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正逢戰時,駐守旱寨的豫州軍顯然比之前的新義軍工匠營更為警惕,在適合偷襲的東壘布下了嚴密的防禦。魏統部士卒剛開始翻越壘牆,五百名值守的豫州軍士卒立刻反應過來,抄起兵刃予以阻截。這給偷襲行動帶來了極大麻煩。
就在這時,一兩百前鋒士卒突然從背後殺出,一個衝鋒便將值守的豫州軍沖得陣腳大亂,魏統部趁機越過壘牆,和前鋒軍聯手夾擊對手,值守的豫州軍抵擋不住向後退卻,新義軍緊隨其後,向旱寨深處掩殺過去。
「咚咚咚——」連續不斷的鼓聲彷彿成了黑夜裡的明燈,慌亂無主的豫州軍士卒就像飛蛾,從四面八方彙集過去;新義軍緊跟其後,從東、北兩個方向掩殺,衝在最前,最為接近旱寨中軍大帳的是張凡統帶了一百多前鋒士卒。
中軍大營就在眼前,兩三千衣甲不整的豫州軍士卒聚在大帳外惶惶地跳腳,十幾個軍侯都伯這等職司的小將大聲呼喊,試圖盡快恢復編製。
「衝散他們——」張凡環刀一指,厲喝一聲衝了上去,面對數目眾多的敵軍,百十名前鋒士卒想也沒想嘶喊著撲進去。
「啊!敵軍殺來了——」豫州軍發出一聲驚呼,嘩啦一聲,勉強湊在一起的隊伍轟然散開。黑夜之中,沒有人知道、沒有人顧得清點來襲敵人到底有多少,能看到的是滴血鋼刀和一張張猙獰可怖的面孔,能做到的就是不由自主地逃避即將臨頸的刀槍。
一百餘前鋒營士卒彷彿突入羊群之猛虎,將數千豫州軍攆得雞飛狗跳,唯恐避之不及,但並非所有人都是如此,豫州軍中也不乏鎮定之士。
「住手!周某有話要說——」
豫州軍旱寨統帶周方在幾十名護衛的擁簇下迎向如狼似虎的張凡部。周方儒衫外披著輕甲,風姿飄逸,看起來很鎮靜,他一邊阻止新義軍,一邊揮手安撫四下奔走的豫州軍:「大家不要慌,周某自有主張。」
周方一發話,張凡眼睛立時亮了。「兄弟們!對方主將出來了,這顆首級可值錢呢,諸位可敢與張某一起去取。」說罷,他不由分說,厲斥一聲,撲向周方。
周方萬萬沒料到對方不僅沒住手聽自己說話,反倒變本加厲來得更加兇猛了。這種意外讓他有些不知所措。
「住手。住手……周某有話要說——」兇猛的敵人越來越近,他說話再不像適才那般鎮靜了。
這廝也恁好笑,臨陣搏殺之際竟然指望對方住手——張凡差點笑出生來。
「殺!」厲喝一聲,壓住笑意,張凡摟頭一刀砍向周方。
「這……」喃喃無語之間,周方被親衛護持著踉蹌後退,兩個親衛伸刀架住張凡,緊接著發出兩聲慘叫,兩人俱被趕上來的先鋒部士卒砍翻在地。
「殺啊——」四周喊殺聲大作,魏統的主力驅趕著潰敗的豫州軍殺過來了。中軍大帳附近的豫州兵越發慌亂,呼喊著向比較安靜的西、南方向躥去,哪怕明知道那兩個方向佈滿了陷坑、壕溝,這時候也沒人再顧及了,只希翼冒險逃脫性命。
張凡盯上了周方,率幾十名先鋒部士卒死死纏上。周方親衛盡出,拚命抵擋,可在對方強大的氣勢下,抵擋變得異常艱難。
目睹一個個親衛倒在對方刀下,周方臉色煞白,嘴唇抖動了一陣,突然大聲嘶喊道:「住手啊——周某願意率部歸降,汝等何必趕盡殺絕!」
