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青鄭重立誓,褚衰身子一震。二十多萬難民!聽到這個數字,任何人都不能無動於衷。
褚衰木然片刻,眼中閃過一絲黯淡,終究還是搖了搖頭。「沒辦法。褚某無能,要顧惜江東兒郎的性命,只恨……」
「有辦法!」
石青揚聲打斷褚衰的推脫,懇聲道:「褚國丈顧惜江東兒郎,新義軍顧惜南下難民。褚國丈不能之事,新義軍可以做。只要褚國丈願意伸出援手。」
「哦!真的嗎?褚某該怎麼做?」褚衰眼光一閃,注目石青。
石青向褚衰注目望去,兩人目光在空中一撞,一個深沉,一個澄澈,但彼此都感受到對方濃濃的誠意。石青緩緩道:「很簡單。褚國丈只需饋贈些糧草輜重,新義軍會盡力收容難民,幫助他們重新安居。」
聽到這裡,褚衰身邊的大晉將佐終於忍不住怒氣,大聲呵斥。
「好膽!」
「放肆!」……
石青說得天花亂墜,沒有幾個人相信,一旦提到糧草輜重,他們立即反應過來:新義軍居心不良,要來趁火打劫。
「給我拿下!把那個賤奴給我拿下……」
霍然,大晉軍中傳出歇斯底里地喝令聲,令聲之下,一兩百軍士衝出軍陣,從石青左右兩邊包抄過來。
原來是糜嶷甦醒過來了。顧不得抹去滿嘴沫,惱羞成怒的他立即指揮心腹私軍來拿石青。
「找死!」
石青不驚反喜,厲喝聲中,打馬迎上。他需要布武施威,糜嶷就配合地送上門來。
「他奶奶的。憑這些膽小鬼也敢在石帥面前大呼小叫。兄弟們,上啊!」萬牛子啐了一口,帶著五百大小英雄來幫石青。
「殺!殺!殺……」嚴陣以待的韓彭指揮三千士卒適時發出陣陣虎吼。
頃刻間,平和對峙的局面變得怒潮洶湧,殺氣盎然。
「殺!」
石青一挺蠍尾槍,衝進糜嶷私軍,挑刺撥打,近前的七八人隨即翻跌出去。
「狗東西!」
萬牛子的吼聲悶雷般轟隆隆滾過來,無匹的威勢配上黑鍋臉,鐵塔個子,實在驚煞人。人未到,大晉軍上下已經喪膽。將佐們護住驚呆了的褚衰往陣中躲避。
萬牛子撒開大腳丫子,風一般捲到,緊隨其後的常苦兒,率領大小英雄一股腦衝進糜嶷私軍。刀砍棒砸,一通亂打,將一兩百糜嶷心腹打得四處逃竄。
「罪魁禍首是那個狗東西!」
萬牛子一指大晉陣中的糜嶷,虎吼一聲。「兄弟們,上!剁了那個狗東西!」
「剁了他!」常苦兒大聲吆喝,當先衝進大晉軍本陣。五百小英雄嘯叫一聲,赤紅著眼睛跟上。
「殺啊……」
五百人視兩萬五千人如無物,勇往直前。逢陣闖陣,逢人趕人。盯著糜嶷殺過去。
兩萬五千人視五百人如洪水猛獸,紛紛辟易,莫不敢擋。糜嶷如驚弓之鳥,選人多的地方亂鑽;大晉軍躲避瘟神一樣,躲著糜嶷,他躲到哪,哪的人就四散飛逃。
草草結就的軍陣亂得像哄鬧的集市。
幸好萬牛子營盯得是糜嶷,晉軍四散走避之時,他們沒有亂砍亂殺。否則,只怕真個北伐軍都要潰散了。
「爛透了,大晉已從根子裡爛透了……這樣的軍隊若能北伐成功,除非老天爺瞎了眼。」石青悵然若失,勒馬環顧四周,只見一幫將佐護著褚衰還在後退,看那勢頭,不退出十里八里是不會罷休的。至於指揮防禦、組織反擊……沒人記得,沒人做出反應,大伙有意無意地忘了自己軍官的身份,自覺自願地做起國丈的侍從。
「牛子!帶兄弟們退出來。」石青叫住攆得正歡的萬牛子,揚聲高喊:「褚國丈!請回來敘話。石青和新義軍沒有惡意。」
正在退走的褚衰頓了一下,似乎想回來,奈何一幫忠心耿耿的將佐圍在身邊,苦苦勸阻。
石青心中膩味,抹下臉沉聲喝道:「你等真是糊塗!新義軍若有敵意,只需糾纏一兩天,待大*討軍趕到,你等休想有一人南渡淮河。哼!這般情勢,是友是敵,你等還不明白!」
這話再直白不過。褚衰和一幫將佐徹底明白了自身處境。不給新義軍一個交代,他們別想過淮河。別說糧食輜重,就算是人,也得留下來。
將佐們惶恐不安,不敢勸阻,一個個淚眼花花地望向褚衰,指望他這個國丈能頂點用。褚衰不驚不怖,緩緩點頭,安撫了諸將,單人獨騎馳向石青。
石青不敢馬虎,迎上去抱拳施禮。懇聲道:「手下粗鄙,驚嚇了國丈,石青大罪。」
