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葛攸不明白石青為何要讓新義軍摻和進羌、氐之間的爭鬥,不過,他瞭解石青,知道石青不是什麼善人,絕不會無緣無故地攪和進來,其中必有深意。
接到命令後,諸葛攸想了想,隨後帶了一隊親衛,親自趕往灄頭軍中去見姚襄。諸葛攸見到姚襄時,當即吃了一驚——這到底是羌人還是漢人!
姚襄鬢髮眉角修飾得嚴整乾淨,見不到半點戰場煙火氣息;圓潤溫和的臉龐上,絡腮鬍子經過精心修剪,只上唇留下秀氣的兩撇,以至於下巴、兩頰一帶的肌膚被毛根映得有些發青;帶毛襯裡的儒士袍上套著的皮甲,袢帶圍系的一絲不苟,不緊不松,看起來十分得體。
姚襄渾身上下乾淨俐落,嚴謹精緻,見不到半點戰敗後的倉促和慌亂;見到諸葛攸,未等諸葛攸招呼行禮,姚襄溫溫潤潤的目光先投了過來,裡面儘是嘉許鼓勵之意。
「厲害!江左頂尖的世家公子也未必有這等風範氣質。」諸葛攸暗自讚歎,隨即打起小心,疾走兩步,上前一揖道:「琅琊諸葛攸見過少帥。」
「琅琊諸葛世家!」
姚襄帶著三分誇張驚呼一聲,趨步上前還禮,謙遜道:「姚襄無知。竟不知睿遠系出名門世家,真是怠慢了,罪過罪過……」
說著,親熱地把住諸葛攸手臂,感歎一番後道:「襄表字景國。癡長三十春秋矣。睿遠若是不棄,呼我一聲景國就是。」
諸葛攸明知對方出於客套,心中仍然忍不住有些輕飄飄的。克制著笑了一笑。諸葛攸說道:「諸葛攸奉石帥之命,督率新義軍將士在渡口挖壕築壘,立營安柵,再需一個時辰便可完成。請景國兄率部再堅守一段時間,然後便可撤進營壘堅守。石帥正在清剿東枋城羌人,搶奪輜重糧草,一旦東枋城事畢,便會組織人手,搭建浮橋,掩護灄頭大軍撤往河東。」
「堵擊氐人之責,襄不敢辭。此次若僥倖保住部分族人,全賴新義軍傾囊襄助之功……」
姚襄隻字不提羌人該當如何撤退,新義軍該當如何救援等要求建議,只不住口地表達感激之情,語氣誠懇,情真意切,聽得諸葛攸暗自生愧。
「石帥真乃少年豪傑。」姚襄讚了一陣,話音一轉,問到了石青:「不知石帥可有家室?妻室幾位?和襄之大兄、三兄如何結交的……」
諸葛攸有些警惕,歉意地一笑,避重就輕道:「實是抱歉。諸葛攸和石帥有一陣沒見了,石帥如何與景國兄兩位兄長結交,如何來到枋頭,諸葛攸半點不知,只是奉命從泰山趕過來。」
「泰山?是新義軍軍屯之地麼?」姚襄不以為意,微笑著繼續發問。
「嗯……」
諸葛攸沉吟間,薛瓚匆匆奔來,稟道:「少帥。氐人攻上來了。」
姚襄顧不得和諸葛攸說話,翹首向西望去,只見一兩萬氐人高舉盾牌,列成三個方陣,緩緩地壓過來。
姚襄瞿然一驚,氐人意欲對陣拚殺!這是決戰!是雙方軍力的全面較量;力大者贏,力弱者亡,難以取巧,難以退避。
「景國兄,諸葛攸不打擾貴軍迎敵了,先行告退。」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諸葛攸開口告辭。臨走時提醒姚襄道:「雙方一旦全面纏戰,只怕很難退下來了。景國兄提前備下一支輕騎死士,關鍵是誓死一搏,也許能成。」
「睿遠說得是。」姚襄百忙之中,不忘贊諸葛攸一聲,隨後命尹赤從兩翼騎兵中抽調三千騎以為預備。
諸葛羽回到渡口,登上一艘靠岸的海船,居高臨下地向西瞧去。只見氐、羌雙方已經全面交手。
