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就是這樣,越是覺得不夠用,就越是過的飛快,一轉眼就到了院試的時候。
府學這邊,道癡與劉從雲都要參加院試,兩人五月底月假出府錢,便跟世子告了假。
劉家有劉家的安排,道癡這邊,這是隨王氏族人一起前往武昌府。因為今年宗房六郎下場,便由王珍帶隊,除了六郎、三郎與道癡外,還有王家其他幾房的幾個子弟。
一行人坐車,每天都是清晨出發,中午就歇下,怕的就是暑熱傷身,畢竟依舊進了六月,暑熱難當。要是因趕路辛苦,幾個少年病下了,院試就要再耽擱一年。
因有三郎作伴,道癡倒是不覺寂寞,兄弟兩個同車而行,嘴裡說的都是時文策論這些。王珍每次見了,都要聽上兩句,偶爾指導一二。他身上有舉人功名,院試對於他來說自然不在話下。
在王家其他子弟跟前,王珍則是少不得誇獎三郎幾句,也有激勵眾人之意。
旁人尤可,六郎卻是忍不住,這日小歇,趁著王珍不在,湊過來譏諷三郎道:「真是鳳凰蛋,都被捧到天上去,我倒是要看看,若是這案首沒落到你身上,你還有什麼臉面自詡為少年才子!」
三郎聽著這話,身子一顫。旁人不知曉,他自己當然明白,院試的案首絕對不會是自己。六郎當面都這樣說,旁人背後會如何笑自己?
道癡見狀,走到三郎前,看著王六郎道:「六族兄在說夢話麼?竟然有這麼張狂的人,覺得案首是這家那家的?院試案首,鄉試不第者比比皆是;謝元之才,會試也有落榜之時。只有目光短淺的人,才只看到眼前三尺之地。
無需三哥說話,這案首之名,六族兄若是稀罕,只管拿去,只要六族兄有那個能耐。」
六郎氣得滿臉通紅,瞪著道癡道:「我與王三郎說話,哪裡輪得著你插嘴?這裡不是王府,還輪不到你狗仗人勢!」
聽六郎口出惡言,道癡的臉沉了下來。
三郎已是皺眉,道:「六堂兄還請甚言?二郎是我弟弟,作甚不能為我說話?六堂兄到底年長,還請注意身份。」
三郎與道癡兩個,王六郎都不喜歡;前者是瑜亮之爭,後者則是恨屋及烏,輕重當然不同。
聽了三郎的話,王六郎譏笑道:「好個有情有義的哥哥,還真是不覺得臊得慌。十二房容不下二郎時,你這好哥哥在何處?等他出繼出去,不與你搶家產,你又成了好哥哥?裡子面子都想要,天下還有這樣的美事兒,當旁人是瞎子不成?」
說到這裡,他又瞪著道癡道:「七郎這一年多待你實心實意,到底誰配當你哥哥,你眼睛放亮些。既是十二房不容你,你但凡好強,都當離他們遠遠的。為了小恩小惠,就容三郎往你身邊湊,藉著你得他的好名聲,你骨頭就這麼輕?」
王六郎這話裡固然沒說三郎好,可也沒有瞧得起道癡的意思。
道癡淡淡道:「我們兄弟如何相處,不需旁人操心。」
三郎望向王六郎的目光,也多了幾分怒意。
王六郎冷哼兩聲道:「你們倒是同仇敵愾起來,難道我是惡人不成?你們只管手足情深去,看你們能好到幾時!我就不信了,裝一時還罷,誰還能裝一輩子。等到背後插刀那天,才會有人曉得我說的是好話賴話!」說罷,不等他們兄弟再回嘴,轉身氣昂昂地走了。
一頂狡詐虛偽的大帽子,硬是扣在三郎頭上。
三郎氣的滿臉漲紅,渾身發抖,腦子裡已經顧不得想案首不案首之事,望著道癡帶了幾分委屈道:「二郎,我沒有!」
二郎歎了一口氣,拉著他坐下道:「我知道三哥沒有。」
三郎沉默了一會,卻是低下頭,懨懨道:「我雖沒有利用二郎之心,可六堂兄有一句話說的不假,到底是我沒有護住二郎。當時二郎出繼,我明明曉得不妥當,卻沒有出頭。」
早先他並不覺得出繼有什麼大不了,血脈親情畢竟割不斷;這兩年漸大,知曉的世情多了,他才曉得除了血脈,還有名分這回事。
道癡笑道:「我做個當家作主的好男兒不好麼?難道非要做個混吃等死的富貴人家庶子才算福氣?世人多重嫡庶,三哥又不是不知道。」
三郎猶豫道:「二郎介意自己的庶出身份?」
道癡想了想,道:「介意。『小娘養的,總不是好話。即便我生母是貴妾是如何,妾通買賣,外人有幾個會打聽貴妾、賤妾。聽說是庶子庶女,多半就有了成見。」
