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裡沉重的聲音,讓沈亦晨有一瞬間的怔愣,他看了看走在前面的郁歡,壓低了聲音問道:「現在情況怎麼樣了?」
「傷口已經包紮好了,現在沒有什麼大問題……」
沈亦晨舒了一口氣,還是先感激道:「那就麻煩你們先照顧一下。舒榒駑襻」
走在前面的郁歡忽然發現身側少了人,轉過頭去看,才發現沈亦晨站在原地,手裡握著手機,神色凝重。
會不會出了什麼事嬈?
郁歡皺了皺眉,向他走去,關切的問:「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沈亦晨抬頭看她擔憂的目色,想了想,還是照實說:「喬安娜自殺了……」他的語氣並沒有多少的擔憂,反而有些煩躁和不耐。
自殺了?絎!
郁歡先是一驚,沉靜了幾秒,忽然意識到,這根本就是喬安娜故意的。
她自殺卻偏偏在他們領證這一天,不就是故意想阻止這件事?
郁歡看了看身旁的沈亦晨,心裡忽然就覺得很無奈,也很累。他們的事情一再糾纏,沒有一件事從開始到現在能順順利利的過來的,中途總是有各種各樣的干擾和阻礙。
喬安娜都做到這份上了,甚至連命都拿出來和她一拼到底,她還能說什麼?
「那你怎麼辦?」郁歡看著他,問得很平靜。
她已經料到了,沈亦晨十有八.九會扔下她去醫院,這一走,他們的事基本就已經定性了。
沈亦晨的心永遠是在喬安娜那裡的。
然而沈亦晨靜靜地只是看了看她,半晌之後,忽然出乎意料的牽起了她的手,走向登記處。
「都已經到這裡了,還回去做什麼?」他說起這話的時候,看都不看她一眼,語氣卻有著不容置疑,「既然送到了醫院,那就是說明沒事,電話裡也說情況已經穩定了,既然這樣,一會再去就好。」
他的話是郁歡完全沒有想到的,就這樣傻了一樣的跟在他後面,任由他牽著自己。
直到就要邁進那間辦公室時,郁歡忽然拉住了他的手,「等一下!」
沈亦晨皺著眉回頭看她,眼裡是疑惑和錯愕,郁歡咬著唇,臉上的肌肉緊繃,長長的歎了幾口氣之後,才平復下自己的情緒,慢慢的抬起頭看著他。
這是沈亦晨第一次看到郁歡臉上有這樣的表情,像是期待,又像是害怕,複雜至極,眼裡還有深深地擔憂,郁歡緊緊地抓著他的手,很久之後才有些哽咽的開口問他:「沈亦晨,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
沈亦晨一愣,看著她複雜的神色,忽然開不了口。
「沈亦晨,我希望你知道,一旦進去了這裡,你就再也沒有了回頭路……」郁歡緊緊地拉著他的手,第一次,這麼緊,像是一放鬆,他就要飛奔到喬安娜那裡,她說完,仰起頭努力把眼淚逼回去,卻還是有一顆掉了出來,她抬手擦掉,才又說:」如果你現在離開,我一點都不怪你……我知道,你心裡一定是擔心她的……」
她說到最後,已然有些啜泣,沈亦晨知道,如果不是她極力克制,現在已經在他面前全然崩潰。
郁歡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如果你想走,那就走吧,我不希望她今天出了什麼事,你日後會怪到我頭上。」
他真的怪罪了她太多,那些錯怪,她背負的太重,甚至已經讓她難以喘息。
她停頓了一下,背過了身,語氣忽然變得堅決起來,「你走吧,事後我自然會對沈伯伯和我爸解釋,這一點你不用擔心。」
沈亦晨看她背過去的身子,還有略帶顫抖的肩,明明是強裝堅強,卻把自己的脆弱全部都表現了出來。
她根本就學不會故作堅強。
沈亦晨向前走了一步,牽起她的手,用自己最平和的聲音安撫她,「我早就沒有了回頭路,郁歡,我說過了,不要再說『後悔還來得及』這一類的話,我選擇的事,不會後悔。」
