個人如大鵬一般飛掠過垛口。
壺關有一千五百名守軍,但是防禦的對象是從東邊過來的民軍,西邊是己方轄地和退路,不需要防範,所以西邊關牆上值守的士卒並不多。就算是這點不多的守軍,也沒講兩個攀爬關牆的少年當回事。等到兩個少年上了關牆,立刻守軍嘗到了輕視的苦果。
「殺——」
小耗子又搶了一把環刀,弓蠔棄了環刀,搶了兩桿長槍,雙刀、雙槍潑風般從關牆上掠過,值守士卒挨著死碰著亡,被攆得雞飛狗跳,四散奔逃。
「快!吹號!吹號——」
關下的蒲安見狀大喜,一邊吹號召喚大隊人馬,一邊指揮敢死之士借助兩個少年留下的飛鉤登關。
壺關西面關牆寬不及二十丈,對關內來說,同樣是利於防守,不利於兵力展開。關內守軍最後反應過來,組織人馬妄圖奪回關頭,奈何關頭被兩員少年猛將和二三十敢死之士拚命守住,守軍連著反動三次衝擊都未能衝上關頭,三次之後,守軍再沒有了機會,枋頭大隊人馬趕至,借助雲梯陸續攀上關頭,繼而轉過來向關內發起衝擊。
經過半日鏖戰,黃昏未到,壺關守軍損折三成有餘,剩下的眼看沒有出路,隨即繳械投降,壺關至此落入枋頭人掌控。
壺關被攻陷的同時,長子也落入到皇甫真、窩盔的掌控之中。
十三日上午,王魚、窩盔會同四五十敢死之士推了十來輛馮家堡糧車進入長子城,隨後在南門內突然發難,砍殺值守門丁,奪取南門,用糧車佈陣阻擊城內反擊的守軍,接應後續人馬。午時正,埋伏在長子城五里崗的大隊人馬在皇甫真率領下進入長子南城,長子的歸屬自此變得毫無異議了。
與壺關、長子出乎意料之外的順利相比,另外兩路的進展非常不順,不僅沒能擒斬張沈,自身反而陷入到凶險之中。
二月十二日黃昏,張沈率部抵達丹朱嶺,一邊命部眾安營紮寨,一邊傳令蒲健、蒲安、馮鴦等糾紛當事人前去見他。
此時蒲健已死,蒲安去了壺關,馮鴦如何敢孤身前去張沈大營應付?和伍慈一商量,馮鴦決定改變原定的夜襲之計,趁并州軍營盤未立之際發動突襲。
馮鴦選擇的攻擊位置非常巧妙,突襲是從并州軍營盤東北方向發起的,這樣的話,并州軍若想回轉長子、壺關,必須擊敗馮家堡、枋頭聯軍,若是向後退卻,與這兩城只會越來越遠。
猝不及防之下,并州軍果然抵擋不住聯軍的突襲,但是,未經整訓的聯軍同時也缺乏徹底擊潰并州軍的實力。雙方在黃昏時分的的丹朱嶺下展開激戰,倚仗平日訓練有素,張沈指揮并州軍以少敵眾,邊戰邊向南方退卻。馮鴦有心一戰擒殺張沈,率領聯軍苦苦糾纏,連夜鏖戰,第二天一早,廝殺的戰場從丹朱嶺挪移到泫氏縣土城。
泫氏縣土城是枋頭氐人部落遷移到泫氏後蒲健的駐地,因為時日短促,土城尚未完工,只有一圈壘到中途,半人多高的土牆。土城目前屬於馮家堡、枋頭聯軍下轄,蒲安本部和歸降的蒲健殘部駐紮於此。
前有追兵,後有土城阻擋,鏖戰一夜損傷嚴重的并州軍眼看就要陷入絕境,這時候庫褥官偉突然從土城東北方殺出,救出張沈殘部。面對庫褥官偉這支生力軍,苦戰一夜的聯軍無力抵擋,馮鴦無奈率部退入土城。雙方一在城外一在城內形成對峙。
庫褥官偉為何會在此時出現呢?究其原因,還要從梁安、蒲法這一路說起。
十二日午後,梁安、蒲法攜帶了不少金銀財貨以及羊只東去攔截庫褥官偉,兩人吧將庫褥官偉截在泫氏土城西北十餘里處許諾道,只要他庫褥官偉不干涉枋頭內部酋長之爭,事後枋頭人將贈送他一百頭耕牛、三百匹戰馬,兩千隻羊,且願與他庫褥官偉結盟,日後相扶相助,患難與共。
在厚禮和謙卑的言辭面前,庫褥官偉心有所動,遂勒令大軍停止西進就地駐紮,準備在接收了枋頭人的贈禮後回轉太行山西麓;哪知道半夜裡事情有變,斥候稟報說丹朱嶺發生戰事,張沈被馮家堡和枋頭人夾攻,正在向南敗退。
庫褥官偉聞言大怒,一邊勒令部眾連夜拔營,前去救援張沈,一邊去尋梁安、蒲法的晦氣,要砍了這兩個欺哄瞞騙自己的小人。在殺氣騰騰的庫褥官偉面前,梁安、蒲法毫無懼色,蒲法慨然言道枋頭人和馮家堡已暗中投了鄴城,上黨郡馬上就是民王麻秋下轄,並反過來勸庫褥官偉順應時務,歸降民王,斬殺張沈以為晉身之階。梁安不像蒲法那樣激烈,而是好言好語地相勸,言道上黨郡將會發生大變,局勢變換莫測,讓庫褥官偉做事不要過於決絕,為自己為部眾留下一條退路。