「歸降?」
張凡有點意外,猶豫了片刻辰光,他爆喝一聲:「殺——」
剁翻一名逼近的敵軍之後,張凡伸刀一指周方厲喝道:「你這廝,歸降就要有歸降的樣子,放下兵刃,抱頭蹲下,會不會做?再這麼大咧咧地喊住手,爺爺一刀剁了你,不受你的鳥降!」
在懸瓠城和周勃一番深談,周方知道叔叔有暗中結好石青為汝南周氏留條後路的意思,自此以後他便留了暗助新義軍的心思。可是沒過幾天,荊州傳來好消息,桓溫願意接納張遇,並幫助豫州軍對抗石青。這個消息讓周方的心思再次產生動搖。荊州軍一己之力滅亡成漢國,威名赫赫,非同小可;若是有桓溫襄助,豫州就此有了和石青一搏之力。這樣的話,汝南周氏實在沒必要急著改換門庭。
抱著走一步看一步的心思,周方跟隨張遇北上,單領一部人馬駐守官渡浮橋。他對張遇此次行事抱有極大期望,是以北上以來兢兢業業為豫州軍打算。直到張凡動手突襲的那一刻起,他的心思才發生了變化。作為官渡守將,浮橋對於豫州軍的意義他比誰都清楚。敵軍突然襲營,氣勢洶洶,旱寨看來多半不保。浮橋一丟,張遇被阻在黃河之北,和桓溫聯手之事便成灰灰。這一刻周方福至心靈,頭腦從未有地清明。一面感歎石青的好運,一面著手準備投靠對手。
鑒於以前得罪過石青,周方擂鼓聚眾打算集結麾下人馬一道歸降,力爭以幾千士卒為資本挽回些不良影響。哪知道慌亂之中集結人馬難上加難,再則張凡不明就裡,拚命地搗亂,讓他敲鼓聚眾、率部歸降的打算徹底落空,處心積慮堂堂正正的順天歸義之舉就此作罷不說,此時如同貪生怕死之輩一般,被張凡勒令放下兵刃、蹲身抱頭。
是可忍孰不可忍!
周方臉頰哆嗦,身子顫抖,怒目瞪向張凡。張凡見狀,雙目一揚,胸腹擴張,眼看就要大聲爆喝。周方忽然長歎一聲,抱頭蹲了下來,下蹲時還不忘喊道:「豫州的兄弟,住手——隨周某一道歸降新義軍吧。」
遠處的豫州軍沒有聽見周方的聲音,還未做出反應,近處的親衛不僅聽到、還見到了主將抱頭蹲身的姿勢,主將已經如此,他們哪有必要再拚命,當下被蠍子蟄了般,甩手扔掉兵刃,抱頭蹲了下來。
「汝姓甚名誰,在豫州擔任何職?」張凡踱到周方面前低頭喝問。
「某姓周名方,字行矩,忝為豫州牧麾下行軍司馬……」周方回了一句,被人居高臨下地喝問讓他感覺不自在,他身子動了動,一邊抬身待起,一邊道:「周方乃汝南……」
張凡卻沒繼續停下去,轉頭對先鋒部士卒說道:「大夥一起大聲喊——周方已然歸降,豫州軍士卒還不速速歸降,膽敢抵抗者——殺無赦!」
先鋒部士卒依令齊聲高呼:「周方已然歸降,豫州軍士卒還不速速歸降,膽敢抵抗者——殺無赦!」
「周方已然歸降,豫州軍士卒還不速速歸降,膽敢抵抗者——殺無赦!」
幾十人一起高喊,聲音能傳遍整個旱寨。豫州軍聽到後,即刻有了反應,零星抵抗的,當即拋下兵刃歸降,正在向西、南方向逃走躲避的,也跟著放慢了腳步,竟然可以歸降,何必再冒險往陷坑裡跑呢?
看到豫州軍士卒紛紛投降,張凡一咧嘴,哈哈大笑。這次的功勞當真不小!