郁歡並沒有任由他拉著自己的手,卻並沒有轉身,直到沈亦晨覺得疑惑,強制一般的扳過她的身子,才看到頃刻之間,她早已淚流滿面,無法再隱忍,郁歡有些抽噎,「我不想讓你覺得,我是在強迫你……」
沈亦晨看著她此時的脆弱和無助,心忽然就軟成了一片,抬手輕柔的拭掉她臉上的淚,語氣輕柔卻也有淺淺的責備,「你放心,我不願意的,誰都無法強迫,我願意的,誰都無法阻攔。」
他說完,便拉著郁歡走了進去。
鋼印落下的一聲,郁歡的心也跟著一跳,甚至有些跟不上拍子,手都顫抖起來,她忽然覺得一切都是這樣的不真實,甚至在夢裡,她都不敢想過有這樣的一天,他竟然也會拋下喬安娜,走向她。
拿著那兩個小紅本走出辦公室,沈亦晨看著她似乎還如同夢境一般,忽然拉起了她的手,「走吧,去醫院。」
有些事,既然要斷,就一定要斷乾淨。
醫院裡,喬安娜躺在病床上,一副病入膏肓的樣子。
她今天故意的用了很多粉底,還用了白粉色的唇彩,嘴唇上抹得像是沒了血色,倒真真是一副要死了的樣子。
從她讓那個護士給沈亦晨打過電話到現在,已經過去了整整一個小時,可是他都沒有來。放在被子底下的手緊緊地攥著被單,喬安娜心裡恨得發癢,幾乎有把床單抓破的心。
是那個護士說錯了什麼話?還是沈亦晨真真對她一點感情都沒了?可是人也不該變得這麼快……簡直讓她難以接受。
病房的門被人推開了,喬安娜先是快速的看了一下,熟悉的墨色西裝慢慢的出現,她急忙拉開被子鑽了進去,緊緊地閉好眼睛,臉上換上一副奄奄一息的表情,故意把還紮著針頭的手露在外面。
然而這串步子聲卻很凌亂,並不是一個人。
喬安娜心裡一沉,難道來的不是沈亦晨?
正當她要睜開眼的時候,那個她期盼已久的聲音就傳了來:「沒事吧?」
喬安娜聽出來了,這聲音裡的關切很少,更多的是厭煩和責怪。她慢慢地睜開眼,第一眼,就看到了跟在沈亦晨身後的郁歡,兩個人還牽著手。儘管心裡恨不得立刻衝下床把這個女人掐死,放在被子底下的手緊握成拳,骨節都在「咯咯」作響,然而喬安娜還是裝作極度虛弱,氣若游絲地叫他:「亦晨……你來了……」
聽她那聲音,倒是真的很嚴重似的。
郁歡站在他身後,看著躺在床上的喬安娜,她明明是一副很嚴重的樣子,可好像就是因為太嚴重了,讓郁歡總覺得哪裡似乎有些不對勁。
沈亦晨仔細的打量她一下,才慢慢的點了點頭,並沒有那麼急,又重複了一遍,「沒事吧?」
「醫生說,幸好送來的及時,沒什麼大事……」喬安娜看著他,似乎連眼睛都睜的費勁,下一秒就會死了一樣。
「沒事就好。」沈亦晨點點頭,轉頭對郁歡說:「你先出去,我有些話要和她說。」
然而郁歡卻沒有動作,仍然緊緊地攥著他的手,臉上有著緊張,沈亦晨和她領證,是至今為止給她最大的希望,她怕她這麼一轉身,從此以後就什麼都不一樣了。
看著郁歡站在原地無動於衷,喬安娜的心裡愈加的憤恨,劇烈的咳了兩聲,這才拉回了那兩人的視線。
沈亦晨看了看床上氣息奄奄的喬安娜,用力握了握郁歡的手,忽然就淺淺的笑了,「乖……」
還是第一次,他用這樣寵溺又無奈的聲調和她說話,讓她一時之間難以拒絕。
「我一會就出去了。」像是看穿了她心底的不安,沈亦晨只好承諾性的安撫她。
他這麼說了,郁歡才漸漸的安下心來,慢慢的鬆開了自己的手,警惕的看了看病床上的喬安娜,不情願的退出了病房。
房門被郁歡帶上,寬大的病房裡只剩下喬安娜和他,沈亦晨抬頭看了看掛在架子上的吊瓶,自然又隨意的問她:「輸了多久了?」
喬安娜一怔,沒想到他開口的第一句話是這樣的無關緊要,沒有多加思索的便答:「有兩個小時了……」
一瓶液體輸兩個小時。
況且既然是割腕,怎麼可能輸液,不輸血?
