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儒巾,草綠色生員襴衫,映襯著少年越發唇紅齒白的好相貌。王寧氏看著孫兒,欣慰地笑著,笑著笑著,眼淚就出來。燕嬤嬤在旁,也忍不住紅了眼圈。
「祖母,等過了今年歲考,孫兒就想法拔貢。到時候奉祖母去了京城,就能與姐姐團聚。」道癡一邊幫老太太拭淚,一邊道。
老太太遲疑道:「拔貢還罷,可是真要出行的話,你鄉試時如何?」
道癡笑道:「祖母,監生可以在京城下場。即便孫兒不進國子監,等到鄉試後,也得跟姐夫他們似的北上。以貢生身份提前進京,也能多適應適應京城水土不是。還得勞煩祖母在孫兒身邊照顧,姐姐不在,孫兒只能靠祖母。」
老太太笑著點點頭,道:「好,好,老婆子就照看我的孫兒去。」
老人家心裡當然明白,孫子的話不過是安慰自己,道癡來外九房半月就進了王府,向來將自己照看的好好的,她一個老婆子能做上什麼。
可是,人上了年紀,怕離別。儘管不願背井離鄉,可同骨肉離別比起來,老人家還是願意與孫子一起進京。
安陸到京城兩千多里路,水路陸路交替,若是孫子獨自上路,萬一有個閃失,也是要她的老命。
燕嬤嬤也試了淚,喜氣洋洋道:「老太太,二公子既中了秀才,家裡是不是要請客?這可是大喜事。」
老人家與道癡同時搖搖頭。
王寧氏道:「二郎還沒及冠,可已經有了功名。若是宴客,少不得二郎陪酒應酬。二郎還小呢,等到以後在宴客也罷。」
道癡也道:「王府的假差不多,今天回家前,大族兄已經領著拜過學政,明兒我去趟十二房,後日便回王府。」
他雖然重視這次院試,也只是為了功名。現下的秀才功名,就像上輩子的大學畢業證似的,是立足士林的必需品。如今功名到手,暫時可以歇口氣。
在書本上的苦熬,比不過在王府的經營,他不會因小失大。
祖孫兩個想的很好,可架不住賀客上門。擱在宗房裡,子弟中了舉人的比比皆是,秀才實不算什麼。可在外房族人中,秀才已經算極體面,況且道癡年紀在這裡擺著。只要不傻的都曉得,他的前程絕對不止於此。
翌日一早,賀客就不斷。王寧氏無法,只好臨時置辦幾桌,宴請上門的街坊與族親。少不得又是八房大太太、二太太幫忙,才不至於亂糟糟。
道癡連陪了兩波客,才尋了個由子抽身出來,除了那座紫金彌勒之外,還有王寧氏給容娘準備的一對金耳墜,一對絞絲銀手鐲。那尊白玉觀音也帶了,作為催生禮,請三郎帶進京轉交順娘。
同外九房的熱鬧相比,十二房則顯得過於冷清。
就連門口小廝臉上,也無多少笑模樣。同樣是中了生員,對於外九房是大喜事;對於十二房來說,卻是丟臉至極。三郎從府試案首落到院試中下,在旁人看來,是「江郎才盡」,想要再進一步,談何容易。
就是十二房本身,也歡喜不起來。王青洪想的是自己起復無望,嫡長子又是這個成績,等到到了京城,還不知怎麼惹人笑話;王楊氏則是心疼兒子,本是金玉之質,受師門影響要藏拙受污。
要是之前沒有「小才子」的名還好,十三歲的生員,即便名次底些,旁人也說不出什麼;有了「小才子」的名聲,就要受族人的嗤笑嘲諷。
就算三郎能受得住,王楊氏也捨不得。
熬了一晚上,王楊氏終於下定決心,這次帶兒子進京後,就求娘家父親與伯父,想法子給兒子留在京城,入國子監讀書,不再回安陸。也可借此讓兒子與婆母分開些,要不然以婆母的秉性,說不得又要惦記在崔家找孫媳婦。
若不是她強攔著,丈夫又實看不上崔家門第,三郎早就與崔家女定親了。
自己的兒子即便暫時只能雌伏,可大鵬總有凌空之日。師們借不上力,妻族定要選個好的。
疏通同歸,說的也是三郎與道癡這對兄弟。只是兄弟兩個,現下還不知。
聽說道癡來了,被三郎帶進了桐院,王楊氏的心裡跟著顫了顫。
昨日三郎到家,王青洪問起兒子名次後,臉色就不好看;待到一一問過其他三人的名次後,臉色方緩和些。所為何來?不就是庶子榜上有名,而且名次不錯,使得他覺得多少緩解了他的尷尬。卻不想想,那孩子從來沒受過他一日教導,如今與他也沒有父子名分,即便在出息,又干他王青洪何事?
這個時候上門,是來炫耀的?
