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晚上,無論我再說什麼,田豪都不回我,並且愁眉緊鎖,目光呆直,彷彿心事重重。直到半夜才意味深長的跟我說了一句話:「有些事,不是我能決定,但我知道無論梯瑪做什麼都是為我們的族人好,我也相信他。」
這個回答讓我很無奈,也讓我深深知道,田豪不會像老牛一樣,跟我推心置腹,最少現在不行。我沒怪他,古往今來,宗教和信仰的力量遠遠大於一切,信佛的人說佛祖永遠是對的,信神的人說神是萬能的,就連一個國家的普通子民,也沒多少人有膽子抨擊時政,貶低國策,這中間不乏甘願把生命獻給信仰的忠誠信徒,但大多都是有口難說。支吉梯瑪是田豪這一脈土家人的老大,是他們的神,是他們的君,我終究是個外人。
因為濕氣太大,陰黑的夜色跟水汽混在一起後,一切都朦朧起來,就連面前的火堆也都看不清了,模模糊糊的紅色火苗在我的腦海不停跳躍,像是很遠,又像是很近,我的上下眼皮打著架,慢慢睡著了。
再次醒來的時候,天已大亮,老牛還躺在我旁邊,田豪卻不見了。看著旁邊辟里啪啦熊熊燃燒的火焰,就知道田豪肯定是往上面加過柴才走的。他昨晚的樣子,彷彿也很有壓力,甚至情非得已。只得仰天苦笑:「希望下次大家再見面的時候,不是你死我活提刀拚命的態勢,做不了朋友,我也不希望跟他做敵人。」
到下午的時候,老牛依然沒有醒來,掰著指頭一算,他差不多睡了個對時。本來以為他可能太睏了,就沒叫醒他,讓他多休息一會兒,現在才發現有些不對。我叫了半天,又拍了幾下,晃了幾下,他都沒反應,心裡頓時咯登一下:要是他昨天中的邪毒沒有完全好就麻煩大了。這裡前不挨村兒,後不著店,田豪又走了,別說找不到醫生救急,我連下山的路都摸不清。
但是看他呼吸均勻,氣色正常,跟昨天著魔時的樣子大不相同,頓覺蹊蹺。有話說的好,佛渡有緣人,藥醫不死病,看到旁邊扔著的背包,記起裡面或許還有些藥品,趕緊翻找出來,解開幾層塑料袋子裝著的鋁盒,見裡面亂七八糟的一大堆藥,還有針管和針劑,都是些應急救命抗感染的藥。聽說針劑的藥效比藥片走的更快,藥效也更強,趕緊拿出兩針,用砂片劃開,針管吸了,準備給老牛來一針管。
「鐵炎,你這是怕我死的不透,準備送我一程嗎?」
聽到有人說話,我立即被震了一驚,轉頭時,見老牛正老牛嘟囔著,又眼圓瞪,鄙夷的望著我。
他這樣子只說明一個問題:早都醒了,並且一直在看著我。虧我剛才還為他擔心,原來竟然被這混蛋耍了,正想罵他一頓,老牛一骨碌爬起來,繞過火堆走到我身邊,在我肩膀拍了幾下:「鐵炎,不是牛哥小看你,就你這樣子,哪怕去醫學院學幾年,出來後也一定是個庸醫,聽我一句勸,趕快把針管收起來,小心扎到自己的手。」
為老牛擔心掛念半天,還被他這樣嘲諷,我氣極敗壞差點兒把針管甩他嘴裡,衝他罵道:「你他娘的裝什麼不好,偏偏喜歡裝豬,叫著不應,喊著不理,聽不懂人話。要不是我把針管找出來,你是不是準備長睡不起?」
老牛振振有詞道:「一個人可以七天不喝水,半月不吃飯,卻不能整天不睡覺,所以說,保持充足睡眠是對生活的一種正確態度,是對生命的充分尊重!」
「早說嘛,老子挖個坑把你埋進去,讓你睡個夠,還沒人打擾!算是尊重了你的態度,也尊重了你的生命!」我憤懣著把東西又收到背包裡,斜著眼睛向老牛道:「但是,你別躺在我面前,阻礙我前進的腳步,我的生命跟你不一樣,是披荊斬棘,永往直前!」
「那是,那是,這還用說嗎?只有直著的時候,才能向前,躺在那裡還怎麼向前,難不成你還飛到天上去?」老牛半調侃的跟我咬文嚼字,讓我啞口無言,只得自認倒霉。
和老牛又吃點狼肉,他饒有興致問驢頭狼是怎麼死的,把整個過程跟述一遍後,他也對田豪的槍法佩服不已,接連伸了幾次大拇指。話題的最後,又回到支吉梯瑪身上,也只能回到他身上,因為只有以他的權威,才能將洛雨和田豪都安排進整個局裡。可他辛辛苦苦布這個局是為了什麼?田豪昨天晚上說:梯瑪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族人,難道他們族內出現了什麼危機?
