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再快一點,跟上——」
低聲喝斥不停響起,一支輕裝打扮的隊伍從管城(今河南鄭州)之北的邙山群峰叢中穿出,順著黃河堤岸疾步向東。
司州將軍魏統騎乘戰馬位於隊伍前首,不時地左顧右盼,辨認地形。「還有五十里,讓兄弟們加把勁,兩個時辰內趕到目的地,到地頭再歇息。」
這是四月二十八日的傍晚,淇水渡口對峙的兩軍正在收兵回營,魏統和他的一千五百名精銳士卒凌晨從滎陽出發,經過一整天的長途跋涉剛剛進入管城地界。
這支司州軍的目的地是官渡浮橋。為防夜長夢多,走漏消息;張凡預定午夜時分突襲守橋豫州軍,司州軍若想分潤功勞,必鬚子時前趕去和張凡的馬隊會合。
這次夜襲若是成功,等於為下一步攻取豫州創造出必勝之局,其中蘊含的意義非同小可。是以,魏統一邊不屑於諸葛攸的莽撞妄為,一邊忍不住暗暗佩服。這一著雖有冒險之嫌,卻實實在在是步妙棋,與成功後的戰果相比,失敗的風險實在算不得什麼。
心動之餘,魏統軟硬兼使,逼著張凡交出偷襲行動的督帥權。張凡拗不過,只得答應道:司州軍若能夠及時趕到,他和麾下馬隊便由司州將軍指揮節制,若是不能,他將自行其事,不計成敗,拚死一搏。
為了能夠參與此次行動,將主要功勞攬歸司州軍;魏統什麼也顧不得了,拚命督促士卒向前趕。挑選出了的這支精銳士卒不負所望,披星戴月,路況不明的情況下,速度竟然沒有放慢多少,亥初時分就出了管城進入中牟地界。官渡在黃河中牟河段偏東方向,距離他們還有二十餘里。
「司州將軍麼?」隊伍剛剛進入中牟,路邊樹叢突然分開,幾個黑糊糊的人影從中鑽出來,其中一人低聲向戰馬上的魏統詢問。
「不錯!正是魏某。汝等是張凡的人?」魏統勒馬發問。
得到肯定答覆,幾個黑影立即湧到魏統*戰馬前,窸窸窣窣紛紛行禮,其中有人說道:「軍司馬命令屬下等人在此等候,為司州將軍引路,斥候前往官渡打探敵情去了,軍司馬擔心驚動對手,沒敢靠近官渡,和兄弟們在黑砦湖休息。」
陸戰營駐守官渡浮橋很長一段日子,張凡不僅清楚官渡大營內部防禦,對附近地理亦十分熟悉。黑砦湖在官渡正南方向,距離官渡十四五里;官渡通向許昌的馳道從黑砦湖堤岸下經過,與直通西邊司州、東邊青兗的黃河大堤相比,南方應該是駐守官渡的豫州軍最不在意的方向。
子時初,魏統率部匆匆趕到黑砦湖,張凡等得原有些急,考慮到司州軍一日夜趕出一百五十里路程,著實辛苦,於是按捺下急躁向魏統進言,請司州軍將士就地休息一個時辰。魏統欣然接納了對方的好意,傳令司州軍在湖堤上休憩。
「末將原本擔心豫州軍進駐後會大幅改動官渡大營的防禦,誰知對方沒做多大變動。適才斥候回報,大營從外面看和以前相差無幾……」
司州軍中的軍司馬、軍侯等部曲統帶簇擁著魏統和張凡在厚實的草地上坐下,張凡開始向魏統和司州諸將介紹官渡大營的基本情形。
「……從官渡渡口上岸後,向東是直通青兗的金堤馳道,向西是通往滎陽、洛陽的馳道,向南就是黑砦湖下通往許昌的馳道。三條馳道在官渡交匯出一個三岔路口,官渡旱寨就緊鄰著這個三岔路口而建,具體位置在渡口上岸的大道西側;旱寨背後是黃河大堤,大堤另一側,就是立在黃河裡的衡水營水寨,旱寨、水寨以河堤為界,彼此互通,可相互照應……從東、西、南三個方向到渡口,必須從旱寨東部寨柵下經過,三岔口和下渡口的大道盡皆在旱寨攻擊範圍之內。可以說,不把旱寨控制在手,連浮橋都不可能踏上去,更別說控制渡口、控制浮橋了。」
張凡口才不錯,把浮橋附近的情形描繪的栩栩如生,使得沒到過官渡的司州軍諸將心中也有了一個清晰的輪廓。
「當初石帥立此旱寨,主要是為了控制通往浮橋的道路,因此,旱寨東壘堅固厚實,垛口箭孔密佈,主要用於攻擊;旱寨西壘、南壘內外多豎鹿砦、壕溝寬闊,陷坑無數,主要用於防守;旱寨北邊是大堤,堤上有兩道寨柵相夾出一條通道,用於和水寨之間聯繫。這條通道在狹窄的河堤上,另有水寨遮護,原本不虞攻擊。然而,衡水營離開後,豫州軍沒有水師,水寨閒置下來無人值守,如今這條通道就成了旱寨最大的破綻……」
說到這裡,張凡稍頓了頓,隨後注目魏統道:「敵眾我寡,若想取得完勝,末將以為當遣一支人馬先從河水中潛入水寨,再由水寨殺進旱寨,與寨外人馬裡應外合較為妥當。」
魏統大喜,揚聲讚道:「如此便萬無一失。甚好!甚好!」