不說旁的,若他依舊是庶出身份,他也沒資格入王府為伴讀。等到以後議親時,正經人家的嫡女也不會輕許庶子,多半是庶出配庶出。在家族之中,絲毫沒有地位,完全依附嫡支過活,如何生活都要聽從長輩安排,身份地位跟管事差不多。
哪裡會像他現下這般,獨立支撐門戶,當家作主,自由自在。
沒有選擇做個窩窩囊囊的庶子,借勢出繼,脫離身上的桎梏,是他長這麼大最滿意的一件事。
三郎怕他不高興,忙結束這個話題,岔開話說起一個策論來。
雖說剛才六郎與他們倆個拌嘴的時候王珍沒看到,可過後還是有風聲吹到王珍耳中。
六郎這個親弟弟,又倔強又固執,王珍是打也不是、罵也不是。又怕現在罵他,引得他鬧情緒,耽擱了接下來的院試,王珍便只當不知道此事,心裡已經決定,等到回家一定要祖父好生教訓這小子,……
經過四日路程,一行人抵達武昌府。
王家在這裡有別院,眾童生倒是不用投宿客棧,得以安靜備考。
院試的考試過程,與縣試、府試一樣,大家都過經過前兩個考試的,倒是沒什麼可緊張的。
就是道癡在下場之前,也有些看開,若是這次院試要是不過。等到世子進京,自己不能以貢生身份入監,那就以監生的身份,活人總不能被尿憋死。
或許沒了患得患失之心,道癡發揮的到是比往常還要好幾分。
等到回到王家別院,默寫出時文、詩賦等給三郎看了,三郎眼睛發亮,道:「時文言之有物、有典有據,算得上好文了。詩賦雖不華麗,可寓意頗佳,也不錯。即便無緣案首,二郎的成績也當是中上。」
過後王珍也問了一遭,給出的答案大同小異。
道癡心中鬆了一口氣,榜上有名,總比名落孫山的要好。
須臾幾日過去,到了放榜的時候,道癡果然榜上有名,位列十九名。從這一刻起,他就不是白身,可以見官不跪。
並且有資格入縣學、府學讀書,名字也在當地學政名冊上。
王家子弟七人下場,過了四人,除了道癡、三郎與六郎之外,過了院試的還有五房長孫。
六郎名列第七,比道癡名次還靠前些。道癡並不意外,王琪早念叨多遭,六郎的功課在宗學裡位列前茅。只有三郎回鄉後,才被三郎壓了一頭。
五房長孫名次在四十三,加上他年紀已經是弱冠之年,這個成績只能說不好不壞。
最讓眾人震驚的,是三郎的成績。有實力衝擊案首的三郎,名次比五房大郎還靠後,在六十八名,中等偏下的名次。
六郎驚的,連嘲諷的話都說不出口,不時地打量三郎,生怕他有什麼想不開。
三郎這次答卷,只策論是自己尋常水準,時文與詩賦都參考了道癡數月前的舊作。等到撂下筆時,他就不由自嘲,早先還說三郎不該模仿旁人的文章,如今自己還不是如此。
為了這個,即便曉得自己榜上有名,他也提不起什麼興致。落到旁人眼中,就成了他因考的不好沒心情。
聽到這名次,道癡真的有些驚心,等到只剩下兄弟兩人時,忍不住道:「三哥也是,即便是收著點,也不用如此。中等偏下,稍有不當,就在孫山後了。」
三郎笑道:「要是院試初次不第,旁人看來,不更像是傷仲永麼?」
道癡搖頭道:「不至於此。」
三郎笑了笑道:「總要適應的。」
回程時,氣氛就有些壓抑。三郎名次雖不好,畢竟還在榜單上,落榜那三人,心情更鬱悶。
王珍擔心六郎不懂事,還專程告誡一番,引得六郎幾乎翻臉。六郎看到三郎時,越發冷著臉,倒是沒說刻薄的話,可是眼中都是不忿。
進城之前,王六郎終於忍不住,上了三郎與道癡的馬車,氣沖沖地對三郎道:「又不是落榜了,耷拉著臉給誰看?一個小小院試,你就如此,那還怎麼去應鄉試、會試?有種你長點志氣,鄉試時一鳴驚人好了!」
辟里啪啦地說完,他便哼了一聲,挑了簾子下了馬車。
道癡與三郎面面相覷。
三郎的臉上慢慢浮出笑意,道:「二郎,六堂兄這是安慰我麼
道癡跟著笑道:「嗯,是安慰吧,怕三哥一蹶不振失了對手。」
馬車外,王六郎重重地打了個噴嚏,揉了鼻子自言自語道:「誰在念叨我,不會是七胖子吧,看我回去怎麼修理他……」(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