正當我和老牛胡猜亂想時,遠處山坳裡,一縷孤煙從林中緩緩升起,在與天相接之時,搖搖擺擺散開,消失不見。
不知道老牛這孩子是被身邊接連而來的詭異之事嚇傻了,還是自幼鬼片看多了,腦子裡儘是些妖魔鬼怪的事,突然站起來,指著那煙向我道:「鐵炎,快看,那裡有妖氣!」
我著實被嚇了一跳,先驚後笑:「什麼?妖氣?這你都看的出來?不會是蛇妖還活著,又準備來找你了吧!」
說到蛇,我自己的心先慌了一陣,首先想到的不是狼烏梢,而是那女人。我們跟到那女人消失的地方,就被狼烏梢吸到洞裡,在洞裡轉了半天,只見到蛇,沒見到人。蛇如果是那女人的原形也還罷了,因為它傷那麼重,就算不死,短時間也恢復不過來,不可能再找上我們。可我根本沒看出蛇跟那女人有任何相似,這樣想想,著實後怕,那女人呢?
老牛的身體不自然的抖了一下:「鐵炎,你這破嘴能不能別亂說話,蛇妖還來找你了呢,要跟你再續五百年前的情緣,再給你生一大堆長著黑斑的蛇蛋,到時候你就門丁興旺了!」
「你娘的!」我狠狠罵了老牛一句。
老牛陰笑一陣,若有所悟道:「對了,鐵炎,把地圖拿出來,看看那裡是不是鳳鈴她表姐住的大龍潭?說不定李永生已經在那裡等我們了。」
背包打開時,頓時傻了眼兒,兩份地圖都被水泡個稀爛,又被揉成一團,別說看,提都提不起來,尷尬著捧出來遞到老牛面前:「剛才聽你說蛇妖要跟我續五百年前的情緣,還要給我下蛋,嚇的我頭有點暈,眼有點花,現在看你的腦袋都覺得像個被踩扁了的蛇蛋,地圖我更看不清了,你自己瞅吧!」
鬧歸鬧,路還是要走,現在地圖沒了,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剛才的煙明明就是人生起的火,說明那裡有人在,就算不是大龍潭,問個路或是借個地圖看看應該可以。
望山走死馬,望煙也走死人,我們不認識路,不得不看著那煙走,神農架植被資源豐富,原始森林覆蓋極高,沒多久,我們便被一片參天老林擋住,這林子裡面,老樹枝壓枝,古木根盤根,粗葛籐繞籐,棘刺尖如針。十圍紅杉隨處見,百丈青松密如雲,地底落葉久積,化作深沼,散發出森森黑氣;頭頂枝繁葉茂,連成巨蓬,遮擋住日月星辰。
見此情情景,不禁感慨:林中應有千年樹,世上少見百歲人,老樹無念活千載,人生有欲耗精神。神勞精損元氣滅,永壽長生成浮雲。南柯黃梁終一夢,霸業千秋似埃塵。
這片林子,看著就覺得凶險,但和老牛立定前面,稍一商量,還是覺得少走彎路為好,兩人一頭紮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