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末時分。
桐柏山東北山口。聯軍匆匆向山裡開進。在他們身後,悍民軍正從地平線上冒出來。
伍慈對中軍參贊的角色很投入,湊到石青身邊,洒然道:「蠍帥。慈以為,我軍當遣一部在此阻擊片刻,大部進山,擇要埋伏。隨後……呵呵,管教他悍民軍來得去不得。」
「埋伏這般好用,武將不用學武,都去改學埋伏了。」石青一笑,趕走伍慈。韓彭卻認為伍慈所言有些道理。「石帥,需要拖一拖悍民軍,以免他們靠近糾纏。」
石青點頭讚許:「放心。我們不設伏,悍民軍也不敢長驅直入。孫威憑什麼認為,我們沒有埋伏?嗯,你們進山,容我會會孫威。給他添點戒心。」
孫威來得很快,掃了一眼山口處殘留的橫木、土石,右手一豎,悍民軍停下步伐,就地恢復建制。
黑雪之上,石青抱槍拱手,揚聲道:「孫大哥,遠日無冤近日無仇,悍民軍何故苦苦相逼?」
「毒蠍兄弟!孫某不是為你而來。」
孫威踏前兩步,很誠懇地叫了聲『兄弟』後道:「孫某不願與你為敵,悍民軍不願與你為敵。張將軍說了。只要毒蠍袖手旁觀,不插手悍民軍與三義連環塢之間的事情。此前恩怨,一筆勾消。兄弟不願投入悍民軍,卻可以是悍民軍的朋友。何去何從?請毒蠍兄弟善自抉擇。」
石青一愕。對張遇的佩服又多了兩分,這人真個拿得起放得下,絕不簡單。
征東軍是一群不要命的苦哈哈,糾纏下去對張遇無益。三義連環塢不同。祖胤三人在譙郡根深蒂固,不除去三人,譙郡難安。所以,張遇放下火燒懸瓠城的仇怨,只將目光盯在三義連環塢三位大督護身上。
自己能夠選擇嗎?
沒入山之前,為部眾生命著想,自己也許會考慮;如今進了山,脫離險境,又怎會將三義連環塢拱手送給張遇?
石青一臉沉思模樣,孫威也不著急,泰然等待回答。
唉,我不是當騙子的材料,不忍心欺騙老實人。石青歎息一聲,語氣轉趨堅定。「孫大哥。如果讓你出賣兄弟袍澤,你會嗎?」
孫威一震,眼神複雜地看向石青,不再說話,默默舉起雙刀,悍民軍大隊湧了上來。
石青哈哈大笑。勒馬便走。「孫大哥,既是敵我之分,小弟在不會客氣,定當好生招待悍民軍。」大笑聲中,黑雪踏著輕緩的碎步,不疾不徐,拐進了山谷。
悍民軍沒有遲疑,蜂擁而入。
一進狹隘的山口;孫威立時慎重下來。隨即下令:「大隊緩行。斥候搜索前進,親衛隊提供支持。全軍小心戒備。」
石青沿著泥濘的足跡追趕聯軍。待追上大部,已置身於深山之中。
此時的桐柏山還未開發,幾如原始山野;山中人跡罕至,蒿草叢生;沒有道路可循。如眼所見,不是陡壁峭崖,就是荒坡深澗。
聯軍來到一道平緩的山脊下時,石青命令大部翻越山脊,藏匿行跡。自己則率領司揚部繼續沿著山腳前行,一邊走,一邊撥打荊棘草叢,使力踐踏泥漿。作出大軍過後的模樣。
又行十來里,左手出現一座亂世嶙峋的石山。他和司揚率部攀了上去……
一路之上,孫威小心翼翼,雖然沒見到任何埋伏的蹤跡;但他仍然不敢大意;一到險隘之處,必定先仔細搜索一番,方才率軍通過;對方留下的印跡很明顯,他不用擔心追丟。
待得一個個險隘安然而過,孫威明白過來,他上當了。
毒蠍暗示恐駭,其實行的是緩兵之計。
惱怒之中,孫威命令悍民軍循足跡加速追趕,天黑之前,一定纏上敵軍。
悍民軍不顧一切地前行,速度頓時快了很多;沒多久也來到石山之下。石山並不險峻,悍民軍不以為意,只管埋頭向前衝。
就在這時,石山上突然爆發出山崩海裂般的喊殺,喊殺聲中,石山發出轟隆巨響,一塊塊大石挾泥帶沙,翻翻滾滾砸下來。
孫威嚇得魂飛魄散,一時間呆若木雞;心中只有一個念頭:上當了,中了毒蠍的驕兵之計……
親衛死士蜂擁而上,擁簇著孫威向後急速退卻。悍民軍士卒見此,轉身就跑。跑出一段路程,石山上的聲勢漸漸休止,不再有石頭砸下,也聽不到喊殺之聲。靜悄悄的,仿若剛才經歷的是一場夢。
孫威檢點人馬,竟沒有傷折;詫異之下,遣人查探;一會斥候來報,有兩百多人匆匆翻到山的另一邊去了,石山上已沒有不見埋伏。
