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軍退走後,劉國收攏殘部,還有七千餘人,痛心之餘,他分出三千步卒駐守渡口,以堵斷河西聯軍退路;自己親率三千步卒和一千騎兵駐紮於東枋城西寨門外,監視城內聯軍;兩寨間隔三里,可以互為照應。
段勤和劉國商議之後,將黎陽軍駐紮在東枋城東寨門外,兩人一東一西,將城內聯軍堵得死死的。
初更時分,石青帶十名親衛悄悄上岸,繞到東枋城南,在寨牆下叫了一陣後,崔宦的身影露了出來,聽到石青的聲音,他放下吊籃,將石青等人吊了上去。
石青跨出吊籃的時候,藉著燈籠燭火發現崔宦臉色有些陰晴不定,當下開玩笑地問道:「怎麼啦。擔心被困死在這?」
崔宦勉強一笑,道:「石帥放心,末將是從征東軍出來的,上陣廝殺,絕不敢退縮,絕不會丟征東軍的臉面。」
石青有些不滿,剛剛抬起的腳頓了一下,白了崔宦一眼後才漫步下了寨牆,口中教訓道:「什麼征東軍征西軍三義軍的?把這些統統忘掉,以後不要再提,泰山只有一個新義軍。」
聽崔宦恩了一聲,石青問道:「王景略呢?還在麥場嗎?我有事找他去……」
問罷之後,石青卻沒聽見崔宦回答,當下詫異地回過頭。只見崔宦嘴唇蠕動,似乎正在斟酌措辭。「崔大哥,你這是怎麼啦?好像有話要說?」
一聲崔大哥讓崔宦得到了鼓勵,他抬眼正視石青,朗聲道:「石帥。王景略靠得住嗎?聽說他原本不願意加入新義軍,只是受石帥勒迫,不得已才加入進來。這等人平時還好說,一旦到了危急關頭,只怕……」
石青目光一凝,驚問道:「崔大哥。怎麼回事?難道王景略有什麼異常?」
「他剛出城不久,到黎陽段勤營裡去了。」
崔宦的聲音沉鬱中帶著深深的憂慮。「適才丁校尉派人四下通知新義軍老兄弟,小心提防著,萬一發覺不對,即刻示警,大伙聚攏起來突圍。石帥,讓王猛坐鎮東枋城,弟兄們不放心啊。」
石青身子頓下,默立著沉思半響,心中忽然一亮,他隱隱猜到王猛去見段勤的用意。因為族際分野過於明確,石青意識裡一直存在著一個盲區,那就是對胡人絕不妥協,哪怕豁出性命,也要和胡人硬磕到底;從來沒想過變通。
這個盲區是經過近代民族啟蒙教育的石青獨有的,受時代的局限,此時的英傑包括冉閔、包括祖狄、劉琨等等都不會有,他們固然痛恨胡人,固然希望將胡人驅逐出中原,但是,他們會根據需要變通,譬如祖狄與石勒聯合開邊墟,譬如劉群、劉啟降趙,譬如冉閔在大趙朝廷中鑽營,以謀取軍權……
王猛更不會有石青的心結,該變通的時候他一定會變通。淇河戰局遇到困境之時,因為意識盲區的存在,石青思考的和單純,那就是怎麼擊敗對手,突出重圍。王猛不一樣,他拜訪段勤,定然是以一定的妥協和讓步,分化敵人,保存實力。
想明白這些,石青頓時輕鬆起來,不以為意地說道:「崔大哥放心。我瞭解王景略,他可能會投靠他人,也可能會背叛新義軍,但絕不會投靠段勤、劉國之流。他去段勤營,必有深意。到底如何,一會等他回來便知。」
王猛半夜子時才返回東枋城,進了東寨門看到石青,他似乎早有所料,不動聲色地過來見禮。
石青目光粲然一閃,笑道:「景略兄辛苦了,此行收穫如何?」
王猛還之一笑,再度作揖道:「托石帥福,一切順利。」
「哈哈哈。全賴景略兄大才,怎會是托石某的福。」
石青哈哈大笑,挽上王猛意欲和他並肩而行,哪知道王猛抵死掙扎。「猛不敢僭越,請石帥先行,猛驥附尾隨就是了。」硬是落後石青半步。
石青無奈地搖搖頭,指得由他的意思。
石青所料不差,王猛確實在打段勤、劉國的主意,想分化他們與枋頭之間的關係,而且效果相當不錯。
王猛明確告訴段勤;枋頭老蒲洪是個惡鄰,他敢抓屠軍督率麻秋,敢堵住灄頭姚弋仲西歸之路,敢將路經枋頭的所有人等擄為部屬,怎麼會放過近在咫尺、糧足倉滿的黎陽?只要擊敗灄頭軍和新義軍後,他必定要取下黎陽倉,以補充戰損。
灄頭軍、新義軍和老蒲洪是鶴蚌之爭,拼的越狠黎陽越安全,黎陽若想有所作為,應該扶弱鋤強,維持平衡,最不濟袖手旁觀,怎麼能幫助強者對付弱者呢?這不是自蹈死地嗎?