人馬收攏之後,雙方鏖戰的空間大為縮小,整個戰場寬約兩里,厚約兩三百步。中部是三四萬步卒,兩翼為雙方騎兵。
羌人、氐人同為募兵,衣甲兵刃多是自備,沒有統一的制式,雙方大都出自於隴山左右,膚色、衣飾也相差不大,一旦攪和到一處,立刻混成斑駁紛雜的一鍋粥,若非有攻擊方向可供判斷,諸葛攸幾乎分辨不出哪是羌人哪是氐人。
氐人三個步卒方陣正面突擊羌人中軍,雙方甫一接觸,便是全面混戰。一萬五千氐人步卒對陣一萬二千左右羌人步卒。
羌人步卒人數略少,率領輕騎守護兩翼的權翼、姚萇有些擔心,不約而同地揮軍斜刺殺出,試圖將對方步卒攔腰截斷。羌人輕騎剛剛發動,從氐人兩翼殺出兩支騎兵,迎頭截住,雙方騎兵隨即在步卒外圍來回衝突廝殺。
諸葛攸眼光一閃,恍然發現,氐人本陣中還有兩萬餘將士列陣蓄勢,以為預備,其中有一萬四五的步卒,六七千輕騎。他轉而看向羌人本陣,姚襄身前大概有五百步卒衛士,身後還是三千左右的輕騎,預備隊人數和對手相差甚遠。
除非將河東人馬全部拉過來,尚能一搏,否則指望姚襄,是不可能戰勝氐人的。石帥老軍務了,應該明瞭河西的戰況,為何不派援軍過來呢?
諸葛攸皺眉苦思,想了一陣,沒有結果,他轉頭向河東看了一眼。河東新義軍營寨已經紮下,此時正沿河挖壕築壘,擺出一副據河而守的架勢。
不會吧!石帥對這場戰事這麼悲觀,準備退守河東?
想到這裡,諸葛攸的眉頭皺得更緊了,思索間,他不經意地向四周看去,隨即目光一凝,死死地盯著北方。
北方四五里外,一支三千人左右的步卒隊伍沿河而下,急匆匆奔向渡口。
氐人!來奪渡口,斷羌人歸路?
腦袋裡剛剛冒出這個念頭,諸葛攸就搖頭否決了。渡口和羌人本陣間距離短,轉眼即至,對方派三千人不可能奪下渡口。那麼,只可能是來騷擾,以阻止新義軍建造營壘。對方恁過小心,是擔心天黑前不能正面擊潰羌人,讓羌人逃進營壘據守啊。
諸葛攸輕笑一聲,下船登岸,去尋孫霸商量。
魚遵率三千氐人一路緊趕,不消半個時辰便繞過羌人本陣,來到渡口附近。眼見距離渡口不過兩三百步了,渡口上的新義軍似乎毫無察覺,挖壕的挖壕,築牆的築牆,運土的運土,正忙忙碌碌地建築營壘。
對方怎麼可能沒有覺察?莫非其中有詐?魚遵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腳步,揮手止住隊伍。隨後瞇著眼仔細觀察渡口。
營壘塹壕是南北走向,和魚遵瞭望的角度相合,從他所站的方位看過去,壕內一目瞭然,空蕩蕩的不見伏兵;壕溝東邊,土壘東一堆西一堆,築起半人多高,這種高度藏不住人;渡口上有兩艘大船靠岸停泊,也不可能藏有太多人馬。
猶豫了一陣,魚遵猛一咬牙,喝道:「全軍突擊,殺過去!」
三千氐人呼喝一聲,衝向渡口。因築造營壘的緣故,渡口一帶被新義軍挖的、堆得一片狼藉,這種地形沒辦法保持成建制地衝鋒,所以,氐人甫一衝鋒,就沒打算保持隊形,以五十人一隊為單位,一團一夥地湧向渡口。
新義軍好像真的剛剛發現氐人,聽到呼喝聲,壕溝外的將士愣了一下,隨後拔腿就向築了一半的營壘裡跑,因為惶恐,他們連搭在壕溝上的臨時橋板都來不及抽走,匆匆翻過土牆,慌亂地尋找兵刃。
魚遵見狀大喜,這種對手實在不足為懼,當即指揮全軍分作三股,從三道橋板上殺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