沈亦晨在心底輕蔑地笑了笑,他發現自從他和郁歡慢慢走近之後,喬安娜整個人像是沒了腦子一樣,用的手段一次比一次低級,他甚至都懶得去拆穿她。
是郁歡真的打擊到了她,讓她覺得危機四伏?還是說她原本就沒什麼過多的腦子,只是他以前沒有過多的去在意。
信手拉過身邊的椅子坐下,沈亦晨翹著腿,整個人都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就這麼看著喬安娜。
他越是鎮定,反而讓喬安娜沒了自己的立場,心也跟著慌了起來,戲都不好接著演下去。
沈亦晨看了她足足有半分鐘,才從身上緩緩地摸出了什麼東西,放在了桌子上。
喬安娜狐疑的定睛去看,這一看不要緊,差點讓她扯掉了手上的針頭。
那兩個紅色的小本就靜靜地放在櫃子上,上面的三個燙金大字幾乎在一瞬間就刺瞎了她的眼。
結婚證。
她還是沒能阻止他們?她甚至不惜用了女人的老三套,狗血到西天的一哭二鬧三上吊,還是沒能阻止他們?
沈亦晨環著手臂,靠向椅背,臉上有著喬安娜從未見過的嚴肅,「安娜,我告訴過你了,別鬧了。」
「亦晨……」喬安娜愣愣的看著他,還不知道他為什麼一點緊張都沒有。
她還自我感覺良好,以為自己的手段做的天衣無縫,卻沒有想到,沈亦晨從一開始就已經識破了。
喬安娜是什麼人,他很清楚。
她是靠身體和臉面吃飯的,身上一點傷痕傷疤都不能有,她現在雖然進入了低谷,但未必沒有東山再起的時候,她不會把自己的飯碗砸了,去賭沈亦晨的心。
沈亦晨知道,在那天晚上他轉身離開的時候,喬安娜就意識到他心裡的天平已經偏移了,她的心裡沒底,所以她不敢拿自己的身體去賭,也就只能玩玩這些虛的。
如果說之前,沈亦晨對她還有些抱歉,那麼在經歷過她這麼多的心計手段之後,他的抱歉也就全部都消磨殆盡了。
就像起初對待郁歡一樣,他說過,他最討厭的就是女人耍手段。
「喬安娜……」他忽然連名帶姓的叫她,自從那晚,他就總是連名帶姓的叫她,少了從前的那份親暱,讓喬安娜覺得空氣中都有些乾燥,讓她發慌。
沈亦晨叫了她一聲之後就沒了下文,把她的心都提在了嗓子眼,卻顧自把玩著方才下車時,從郁歡發間摸索下來的發卡,金屬的小扣被他合上,又解開,發出了「卡嗒、卡嗒」的聲響,一下一下的震動著她的心,心跳的頻率都凌亂了。
像是終於玩夠了,沈亦晨細心地把發卡收回口袋,習慣性的整了整袖口,慢悠悠的問她:「玩夠了嗎?」
他這一句話,瞬間將喬安娜的呼吸桎梏,傻了一樣的看著他。
沈亦晨緩緩地站起身子,彈了彈衣服上的褶皺,卻像是警告一樣的對她說:「這樣的事,我希望以後不會再有。」他說完就轉過身,作勢要走,卻被喬安娜叫住了。
「亦晨!」她像是忽然來了精神一樣,瞬間坐直了身子,緊緊地攥著自己的拳,事到如今,她的鬧騰在沈亦晨面前已經完全不起作用了,他就要離開她,可是她還是要活命的。
看著沈亦晨停住了腳步,喬安娜才窘迫的說:「亦晨,sunnie最近發佈了新品,一定需要模特代言,可不可以讓我……」
如果能代言sunnie的新品,那就代表著她會有東山再起的機會,到時候她即便沒了沈亦晨,也能去別的金主。
聽了她的話,沈亦晨皺了皺眉,sunnie這一季的主打是郁歡親手設計的,代言人早已經選定,如果用了喬安娜,勢必會對主打商品造成不好的影響,況且,郁歡也不會同意的。
喬安娜屏住呼吸等著他的回答,就在她覺得自己幾乎窒息過去的時候,沈亦晨才緩緩的說:「主打產品不可能讓你代言,如果你想掙些錢,我可以替你安排一些附屬產品的代言。」
亦晨!」喬安娜急了,憑他們那三年的感情,他就只能讓她當個附屬代言?!
看到她不願意樣子,沈亦晨也只是無能為力的聳聳肩,「你不願意的話,那就算了。」
「我願意……」喬安娜急急的說,生怕他反悔一樣。
不管是哪一種產品,有了就比沒有的好。
沈亦晨從喬安娜的病房出來,才發現郁歡坐在走廊裡的座椅上,根本就沒有走。
她現在是個孕婦,醫院病菌這麼多,呼吸都會有感染,她怎麼就是不聽話?