一番話說得段勤將信將疑。
王猛和段勤交談之時,不住打聽,漸漸摸清了段勤出兵的原因:一是段勤憎恨鄴城禁軍,因此和劉國、蒲洪勾連一處,同仇敵愾。另一個原因是衝著輜重和一萬頭畜牲。
於是王猛逐一解釋道:新義軍不是禁軍,而是泰山塢堡私軍,因與灄頭羌人交好,且不滿老蒲洪跋扈,這才襄助姚弋仲;鄴城若果真與姚弋仲聯手,怎會只有一萬人馬?糧草輜重呢,東枋城內確有一些,足夠三萬大軍資用兩旬,可等到是黎陽軍、司州軍損兵折將攻下東枋城時,這些東西也該消耗得差不多了到那時,新義軍戰敗,枋頭軍在無顧忌;等待黎陽軍、司州軍的將是枋頭的千軍萬馬和老蒲洪強硬的兼併,一萬頭牲畜,黎陽軍想都不要想。
段勤久經沉浮,不是無能之輩,聽王猛一番敘談後,自覺來得有些魯莽,當即請劉國過來商議。劉國才在新義軍手上吃了大虧,正自惱怒之時,如何肯聽王猛諫勸?聞聽之後,當即勃然大怒,揚言定要攻打東枋城,為死去的兄弟報仇雪恨。
王猛看出劉國色厲內茬,只是在藉機勒索,當即借坡下驢,提出一個善後方案。
這個方案讓劉國、段勤不費一兵一卒就可得到東枋城及城內輜重,讓他們在蒲洪面前保住面子,新義軍也能安然撤退,最重要的是,這個方案最終的目的是維持三方平衡,讓老蒲洪不敢輕易兼併黎陽軍和司州軍。
「具體方案是什麼?」石青興致勃勃地問。
王猛笑道:「東枋城新義軍趁夜撤走,段勤、劉國裝作不知。城內一千五名灄頭人賣給劉國,作為賠償司州軍的戰損,糧草輜重全部留下讓劉國、段勤均分。劉、段兩軍佔據東枋城後,老蒲洪不給一萬頭牲畜,他們就不撤走。新義軍撤至白馬渡口,在東南方開闢新戰場,繼續牽制消耗枋頭實力。石帥以為如何?」
石青瞠目結舌。按照王猛所說,段勤、劉國到底在和誰聯手,是老蒲洪抑或是新義軍?這可是一團亂麻,不過,其中最得利的,無疑是段勤和劉國。
「怎麼保證?」石青又問。
這個問題包括兩個方面,一個是王猛怎麼保證新義軍撤出後,段勤、劉國不變卦不追擊。一個是劉國、段勤怎麼保證新義軍會在白馬開闢新戰場?萬一新義軍逃脫後,撒手不管,他們承受的起老蒲洪的憤怒嗎?
「不能保證!」
王猛一攤手,很乾脆地說道:「事到如今,只能賭一把了。相對段勤、劉國來說,拿到東枋城和輜重後,追擊新義軍沒有任何必要,殺敵三千總要自損八百,他們並不愚蠢。對於新義軍來說,削弱枋頭實力很有必要,應該趁熱打鐵,開闢新戰場。白馬渡口背靠稟丘,進退自如,是可戰之地。石帥不會看不到這一點吧。」
石青想了一陣,沒想到好的法子,只好點了點頭,問道:「一千五百名灄頭人怎麼賣給劉國?景略兄不怕引起灄頭羌人的不滿?」
王猛解釋道:「撤離之即,王猛意欲留一部新義軍鎮制灄頭羌人,並監管輜重;段勤、劉國遵守諾言還且罷了,他們若敢違諾追擊,城內便燒糧草輜重以為要挾,這算是一點保證吧。大部撤離後,留守新義軍打開寨門迎入段勤、劉國兩軍,留下羌人後再行撤離,到這般地步,想來劉國、段勤不敢再起爭端。至於石帥擔心的灄頭羌人不滿。哈哈……」
說到這裡,王猛大笑起來。「石帥!灄頭羌人消耗的差不多了,該是新義軍收編的時候了。石帥難道還要讓聯軍繼續存在下去?」
石青驟然被王猛揭穿心事,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臉卻是紅也未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