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瓠城軍營,敬獻傳國玉璽使團宿營地。
帥賬外,何三娃、張凡指揮各自部眾四周警戒;帥帳內,石青盤膝而坐,手拄下巴,凝神靜思;郎闓匆匆來回踱步,急聲道:「去不得……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建康情勢不明,大將軍身繫中原安危,無論如何不可以身涉險……去不得!萬萬去不得……」
石青琢磨著說道:「石某不去建康等若抗詔不遵,可就徹底落人口實了,日後再不可能得到大晉朝廷的信任。」
「信任又能如何,不信任又能如何,大晉朝廷會因此撕破臉?若有這種決斷,中原早就歸晉了,哪還來這麼多事?」提起大晉朝廷,郎闓忍不住嗤之以鼻,連聲冷笑道:「便算最終真的撕破臉,調兵選將,籌措糧草不知夠大晉朝廷忙到什麼時候。拖個一年半載,什麼樣的坎鄴城都邁過去了,怕他何來!」
「眼下要緊的是這批糧粟啊……若沒這批糧粟,二月底三月初不定會餓死多少人。」
石青眉頭緊皺,思慮道:「要不這樣,石某假意接下皇詔,只以隱疾發作的理由滯留懸瓠城拖延時間,郎大人接任敬獻正使之職帶傳國玉璽走一趟羊市,看看能否與殷浩完成交割。若是成了,石某便以身體不適的理由拒絕南下,若是不成再說。」
「嗯,這樣挺好,既可解燃眉之急,又可免大將軍南下之險。大晉一心想要回傳國玉璽,若是沒有意外,郎某估計能成。」
郎闓頜首贊同。
永和八年元月一日,也就是漢家傳統的正旦日,石青『病重』需要在懸瓠城休養,敬獻正使一職由副使郎闓接任。汝南太守周勃調出四艘商船,敬獻傳國玉璽的使團乘船從汝水入淮河,趕赴羊市完成和大晉糧船的交割。為了確保傳國玉璽的安全,懸瓠城守將張凡率八百精銳士卒加入使團,隨船南下。
褚衰似乎對傳國玉璽不感興趣,對敬獻使團離去毫不在意,送也沒去渡口送下。正旦日下午,他張羅著在城內找了一個大夫然後來軍營看望石青。
石青早有準備,用草汁揉青了兩頰,染黃了舌苔,又說了一通急性肝病的生理反應。大夫望聞問切了一番,最終搖頭承認醫道不精,沒見過這等隱疾,無法下手醫治。
石青對褚衰言道,這隱疾來時確實厲害,卻要不了命,一般有個十天半月即可痊癒。請褚國丈耐心等候,至多到元月中下旬,他就可以遵從皇上詔命南下建康。
褚衰溫言安慰,回說南下之事不急,請石青安心靜養,最好是春暖花開時前往建康,春天的江南美景乃天下極致,趁機欣賞領略一番方才不虛此行。
褚衰似乎真的不著急,正旦日那天探視以後,他就再沒有登門打擾。連著十天不是和周勃一幫汝南世族飲宴就是在城內大晉商家之間來往應酬。
「今天日頭好,天暖和,褚國丈便邀了周太守等人,一起游城外天中山去了。」何三娃向石青稟道。
天中山坐落在懸瓠城西北四五里處,說是山不如說是個土包子。只因汝南界內多是平原,以至於這個不高的土包子也成了極為稀缺的山地風景了。汝南乃天下中心,又名天中,天中山由此得名。四百年後,唐朝詩人劉禹錫來到天中山,一時感慨寫下了「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的千古名句,天中山這個土包子從此名揚天下。
「羊市還沒有消息傳過來嗎?」石青並不知道天中山的來歷,褚衰不急於啟程,反倒有閒心去土包子上玩耍,這種成竹在胸的做派讓他隱隱感覺不妙,對郎闓的羊市之行充滿了憂慮。
羊市就是現在的安徽壽縣正陽關,乃穎水、淮河、畀水三河交匯之處,也是淮河中游最重要的水運樞紐,自古以來就有「七十二水通正陽」之說。
懸瓠城距離羊市大約有五百多里水路,郎闓一行前往羊市一路順風順水,四天時間可到,回程由水路走逆流而上會慢的多,大概需要七八天。為了盡快得知消息,石青交代張凡,一旦有事即刻從陸路快馬報於自己知道。郎闓離開十天了,成功與否該有消息傳回來了。
「還沒消息回來。」何三娃偷覷了一眼雙眉緊鎖的石青,安慰道:「大將軍不要急,也許明天就有會消息傳回來呢。」
「三娃子,等不得啦……」
石青歎了口氣,索然說道:「今天是元月初十,南皮、博陵、樂陵這些地方眼看就到了青黃不接的時候,大晉船隊現在北上,堪堪能趕上救濟。若是再拖十天半月,就算有糧食也沒時間運過去了。」