兩人一硬一軟,沒能說服庫褥官偉斬殺張沈歸順鄴城,但卻成功地讓對方手下留情放過了自己。事實上,庫褥官偉對張沈並無忠誠之心,救援張沈的目的只是為了通過張沈塔上鮮卑慕容氏。庫褥官偉是鮮卑人,雖然不從屬於慕容鮮卑部落,卻依然對同族人建立的燕國心生好感。張沈曾經和他說過,燕國與并州已化干戈為玉帛,聯手為盟,那時他就動了通過張氏歸順慕容鮮卑的心思。是以,他可以任由上黨郡天翻地覆,可以放走梁安、蒲法,卻一定要救張沈。
庫褥官偉的意外出現讓土城內的聯軍陷入困境,戰,未必能贏,走,無法乾脆利落地脫身。馮鴦心內忐忑,只好倚仗土城和敵軍對峙,一邊等待長子、壺關兩路人馬的消息,一邊讓蒲法、梁安、辛夷等人指揮散居在泫氏縣的枋頭人丁向長子城和長子城南的馮家堡轉移,以應對可能出現的最惡劣局勢。
張沈和馮鴦一樣忐忑不安,安全雖然暫時無虞,但他腦袋裡卻是一片懵懂,不知上黨郡發生了什麼事。在庫褥官偉的護持下,張沈一邊在土城外休整并州軍殘部,一邊派出偵騎,前往上黨各地打探風聲。
雙方以同樣茫然的心情等待了一天,二月十四,各種消息紛紛彙集到土城內外。馮家堡、枋頭聯軍攻佔長子、壺關並且亮出了民王麻秋的旗號。
張沈得報,大驚失色,他不懼馮家堡、枋頭聯手叛亂,對方無根無基,無論鬧得再凶,最後的結局只能是失敗,對此他很有信心;他唯一擔心的就是鄴城勢力的滲透,相比并州來說,鄴城就是一個龐然大物,有著無窮的人力物力,只要稍一發力,對上黨郡就意味著災難。更可怕的是,壺關竟然落入對方掌控之中。
張沈幾乎要發瘋了,得報之後,他立即向上黨郡各地頒發徵召令;督請上黨各塢堡壁壘傾其所有兵丁人馬,幫助南和張氏奪回壺關、長子,剿平馮家堡和枋頭人的叛亂。
馮鴦、伍慈聽到攻取壺關的消息卻差點樂瘋了。壺關在手,事有不協,立時就能得到鄴城的援救,上黨郡算是拿下了一半。
「行雲先生,你看可否將長子、壺關兵馬調到泫氏,與庫褥官偉決一死戰?」馮鴦意氣風發,提都沒有提一下張沈的名字,并州軍退出上黨郡已成定局,張沈變得不再重要,對馮家堡來說,重挫上黨另一大本土勢力庫褥官偉顯然更重要、更迫切。
「先等一等,看一看張沈的反應。」伍慈難得地穩重了一次,末了追加一句。「少堡主,交代兄弟們看緊城外的張沈、庫褥官偉,別讓他們偷偷溜走了。」
馮鴦恭謹地答道:「行雲先生放心,馮鴦省得。」
然而,時間只過了一天,形勢便急轉而下。豫州軍騎兵突然出現在長子城南,並向空虛的馮家堡發起突襲。張沈、庫褥官偉不僅沒有偷偷溜走,反而合兵一處,圍住泫氏土城,與此同時,三千豫州軍步卒正日夜兼程趕來增援。
在丹朱嶺遭受襲擊的那一刻,張沈就遣人快馬趕赴軹關求援。軹關距離泫氏土城僅一百餘里,趕快點只需要一日夜的急行軍。接到張沈求援信息之後,張遇命王泰先率三千豫州軍騎兵連夜北上,留張煥把守軹關,自己則率三千步卒隨後趕來。
王泰乃是經久沙場的驍將,行軍作戰自有成法。十四日晚出發,十五日凌晨在泫氏土城南二十里外駐馬休整的當口,斥候已將馮鴦、枋頭聯軍在泫氏土城和張沈、庫褥官偉對峙,鄴城勢力滲透上黨郡,奪取長子、壺關等諸般情況一一探明,王泰聞報,派人向後面的張遇回稟上黨局勢,並言道馮家堡乃當地勢力翹楚,若不予以嚴厲打擊,其他塢堡難免生出二心,他決定率騎兵突襲馮家堡,殺一儆百。穩定上黨人心。
消息傳出後,王泰也不等張遇允准,當即率騎兵繞過泫氏土城,逕直北上長子,突襲馮家堡。
聽到馮家堡遭襲和豫州軍北上泫氏土城的消息,馮鴦愉悅的心情頓時跌落下來。確實,有壺關在手,這一次行事無論如何鄴城都算佔盡上風,可是那與他馮鴦和馮家堡有什麼關係?馮家堡若是破了,泫氏土城若是破了,即便鄴城贏了,馮家堡和他馮鴦卻已是輸的一乾二淨。
馮鴦的沮喪伍慈一一看在眼裡,眼珠一轉,遂開口安慰道:「吉人自有天相,少堡主切勿憂慮。伍慈已遣人前往壺關,通知小耗子回鄴城搬去救兵。楚季兄胸有丘壑,定然不會坐視馮家堡遭受攻擊,必有辦法化解險情的。」
「但願如此。」馮鴦歎了一口氣,聲音一抬,勉力說道:「行雲先生放心,馮鴦已無退路,無論是為了自家性命還是為了其他什麼,都會死守泫氏土城。只是不知鄴城的援軍什麼時候能夠到來?」
馮鴦的擔憂不是沒有道理,鄴城援軍若是來得晚了,上黨局勢就有重新顛覆的可能。畢竟馮家堡、枋頭聯軍滿打滿算只有萬餘人馬,卻被分隔在五個地方,很容易被各個擊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