又不像那樣輕狂的人。
王楊氏心中分外複雜,沉默了好半響,吩咐許嬤嬤道:「去桐院看看,問問三郎,留不留客用飯。」
許嬤嬤遲疑一下,應聲下去。
桐院上房,除了三郎與道癡外,容娘也被請了來。
摸索著手中的紫金彌勒佛,容娘笑道:「二郎你可想好,這東西可是你半個身家。這就送與姐姐?要是你以後再遇到手頭緊,可連周轉的東西都沒有。」
這紫金彌勒佛,雖不是純金,只有六、七分成色,可價格絕對不亞於純金。容娘當初請當鋪供奉時,曾用著東西試過對方眼力,得出的結論這是唐晚期宮廷裡流出來的老物件。要是出手的話,在本身的價格上,價格還能翻兩番。
道癡笑笑道:「真要趕上手頭緊,求到大姐姐跟前,大姐姐還能攆我不成?我身邊也沒什麼好東西,只有這彌勒與觀音還拿得出手。觀音作為催生禮,送給順娘姐姐;彌勒像大姐姐現下要是不收的話,我也只能明年再送。」
容娘先是一愣,隨後啐了他一口,道:「好好的,學會貧嘴了?誰說我不要。好東西既已經到我手中,還想要討回去,哪有那麼好的美事?別想省銀子,明年真要你再送禮時,你也得用心準備份好的來。」說到最後,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道癡還罷,幾百年後彪悍女多了,這兩句話算什麼。
三郎卻是瞪目結舌,半響才小聲道:「大姐姐面皮越來越厚,什麼話都敢說,仔細母親訓你。」
容娘挑了挑眉,道:「你們是我兄弟,又不是外人,當著你們我有什麼不敢說的。我以後在外頭腰桿子能不能直起來,還要靠你們。你們可別以為,姐姐出了門子,就真的是別人家人,可以甩手不理。」說到這裡,看向三郎:「順娘姐姐那裡也是如此,以後還要多靠二郎撐腰。」
道癡點頭道:「大姐姐放心,我都曉得。」
姐弟幾個有說有笑,全無半點芥蒂。
許嬤嬤站在門口,有些遲疑,望向道癡的目光分外複雜。
三郎已經看到她,起身道:「嬤嬤怎麼來了?可是母親有事吩咐?」
容娘與道癡也跟著起身,容娘的笑容淡淡的。
許嬤嬤堆笑道:「太太聽說二公子來了,打發老奴來問問,中午要不要加菜。」
三郎笑道:「嬤嬤來的正好,我也正要打發人去廚房說。我要留二郎用飯,大姐姐的飯也擺在這邊。」
道癡聞言微微皺眉,不見過三郎興致勃勃的,容娘沒兩日也要遠行,便沒有開口。
許嬤嬤瞥了道癡一眼,笑道:「好,好,老奴這就去廚房安排。」說罷,對著容娘與道癡福了福,就帶了小丫鬟退了下去。
等她出了桐院,三郎對容娘道:「大姐姐,許嬤嬤畢竟是母親身邊的老人,就算姐姐再不喜,多少也客氣些。」
容娘冷笑道:「多老的老人,身為奴僕就要有奴僕的本分。你又不是沒看到,她家如今也呼奴使婢,過的比一般人家還強上許多。憑的是什麼,不就是她大兒子管著母親的陪嫁莊子,二兒子把著這府上採買的活計。她們日子過的越光鮮,貪的就越多,偏生母親還一味保全。」
三郎道:「這其中或許有什麼誤會,母親並不是糊塗的,能輕易被人蒙騙。許嬤嬤的女兒外嫁給外頭的商戶人家,聽說許大、許二在那邊鋪子都有參股。或許是因這個緣故,手頭才寬裕些。」
容娘輕哼一聲道:「只有你好性子,能容她藉著母親的勢指手畫腳,我可不慣她這個脾氣。可是說好了,家裡的家生子,你往後想要收哪個都行,可同祖母與母親身邊嬤嬤有干係的,一個都不能收。奴仗主勢,亂家之源。」
三郎被說的紅了臉,飛快地看了一眼道癡,見他正笑瞇瞇地看著自己,連耳朵都紅了,忙道:「誰要收丫頭了,難道我是好色的不成!」
道癡面上笑著,心裡卻想,容娘的脾氣實在太硬了些,眼力容不得半點沙子。固然不用擔心她會受委屈,可對於這個時代來說,容娘這樣的脾氣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
用罷了晚飯,道癡與容娘約好京中再會,便沒有久留,由三郎陪著,去主院與王青洪夫婦作別。
王楊氏依舊是客客氣氣,臉上挑不出半點不是,可也沒有半分親近之意。
王青洪本有不少話想要告誡道癡,可是聽到「伯父」、「伯母」的稱呼,立時覺得意興闌珊,擺擺手打發他們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