「不是讓你去車上嗎?為什麼不去?」他不悅的責備從頭頂傳入耳中,郁歡身子一震,才緩緩地抬起頭,眼睛有些發紅。
沈亦晨一愣,卻還是把她從椅子上拉起來,也沒有任何的解釋,只是摟著她向外走去。
郁歡是個敏感的女人,現在又在懷孕期間,就更加容易多想,和她說的太多了,反而會讓她多心,倒不如什麼都不說,用行動給她安全感。
他就這樣攬著她的腰,走到婦產科的時候,有一位剛升為爸爸的男人,對著護士抱出來的小寶寶又親又逗,剛出生的小嬰兒,哭的還很響亮,然而那副父親卻笑得開懷,像是得到了全世界一樣。
沈亦晨看著這樣溫馨的一幕,忽然就想到了郁歡。
或許不久之後,他們也會像這樣,可是他們之間,卻沒有愛的基礎……
沈亦晨帶郁歡回家的這一路,她都沒有說一句話,只是很平靜的坐著,也不哭,也不問。
她的樣子太過平靜,反而讓沈亦晨有些不自然。
直到兩個人回了家,沈亦晨換過鞋之後想要上樓,卻忽然被郁歡叫住了。
「你急著睡嗎?」她仰著頭看已經上了一半樓的他,話說的有些飄渺。
沈亦晨想了想,還是慢慢的下了樓,跟著她坐在陽台的小吧檯上。
郁歡去拿了兩瓶啤酒,遞給他一瓶,自己才慢慢的坐下。
「你現在懷孕,喝酒對身體不好。」沈亦晨說完,不由分說的便奪過她手上的啤酒,放在了一邊。
她看著他強硬的動作,也懶得去和他糾結,手指在吧檯的邊緣反覆摩擦了許久,才緩緩地說:「你今天選擇去領證,真的不會後悔嗎?」
「郁歡……」沈亦晨皺起了眉,她怎麼又糾結起這個話題了,沒完沒了。
郁歡也不說話,自嘲的笑了笑,「你……很愛很愛喬安娜吧……」
他,愛喬安娜嗎?
郁歡的話讓沈亦晨忽然就懷疑起來,他以前從未有過這樣的想法,至少在郁歡之前,他從未懷疑過自己不愛喬安娜,但是在和郁歡接觸後,他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漸漸地懷疑起了這個問題。
有時候夜深人靜,他也會偶爾的想一想,起初他不接受郁歡,大約是因為父親強硬的手段,父親越是強迫他和郁歡在一起,他心裡就越想反抗,當著她的面寵愛喬安娜,讓她知難而退。可是看到她被丁姍姍打,卻因為自己的身份不去還手時,他又忍不住的站出來幫她出頭。
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心是在什麼情況下改變的,似乎就是慢慢的開始不一樣了。
或許對於喬安娜,他只是覺得自己荒蕪的三年中有她陪著,所以他也就願意去寵她,如果那時候出現的不是喬安娜,或許他對那個女人也會有一樣的心。
沈亦晨看著郁歡失落的樣子,忽然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沈亦晨……」郁歡忽然叫他,像是在整理自己的語言一樣,想了想,才鼓起勇氣說:「你敢不敢和我打個賭?」
她說完這話,忽然就正色了起來,臉上有了鮮見的沉著。
沈亦晨拿起啤酒喝下一大口,才轉過頭看她,他的眸色很深,讓郁歡心裡有些沒底,他看了很長時間,才微微的點了點頭,饒有興趣地問:「打什麼賭?」
他終於答應了。
郁歡舒了口氣,微微的扯起了嘴角,「沈亦晨,給我一年的時間,讓你對我改觀,然後愛上我。」
這下輪到沈亦晨愕然了。
郁歡從什麼時候起,變得這麼有勇氣和自信,敢來和他談交易,還敢拿愛情和他打賭了。
有意思。
沈亦晨嘴角的笑容越來越有興致,將最後一口啤酒喝盡之後,他才眼帶笑意的問她:「賭什麼?」
「就賭我的心。」郁歡的臉上一派淡然,彷彿有十足的把握一樣。
沈亦晨點點頭,「如果你輸了呢?」
「如果我輸了,我就從此消失在你面前,一輩子都不會再出現。」
她說的還真是堅決,沈亦晨有些好笑,怎麼可能一輩子不出現,難道因為一個賭約,她還要去死麼?
「那如果我輸了呢?」沈亦晨還是耐住性子問。
「如果你輸了……」郁歡停頓了一下看著他,嘴角展開了深深地笑意,「那你要被詛咒一輩子愛我,就算我不愛你了,你也還是要愛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