褚衰擺擺手。「石督護。你我都是明白人,當前情勢,北伐軍糧草輜重,任新義軍予取予奪。石督護依然如此多禮,莫非另有所求?」
薑是老的辣!這人帶兵不行,心思還是通透的。
石青心中暗讚,面容卻是一正,悲憤道:「褚國丈如此說,實令新義軍上下寒心。新義軍雖非大晉治下之民,然耿耿之心,天日可照。石青一再申明,此來是請褚國丈給予援手,饋贈些糧草輜重以救助難民,卻不敢峙強硬取。」
褚衰淡淡一笑,道:「好說。北伐軍有糧五萬餘石,願意饋贈新義軍五萬石,只留三五日資用之糧,如此,北伐軍可以和新義軍別過麼?」
石青一滯,旋即大笑道:「當然。當然可以……不過,石青還有一個不情之請。」
褚衰眼中閃過淡淡的譏嘲,也不說話,靜靜地等待石青提出要求。
石青有些尷尬,驅使黑雪碎步踱到褚衰身前,低聲道:「新義軍欲請褚國丈稟奏朝廷,請朝廷派遣強員能吏、銳意進取之士,北上青兗,治理地方民生。」
石青語音輕輕,落到褚衰耳中卻如乍然轟響的平地春雷。不防之下,被震得一陣眩暈。對於新義軍的目的,事先他有過百般猜測,可卻沒猜到是這個……請朝廷派員治理青兗?這說明什麼?說明新義軍乃是真正心向大晉的忠貞之士!
等等……褚衰豁然發現異常。
請大晉朝廷派員治理大趙管轄的青、兗……是不是說明青、兗兩州包括大趙的刺史盡在新義軍下轄?
褚衰終於有些動容,情不自禁地問出了心中疑惑。「青、兗兩州刺史允許朝廷官員北上?」
石青笑了,細聲解釋道:「石青不敢欺瞞國丈。其實,新義軍成軍不過半月,並非一人一家之私軍……半月之前,聽聞大晉北伐,青州、兗州的兩位劉刺史、譙郡三義連環塢、大晉征東軍、泰山五大夫寨、諸葛山莊、羊家樓計七方北地豪傑,於泰山歃血為盟,立誓響應北伐。這才臨時組成了新義軍。可惜……」
說道這裡,石青惋惜地歎了口氣,望向一臉駭異的褚衰。道:「國丈是否明白?」
此時,褚衰心裡亂哄哄的。
天時良機啊,就這麼錯過了。北伐軍若是再快一步,可兵不血刃得到青兗兩州;隨後據河而守,阻止大*討軍南下;如此,北伐可算煌煌赫赫了。
可惜啊可惜……褚衰心中的可惜必石青的多出數十萬倍。
「你說的可能當真?我能夠相信你嗎?」許久,褚衰恢復清明,狐疑地盯著石青。
「褚國丈可以選擇相信,也可以選擇試目以待。」
石青重重點頭,配合鄭重話語。「石青建議國丈先派屬員使者,隨新義軍回轉泰山郡查察,一來可知石青所言是實是虛;二來新義軍和國丈有了通聯渠道,隨時保持聯繫,若有時機,我們南北應和,大事可成。」
石青態度誠摯,言之鑿鑿,褚衰疼惜之中有了一番安慰。
北伐失敗了,好在得到兩州之地的暗中響應;三千先鋒雖然身殞,可二十多萬南下流民有了依靠著落。
「也罷。褚某可以留幾名掾屬去泰山看看。若是需要,褚某會督請朝廷派員北上。」唏噓之中,褚衰爽利地應承下來。
石青欣喜不已,似乎比得到五萬石糧草更高興,道謝道:「數十年了,青、兗生民終得朝廷教化,幸甚!此乃褚國丈之恩。石青替青、兗生民謝過……」
「該當,該當的……」聽出石青語中心酸,褚衰面不改色,心中卻在翻江倒海。
一波三折後的結果皆大歡喜。
北伐軍高高興興,繼續南下回家;新義軍歡天喜地,將五萬石糧食運進山中藏起。
「白先生,請暫時進山躲一躲。待新義軍引開大*討軍後,四位先生再隨大隊一起回轉泰山郡。」褚衰留下了四個惶恐不安的書佐當使者,作為還未建立信任關係的使者,他不會輕易留下心腹部屬。明白四個人的心情,石情盡量以溫和商量的口吻說話。
一聽南討軍要來,四個書佐對石青的主意連聲讚好,急匆匆跟著民部青壯進了山。
石青留下萬牛子營和子弟騎進山看守糧食。這兩個營太扎眼,一個是鐵甲近半的營,一個有一百五十騎戰馬。完全不符和新義軍的窮酸形象嗎。
「韓彭。你帶義務兵及青壯前去收復『下邳』。其他的兄弟隨我去『收復』彭城,準備迎接李總帥。」
石青亢聲下令,語氣中滿是興奮。對新義軍來說,這個結局實在太完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