何三娃試探著問:「要不屬下派人快馬前去看看。」
「不用了,又是過汝水又是過淮河,還有好幾百里路程,怎麼也得七八天才能來回。石某等不了這麼久。哎——」
又歎了一口氣,石青淡淡地吩咐道:「讓兄弟們做好準備,明早出發,咱們去羊市。」
何三娃一驚,急道:「大將軍去羊市幹嘛,不會想應詔南下吧!」
石青沉思道:「這幾天本將軍想通了,南下建康看似冒險其實似危實安。有民王坐鎮鄴城,朝廷定然不敢對本將軍太過分,否則就是逼迫中原自立。朝廷諸公雖然不願作為,腦子卻一個比一個聰明,絕不會幹出如此愚蠢之事。本將軍推測,南下建康最壞的可能就是朝廷會挾持本將軍以便號令中原,這是本將軍要擔當的最主要風險,當然,這種可能其實非常小,與幾十萬嗷嗷待哺的災民相比,冒些風險完全值得。而且,只要我等早作準備,就算大晉朝廷有這個意圖也未必能得逞。」
「不行的,真的不行,大將軍不能冒險,一點風險都不能冒。」何三娃講不出多的道理,只是翻來覆去地反對諫勸。
「汝毋須多言,本將軍知道輕重。」
石青不容置疑地止住何三娃,絕然說道:「石某出身亂世流民,深知民眾煎熬之苦。成立新義軍之根本就是衛護貧賤之民,不願讓他們繼續遭受殺戮欺壓。奈何成軍以來,受形勢桎梏,石某不僅未給下轄民眾帶去溫飽安寧,反將無數貧民子弟推上戰場,數之不盡的好男兒因此失去生命;每每思及此處,石某徹夜難寐羞煞愧煞。現如今,有幾十萬民眾危在旦夕,生命隨時可能會因飢餓消失。而這些只需石某稍微冒些風險就能挽回,石某有何理由畏縮不前?若是置幾十萬生命於不顧,石某與世家高門、大晉皇室有何區別?日後有何臉面自稱英雄豪傑?有何臉面暢言救民眾於水火?」
「可是……」
何三娃幾乎要哭出來了。他只知道不應該讓石青南下建康,卻說不出道理,也不敢頂撞石青過甚。
「大將軍。羊市來消息了。」一名親衛領著兩位風塵僕僕的信使進入帥帳。
信使帶來的消息印證了石青先前不詳的預感,郎闓抵達羊市之後,和殷浩商量雙方交割傳國玉璽和糧粟事宜。殷浩明面上答應了郎闓的要求,暗地裡卻已糧船尚未聚齊、天氣惡劣風浪太大等諸般理由推搪拖延。兩天後,郎闓感覺到蹊蹺,便讓張凡遣人快馬回報石青,自己留在羊市繼續和殷浩糾纏。
「褚衰、殷浩,一在羊市,一在懸瓠城,配合的緊密無間,若說對石某沒有一點企圖,只怕無人相信。只是,哼哼……一群綿羊也敢困住虎豹,石某豈是汝等任意擺佈的麼?」
聽信使說罷羊市概況,石青連聲冷笑,冷笑聲中,他忽然一拍案幾,厲喝道:「何三娃聽令。」
何三娃一個激靈,習慣性地大聲應道:「何三娃在此,請大將軍吩咐——」
「何三娃!本將軍有幾條將令需要汝加急通傳,用心聽好了——」石青虎踞龍盤一般端坐在帥案之後,沉聲說道:
「第一,傳令鄴城劉征大人,郎闓、劉群皆是忠義之士,石某南下之時,請劉征大人與其同心協力,輔佐民王,穩定鄴城朝政,完成災民賑濟、胡人漢化等諸般緊急事宜。」
「第二,傳令長安王猛,命其即刻出關,以代理征北大將軍之職趕往冀州城坐鎮,防備燕軍大舉入侵。拔天水趙俱為雍州刺史,關中文事由趙俱負責,武事由雍州將軍韓彭、秦州將軍諸葛攸負責。勒令魏統、諸葛攸,小心戒備,防止司馬勳、張重華偷襲。」
「第三,傳令郗超,命其即刻回返建康,到朱雀航聯絡方正君子趙諫,會同安離、黎半山,在建康秘密組建大將軍行轅,打探大晉朝廷動向意圖,暗中衛護本將軍安全,探查進出建康通路,關鍵時刻隨本將軍殺出建康。」
「第四,傳令孫霸,命令天騎營多帶連弩,分散成小股潛入建康,與郗超、趙諫建立聯繫,關鍵時刻,充當本將軍突圍主力。」
「第五,傳令蘇忘,衡水營急速南下淮泗,找張凡、周勃索要船隻,然後在淮泗水域一帶巡弋,隨時準備接應本將軍。」
接連下達了五條將領,石青緩了口氣,隨即拍案吼道:「真正的虎豹從來不會畏懼戰鬥。大晉朝廷若敢對石某滋生凶念,石某必定會讓他們知道,什麼是利爪什麼是獠牙!」
「末將願追隨大將軍左右!」正在默記將令的何三娃聞言一振,揚聲喝道:「大晉朝廷若敢心懷不軌,末將定要讓他們知道什麼是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