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霸並非無的放矢。佔據枋頭兩旬不到,屠軍人馬從四千左右擴充到了兩萬有餘,只是枋頭青壯早被蒲洪充入軍中用作對新義軍作戰,以至於屠軍擴充的人馬不是十三四歲的少年,就是年屆五旬的老人,這些人用於耕作還能頂些用處,用於戰陣,純粹是炮灰。
石青陪著魏統在懷嘉、修武只轉了兩天,便再也看不下去,傳令肥子軍帥府,命軍帥府在志願兵、義務兵中選撥三五十有功將士,趕赴河內,充任屠軍中的都伯、軍侯、軍司馬、校尉等職,重新整編河內屠軍;同時,石青命新義軍政務、民務兩部,選撥有經驗的能員趕赴河北,安頓枋頭及河內民生,春耕備荒。
安撫河內民生本是魏統之責,魏統眼下要人沒人,要錢沒錢,只好把這些事情交給新義軍民務、政務兩部暫為打理。
石青打算在獲嘉待上十天半月,待軍、民諸般人事安排就緒後再動身北上,沒料到第三天的時候,冉閔就派人前來催促行程了。
「這麼急?難道石琨大軍抵近鄴城了?」這次的宣沼使者是冉閔親衛隊中的老人,和石青見過幾面,彼此還算熟悉;石青問起來也就不講客氣。
使者不明就裡,疑惑地答道:「那倒不是。石琨大軍還在邯鄲之北,離鄴城還早著呢。末將只負責傳令,卻不知道皇上為何催促石帥。也許是皇上想念石帥了。」
石青莞爾一笑,道:「你倒會說話。這樣吧,你回去轉告皇上,石青稍微延遲兩天,不久便到,絕不會誤了戰事。」
如果能夠自主選擇,石青不會選擇北上參與對石琨的戰事,而是會留在懷嘉攻擊西邊野王的蒲洪。
從王猛那裡得到啟發後,石青便明白過來,如鄴城那般有重重桎梏的環境,根本沒有他用武之地;若想發揮出自己的優勢,他必須跳出陳俗舊規的束縛,如超然物外的棋手一般佈局落子;事實證明,他這樣做是對的;這段時間,新義軍擊潰蒲洪、誅除段龕,浸蝕灄頭,送麻秋入關中,戰果輝煌顯赫。而這一切的得來源自於他能夠發揮出自己的優勢,隨時隨地靈活自主地調整戰略戰術。
所以,如無必要,石青不願意回到束縛他的鄴城。
石青是一個有著平等理念的現代人,沒有當時代人的忠君思想,對於冉閔,他欽佩、他尊崇、他擁戴,但這不意味死心塌地地效忠。在石青眼中,冉閔更像是袍澤,是夥伴,是朋友;而不是必須順從,必須服從的君主。基於這種心理,既然認定石琨沒有威脅,他自然不願趕赴鄴城。可惜的是,無論是因為禮儀,還是因為命令,他都不能按照自己的意願選擇,他都必須去一趟鄴城,哪怕是應付差事。也是基於這種心理,他沒有急著北上,打發了催促使後,繼續和魏統巡視懷嘉、修武等河內東部區域。
冉閔顯然不希望這樣。
第一批催促使後,四月十六、十七,第二批、第三批催促使接踵而至。第二批催促使說得還好,言道皇上想念日久,希望早日見到石青,為他慶功;第三批催促使態度就生硬了許多,直言讓石青務必於四月二十之前趕到鄴城。
「十二道金牌傳詔?」石青隨意嘟噥了一句。
一旁的魏統聽見,好奇地問道:「十二道金牌傳詔?這是出自何典?魏某前所未聞。」
石青不知道怎麼解釋,一笑道:「小弟隨意胡扯的玩笑,魏統大哥不必在意。既然皇上催促的如此緊急,我等再不可怠慢了,這就趕赴鄴城吧。」
「確實該去了。」
魏統嘿地一笑道:「只有石帥你,與皇上親近,才敢怠慢聖意;換作魏某,說什麼不敢耽擱這幾日的。」
石青聞言一凜,驀然想到,冉閔之所以連番催促,是否因為自己過於怠慢,以至於損了皇家臉面才會如此呢?當下不敢再猶豫,交代孫霸、串子、窩盔幾句後,當日午後,便與魏統聯袂北上。
在西枋城住了一夜,四月十八的拂曉,他們再度出發,朝陽升起之時,大隊鐵騎來到淇河渡口,踏上了東去的浮橋。
石青騎著黑雪立於淇河西岸,感概萬千。
對岸不遠的東枋城人去城空,黎陽段勤、後趙司州刺史劉國聽聞石青將段龕部落誅殺一盡,自此不敢在新義軍左近徘徊,帶著從朝歌擄掠的萬餘人丁和幾萬頭牲畜,撤出東枋城,躲進了黎陽。
腳下立足之地,新義軍和灄頭軍一道,曾在此與枋頭軍展開好幾天的殊死搏殺。