張凡麾下有三百餘陸戰營士卒,陸戰營士卒水性熟稔,乃是潛渡水寨實施偷襲的最佳人手。魏統又在司州軍和屠軍中選出一百多名會水的士卒,湊夠五百人後,由張凡統帶從水路突襲旱寨。
丑時初,行事細節敲定下來。
張凡為前鋒,率五百士卒先行出發,這部前鋒將從西北方向迂迴,繞過旱寨進入黃河,從近岸淺灘潛入水寨。五十名士卒被留在黑砦湖照料騾馬,其餘人等在魏統的率領下沿馳道徒步北上,前往官渡大營東邊營壘外埋伏,一俟張凡在寨內動手發難,這支主力人馬即刻翻越壘牆從東面攻進去。旱寨西、南兩個方向壕溝陷坑太多,即使熟知內情之人,在黑夜中也很難辨認清楚,魏統、張凡一致認為,這兩個方向應該留給豫州軍潰逃之用。
丑末時分,張凡帶著五百前鋒沿著立在水中的木柱,悄然翻上凌空架在黃河水面之上的水寨碼頭。此時正是人類最為睏倦之時,在水寨值守的一隊豫州軍睡意正酣,悄無聲息中被割斷喉管失去性命。
張凡打了個手勢,輕車熟路地帶著先鋒人馬穿過水寨,來到水寨、旱寨之間的通道北端入口。
被木柱架起的水寨地板高度與河堤相若,旱寨與河堤、水寨相比低了不少。這條通道因此分作兩段,從河堤到水寨這一段是平直的,從河堤到旱寨則是一段平緩的坡道。張凡來到入口處才發現從平直轉為緩坡的通道轉換處有五名豫州軍士卒正來回走動,巡視警戒。
斥候探查時間短,探知範圍有限,不可能將豫州軍游動哨和釘子崗摸得一清二楚。望著十幾步外的豫州軍士卒張凡沉穩地低聲吩咐。「連弩準備。」
作為非正規步卒的陸戰營和天騎營一般無二,配備有少量的連弩。此番行事,張凡帶來十張以防萬一。
連弩扳擎早已絞盡,卡嗒卡嗒輕微的碰響中,一支支鐵矢裝進箭槽。十名連弩手準備停當,悄悄靠近張凡。
通道筆直而又狹窄,即便夜間也是一目瞭然,想潛伏過去不可能不被發覺,而且只能容三四人並排通行。張凡抓過一張連弩,低聲對身邊兩位連弩手吩咐道:「你,負責左邊兩人,你,負責中間一人,右邊兩人交給張某。聽我數到三,一起動手——」
兩名連弩受點頭表示明白,三人蹲在通道口拐角處,張凡低聲輕呼「一、二、三——動手!」
動手的口令一響,三人猛然躥出,手端連弩,獵豹一般撲向通道中間的五名警戒敵軍。
響動引起了對手的注意,五名豫州軍不約而同地扭過頭來。
「彭!彭!彭!」
劇烈的爆響中,三蓬勁疾的鐵矢沒有一支虛發,盡皆命中目標。「啊!啊——」兩名豫州軍發出臨死前的慘呼。
「殺!」張凡爆喝一聲,率領五百前鋒士卒順通道撲向下面的旱寨,這時候已經勿須掩藏身跡。
「啊——」
東邊跟著傳來響動,魏統聽到這邊的聲音,開始動手突襲了。
「怎麼回事,快去稟報——」一陣急驟的腳步聲響起,一隊巡邏游哨出現在通道旱寨口子處,試圖阻止張凡等人闖入。
「連弩!」張凡腳下不停,低喝一聲,緊隨其後的連弩手端起連弩,衝著旱寨入口扣動了扳擎。
「彭彭彭——」爆響中,那隊游哨大半中矢。張凡和前鋒士卒快速從通道入口穿過,行進之中每人順手一刀給這隊游哨每個士卒補了幾十刀。
說時遲霎時快,從張凡說「動手」到前鋒士卒闖入旱寨不過兩三個呼吸之間,只是豫州軍身負重任,十分警醒,就在這短短時間已經做出反應。
「噹噹噹——」急驟紛亂的金鑼示警聲忽地響起,旱寨中不時有人高喊:
「快稟報周司馬,有敵軍夜襲——」
「快起來——」
「新義軍來了!是新義軍——」
張凡對於對方的反應充耳不聞,前鋒士卒一撲進旱寨,他用環刀向前方和左右點了三點,命令道:「分三路殺進去,見人就砍,能燒得就燒——」這座旱寨是新義軍辛辛苦苦建起的,眼下卻不得不燒,大火對睡夢初醒的敵軍恐嚇作用有時候甚至強過刀槍。
「殺!」五百前鋒以五十人的隊為單位,殺氣騰騰撲入旱寨,或者順手拽一支火把四處燃放火頭,或者隔著帳篷對裡面亂捅亂搠。
「殺——」
旱寨東邊的喊殺聲跟著大了起來,聽聲音似乎突襲主力進入旱寨的越來越多。一刻鐘不到,原本平靜的旱寨就亂成了一鍋粥,烽火四起,豫州軍豕突狼奔,慌做一團,新義軍吶喊聲聲,四處格殺。
就在這時,沉悶的鼓聲突然在旱寨深處擂響,鼓聲中有數十人齊聲吶喊道:「周司馬有令!各營各部即刻到中軍會合——」
這個周司馬臨陣不亂,倒有幾分膽氣。
張凡心中一閃念,環刀一揮,揚聲道:「兄弟們。隨張某殺進去,衝散敵軍。」說著,當先向鼓聲響起的地方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