閃眼間,張凡瞥見周方站在一旁欲言又止,似乎有話要說。當下止住笑聲,問道:「汝有何話要說?」
周方整了整衣甲,矜持著說道:「適才將軍問及周方姓氏,實不相瞞,乃汝南周氏子弟,汝南周氏乃數百年大家,淵源追溯可至……」
「住口!」
張凡厲喝一聲,打斷了周方,戰事尚未結束,不知還有多少善後之事需要忙碌,他哪有空閒和周方閒話汝南周氏淵源。惱怒地瞪了周方一眼,張凡惡狠狠道:「蹲下!降將就要有降將的本份。」
周方被噎得差點昏厥過去,只是看到對方那雙惡狠狠的眼睛,他還是保持著清醒,緩緩蹲了下去。張凡這才滿意,轉過身,腳步輕快地迎上走過來的魏統,老遠便笑著招呼道:「魏將軍,大喜大喜,官渡旱寨終於重歸新義軍掌握了。」
魏統同樣喜不自勝,哈哈笑道:「軍司馬機智果敢,臨陣勇猛,實是一員將才,本將軍定會上稟石帥,對軍司馬這等人才大力拔擢才是。」
兩人寒暄了一陣,魏統瞅了瞅天色,對張凡說道:「此戰雖然拿下官渡,我等卻不可大意,需盡快建立防禦,謹防豫州軍反撲。眼看天快要亮了,張司馬不如率麾下馬軍巡守浮橋,建立警戒。至於靡勒降兵,打掃戰場、重築防禦這些差事交給司州軍就是。」
張凡聽出魏統有將豫州降兵併入司州軍的意思,他沒有反對,只在心裡暗自好笑:你魏統不是從青兗出來的,不知道石帥的手段,自以為可以隨便處置降兵嗎?哼哼,你為了兼併降兵不怕善後的繁雜,我樂得和麾下兄弟輕鬆片刻。
「辛苦魏將軍了,張凡恭命不如從命,這就帶兄弟們巡守浮橋,佈置游騎斥候去了。」張凡笑著向魏統拱手告辭。
石青立旱寨防範的對象主要是豫州張遇,因此只在浮橋南端的官渡建立營寨,沒在浮橋北端汲縣方向立營。官渡浮橋重要無比,但是各方爭奪的是能控制浮橋的旱寨,並不是浮橋本身。浮橋平日的值守只需一小隊士卒能看護好中段的吊橋便可以了。
豫州軍也安排有一隊士卒不分晝夜地看護吊橋,旱寨戰事發生後,這隊士卒見勢不妙,早早放下吊橋,逃到汲縣方向去了。
在官渡四周安排下巡視游騎和斥候探馬之後,張凡命令馬軍大部留在旱營休息,自己親率一小隊士卒來到浮橋中段。此時天已朦朧亮了,在豫州軍士卒放下的吊橋上來回走了幾趟,張凡吩咐道:「到北邊去幾個兄弟,把兩邊吊橋絞起來。讓張遇留在枋頭等死吧——」
幾個士卒依令去了北邊,和南邊一起絞動轱轆,將吊橋升到半空,浮橋一分為二,一個九丈餘寬的缺口從中顯露出來。
北邊的士卒把纜繩固定好,然後繫上早已備好的繩索跳進黃河,在南邊袍澤的拉扯下,回到浮橋南端。
「好了。你們十個留下來盯著對面,一有動靜,即刻回報旱寨。其他人隨張某回營休息。」張凡打了個哈欠,轉頭返回旱營,連日長途跋涉,再加上凌晨一場鏖戰,他確實十分疲累。
張凡沿著浮橋走了一二十步,身後突然響起一聲驚呼:「啊——是豫州軍!豫州軍來了——」
聽到「豫州軍」三個字,張凡猛一激靈,疲累不翼而飛。急轉身向後看去,但見薄薄的河霧中,吊橋對面的浮橋上影影綽綽顯出不少士卒的身影。張凡不用考慮就知道來得必定是豫州軍。
「奶奶的!來得真快——」張凡不滿地咒罵了一聲,扯過一個士卒吩咐道:「去!稟報司州將軍,就說豫州軍來了,讓他加緊佈置防禦。」
士卒應命而去,張凡招呼身後士卒道:「走!我等回去守護吊橋!」
「軍司馬。是否多調些兄弟過來,憑我們四五十人只怕守不住吊橋。」一個士卒開口提醒了一句。
「笨蛋!浮橋就這麼窄,人來得再多只能在後面干看,哪有什麼用?」
張凡瞪了進言的士卒一眼,順便點撥道:「對方若是沒船,吊橋這兒就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險關,有我們在,任他前軍萬馬也難越過。對方若是有船,我們撤回去在旱寨阻擊,不讓其登上堤岸就是。」
「軍司馬真了不起,懂得的東西好多哦。」不懂旱寨存在意義的士卒恍然大悟,其中有兩人討好地舉起盾牌,搶到前面護持著回到張凡吊橋缺口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