這一場戰事魏統未能參與,大隊鐵騎渡河之時,石青就像個導遊,指點著淇河兩岸,向魏統仔細講訴當時慘烈的戰況。
「石帥。那是不是新義軍衡水營的船?」敘談之中,魏統指著南方河道,插口詢問。
石青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見一艘大船三帆齊張,鼓足風力急駛過來。石青一眼認出,這是衡水營的大海船,因為繳獲的枋頭船隻根本沒有這種三桅大船。
衡水營的船隻出現在這裡,不用說,是來找自己的。石青嗯了一聲,道:「確是衡水營的船。我們等一等,看看是誰。」
沒多久,海船駛近,在西岸渡口泊下,船首之上人頭簇簇,有不少人,石青掃了一眼,赫然發現劉啟、劉復、王猛、祖鳳、戴真幾位軍帥府當家人竟然都在,當下大為驚奇。
水手忙著拋纜系索,搭靠船板。劉啟、王猛等人紛紛在船首向石青拱手行禮道:「王猛(劉復……)參見石帥。」
石青驚訝一聲,問道:「枋頭、河內即便要緊,軍帥府多派遣些能員幹吏來此打理便可,諸位怎地親自來了?莫非有什麼事?」
「我等專為石帥而來,確實有事稟報。卻與枋頭、河內民生無干。」劉啟在上一揖,代表眾人說道:「石帥。請上船敘話,容我等慢慢解說。」
石青狐疑地瞅瞅祖鳳、王猛,但見祖鳳風塵僕僕的俏臉上有些欣喜,王猛面掛微笑,不像有什麼禍事的表情,當下點點頭,下了戰馬,拎著蠍尾槍向船上行去。
「魏統將軍!煩請隨石帥一道上來敘話……」
石青踏上船板的時候,聽見王猛開口邀請魏統上船,只是聲音未落,船首便響起劉啟、戴真不悅的發對聲:「不可!」「好莽撞……」隨後石青聽見王猛辯解道:「無妨。王猛自有道理。」
神神秘秘的,搞什麼鬼?
石青正自迷惑的時候,耳聽魏統遲疑著回答:「……這個……」石青知道,王猛的邀請讓魏統很為難,魏統不是新義軍人,該迴避的時候就應該迴避,何況,劉啟、戴真明顯表示不歡迎,他怎麼好意思上船敘話?
竟然景略兄說無妨,就應該無妨。石青一轉念,選擇相信王猛。於是回過頭,對魏統道:「魏統大哥!請上船歇息片刻,讓兄弟們也歇息片刻吧。」
「諾!」既然石青發話了,魏統便不再遲疑,派人傳令鐵騎駐足暫歇,他則下了戰馬,隨石青一道上了海船。
「怎麼回事?」石青開門見山地問,劉啟、王猛這一行的陣勢實在讓他心中揣揣。
「石帥。請進艙敘話。」王猛搶前一步,伸手揖讓石青,隨後對魏統也是一揖道:「魏統將軍請入艙奉茶。」
換作別人不答話,石青也許會立馬發作,只是王猛不一樣,石青相信,他如此做派,必有道理。
祖鳳不知何時靠了過來,小手悄悄伸出握住了石青左手;石青向她微笑了一下,反握住祖鳳;隨即石青發覺,祖鳳的小手很用力,似乎怕會失去般,將自己的手抓的緊緊的。
肯定出了什麼事!
石青一手緊握祖鳳,一手握緊了蠍尾槍,走進船艙,逕直來到上首,拉著祖鳳一起跪坐下來。
待劉啟、戴真、劉復、王猛、魏統一一就座後,石青沉聲問道:「諸位!可以說了吧,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劉啟側過身,坐上一揖道:「啟稟石帥。日後石帥去不得鄴城了。皇上要殺你!我等前來,就是阻止石帥北上的。」
「什麼!」
石青驚訝出聲,雙目倏張,忽地站了起來,不敢置信地望著劉啟。劉啟輕輕一言,落在他耳中卻如石破天驚。冉閔要殺他?怎麼可能!
冉閔並非昏庸嗜殺之人,為什麼殺他?總要有個原因吧。他不是李農,沒有與冉閔並排齊肩的心思;他也不是胡人,與冉閔無冤無仇;他更不是張舉、楊群這等內賊,一心向胡,與自己的族人作對……冉閔為什麼要殺他?
想到這裡,石青雙目忽地一緊,殺氣凜然地盯著劉啟。
冉閔沒有任何理由殺他,之所以有這種傳言,是有人再搗鬼,設法挑撥自己和冉閔的關係。
嘿!外斗外行,內鬥內行!
石青打定主意,他要拿據中挑撥搗鬼的人開刀,以警誡新義軍內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