「兩百多人?」孫威立知不對,向前趕去,待到石山之下,向前方查探,只見空谷幽幽,荒草萋萋,地面草叢,沒有半點大隊人馬行走過的痕跡。
「將軍,對方人呢?難道飛走了?」細心的軍侯發現了異常。
「不是飛走了。是在我們眼皮之下溜走了。」孫威長歎:「哎……不是我軍無能,只怨毒蠍太過狡猾……」
「將軍!現下回頭,也許還能找到對方留下的痕跡?」軍侯進言。
「晚了。天將入黑,即便找到痕跡,也不可能連夜在山中搜尋。罷了,我們回譙郡,與張將軍會合吧,一切罪責有我承擔。」
孫威離開石山時很失意,司揚離開石山時也很失意。「蠍子。難逢的良機,你怎的輕易放過?適才趁機衝殺,怎麼也能小勝一場。」
石青在山道上快步行走。口中應付著司揚的喋喋不休:「我們和悍民軍無冤無仇,沒必要分個你死我活;留一面,好見面;不定哪時,和悍民軍還會再見面呢?」
「且。怎麼可能。你看他們趕盡殺絕的樣子……」司揚嗤之以鼻。
石青沒把孫威的意思告訴其他人,說出來陡亂人心。
「石帥!我們在這兒。」少年耗子忽地從一個樹林裡鑽了出來,揚手向他們招呼。
聯軍大部和石青會合後,向南翻過一道山脊,估計徹底擺脫追兵後,隨即駐紮休整。
雨還在有一下沒一下地滴落,石青則舒心地歪靠在一塊巨石下,力保屁股下的一塊乾爽。孫儉憂心忡忡地過來。「蠍子,兩千多號人,吃起來太狠了。畜牲只夠兩三天吃了,得想辦法找些吃食。」幾番衝突,聯軍還剩兩千四百多號人。沒有乾糧,肉食不頂飽;這兩天,牛羊殺的快得讓孫儉心痛。孫儉半輩子都在為吃飽肚子操心,對糧食那是時刻留心在意。
「明日開始,配發減半。等出了山,不管是借還是搶,總能弄到一點糧食吧。」石青說話的底氣很不足,以他的瞭解,淮河一線就是《邊荒傳說》裡說的邊荒之地,經常上百里見不到人煙,就算有山寨塢堡,也不知藏在那個旮旯裡,豈是隨便能遇到的?
「趕緊組織人手,沿途狩獵、採摘。這時節,山中有不少能吃的東西,唉,只是再多也架不住人多啊。蠍子,你要早想出路。」孫儉不僅為眼下擔憂,還為以後的飯碗擔憂。老年人,見識就是遠。
「知道了。孫叔,我這就讓人收集吃食。」石青暗叫慚愧,依依不捨告別了暖的干烘烘的『寶座』,去找丁析商量,丁析是獵戶,對這些懂行。
依靠感覺,聯軍摸索著向東南而行,兩天後,他們渡過淮河,出了桐柏山。沿著淮河向東,又行了兩天,聯軍從弋陽郡進入安豐郡;四天來,他們沒見到一個人影,平原之上野獸也少了許多。在他們進入淮南郡的時候,牲畜終於殺光了。
殺馬?似乎已是唯一的選擇。石青猶自猶豫不決。回轉譙郡,也許還有連場惡戰,沒有戰馬,沒有子弟騎,怎麼保證信息傳遞?怎麼保證戰前預警?
「大家熬一天,明晚若找不到吃食,我們就殺馬。如能找到,還是盡量保住戰馬吧。」石青忍著餓,一邊安慰大伙,一邊安慰自己。
這天晚上,天難得地晴了,地上也有少許乾爽。不用在泥坑中睡覺,是件很幸福的事。早早地,大伙就呼嚕開了。石青也不例外地享受著這種幸福。
愜意地瞇了一覺,半夜中,他忽然醒轉,睜眼望去,只見夜空中圓月高懸,清清朗朗;皎潔的月光下,一個修長的身影屈腿抱膝,坐在原野上靜靜沉思。赫然是祖鳳。
石青心中竊笑:小姑娘長大了,有心事了。
此時他已了無睡意,於是悄悄溜過去。在身後輕聲問道:「祖鳳。再想什麼呢?」
「我想我娘。我不知道她眼下如何?我不知道三義連環塢眼下如何?」祖鳳沒有回頭,呢喃之中,儘是愁思。「我也不知道事情最後會如何?」
「你放心。張遇想要得是人丁、財富。不會亂殺人的。」石青柔聲安慰,在祖鳳斜對面坐下,他聽說,男女間保持這個角度最好。不會讓女生尷尬,還可以充分欣賞到女生的美麗。
月光灑在祖鳳身上,灑在她清秀的臉龐上,美麗的臉龐披上了一層白玉般的輝光。
偷覷一眼,石青已是如癡如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