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禮仁把車子直接開到了院子前,看見她旁邊的住戶內外燈火通明的,不由得笑了一下。舒骺豞曶
姚希希沒有直接下車,她自然明白姚禮仁的意思,有個這樣的鄰居,對她這樣怕黑怕得要命的人而言,是件好事。
「哎……」姚希希解開安全帶,「話可我說這兒啊……」
姚禮仁微笑了一下,一路上沒聽她開口,還在想她會保持沉默到何時。
他轉過頭來,看著她彗。
「你們不能逼老莫……」姚希希頓了頓,有些話她說不出口,她知道,有些事情他們完全做得出來,就像當初不留尊嚴與餘地的對待邱蔚成一樣。
「我不許你們傷害她。」她的語氣非常堅決。
姚禮仁原準備下車替她打開車門,聽到這兒,動作遲滯了一下鼓。
他暗暗的心驚,審視著她,好久。
「哥,你得答應我。」姚希希抓著他的手臂。
「在你眼裡。」姚禮仁望著妹妹,嘴角彎了彎,用低沉的聲音問,「哥哥們都是什麼樣的人?」
姚希希被姚禮仁略帶歎息的表情弄的一愣。
「哥……」
「四兒。」姚禮仁輕聲的叫著希希,「四兒,有些事情,我們所看到的,也許只是我們一廂情願願意相信的。關於邱蔚成,我從來不問你的想法,不是因為我不擔心,我是想,你肯放下讓它過去的時候,你自然會放下,那些,是我們幫不了你的。」
姚希希沉默,可她在認真的聽著姚禮仁的話,從姚禮仁口中聽到邱蔚成的名字,讓她感覺自己的手微顫,她攥緊了拳,轉了下臉,避開他的視線。
「四兒,現在,我還是不會問你的想法,你只要能過了自己那一關就好。同樣的,相信他,那是我們的大哥……四兒,至少,心裡面別再有怨,不論什麼時候,你身邊都還有我們。」
姚希希聽姚禮仁緩緩的說著,鼻子有點兒發酸,心裡忽然很難過,為他們每一個人。她覺得自己應該說點兒什麼,卻又不知道還能說什麼。有那麼一剎那,模模糊糊的又覺得姚禮仁似乎意有所指,可她想不出來那究竟是什麼。
心裡面別再有怨嗎?
她表現的,那樣明顯?
他們都是她的親人,愛護她的家人,也是她愛著並珍惜的人。可難過的時候,不是沒有想過,爺爺是生下來就有這樣顯赫的地位嗎?有這樣的地位,就非得不管不顧的傷害他人嗎?倘若,她生在平平常常的家庭,有個逗鳥溺愛孫女的爺爺,嚴父慈母還有相互打鬧的兄弟姐妹,一切,會不會有所不同?
這些年,她信誓旦旦的要把自己給嫁出去,以不透露家庭背景為前提,在莫子言和dido的幫助下,見了形形色色的男人,當中不乏優秀的,出色的。
按說,找個差不多的就得了,可莫子言問她說,老姚你這個差不多究竟是怎麼樣的一個標準?
她不清楚。
她一邊去跟那些人見面,一邊又要故意弄砸約會,末了,多是他們對她敬而遠之,也就不了了之,再無下文。
她是多想麻利兒的成就段靠譜的婚姻,可那人是誰,該是怎樣的模樣,她心裡沒有譜兒。然後,她遇到了陶明白。
此時,想到陶明白,她心裡有種異樣的感覺……
「四兒?」姚禮仁叫她。她坐在那兒怔怔的,已經出了好一會兒的神了。
「嗯。」姚希希轉過頭,笑笑。
「你的車還在單位,明天早上我再過來接你。」姚禮仁說。
「不用了。」姚希希笑了一下,「明天我搭別人的順風車去上班。」
姚禮仁眉尖一挑,「方便嗎?」
「沒什麼不方便的。」姚希希推開車門,下車,「哥哥,晚安……回去開車小心點。」
「好,晚安。」
姚禮仁衝她揮揮手,看著她進了門,臉上那點兒微微的寵愛的笑意,還留在臉上……他收回視線,又看了一眼旁邊的院落,安安靜靜的燈火通明,從外面也看不到裡邊的情形。倒是記得這家過去住著個矮胖的太太,很是隨和,好幾次他們過來,那位太太都會送些自製的糕點來讓他們品嚐。
他慢慢的斂起了笑意,又看了一眼眼前的院落,上了車。
啟動車子,他握緊了方向盤,開到停車場時,他看了一眼車窗外,就只見輛黑色的suv,擋風玻璃裡貼著張平常的出入證——他急忙停車。
他下車,瞇了一下眼,盯著那擋風玻璃看了一會兒,確認自己剛才沒有看錯,出入證上有著明顯的騰昌logo,的確是「沒什麼不方便的」。
竟這樣巧,他心裡有種非常奇怪的感覺,看一眼車牌號——住在這兒的騰昌的員工,倒讓人有些好奇這車的主人是誰了。
……
陶明白的手抄在口袋裡,落地窗上厚厚的遮光簾被撥開了一點縫隙,他看到車子裡的那張側臉,很是熟悉,倒是跟過去變化不大。他默默的看著車子緩速駛走,很快,連車聲都消失了。
他回到書桌前,喝了一口熱茶,渾身熱乎乎的,只是,忽然想不起那時候,是懷著怎樣的情緒,將姚禮仁那個人鎖死了,當做挑釁和競爭的對手,非要從那個人身上找出點兒痛快來。
哦,他想起來了。
那個人,是姚家的子弟,是那個女人疼愛的侄子,就因為這樣簡單又可笑的原因。
他到底是母親的兒子,同母親一樣,幼稚而偏執的憎恨姚家的每一個人。
這是一種說不上來的感覺,他已經在試圖忘記,只是偶爾還是會忍不住去想,便會有種說不出的頹然和難過。
他無法忘記當初第一次見到她時的情景。
姚希希這個名字,他不是頭一回聽到,事實上,這個名字幾乎是如雷貫耳的。只因為,他從母親那兒得知,她原來是那個女人的女兒,也不止一次的在汪海洋那兒聽到她的光榮事跡,多是些逗趣兒的糗事,可四兒長四兒短的聽多了,便覺得對她似乎已經是非常熟悉了。
也真的是非常熟悉,那是一種無法言語的感覺,明明不曾有過碰面,可真正見到這個人的時候,幾乎是第一反應——啊,原來就是這個女孩子!
那次,他回國,汪海洋特地到機場接他,說是要一同去參加個聚會,豈料到了機場,他才發現汪海洋還捎上了女伴同行,濃妝艷抹的,他看著直皺眉。尤其三人乘一輛車,他聽著這兩人膩膩歪歪的,一度疑心自己會笑出來,不得不說,汪海洋的審美眼光比較……獨特。
他見過汪海洋的那些女伴們幾回,不知是不帶重樣的還是化妝技術太好,他愣是沒看到同一張臉孔的。他有時候真覺得汪海洋有意思,就這麼來來回回的換女伴,一個賽一個的濃重刺鼻的脂粉味,汪海洋還就是樂此不疲。
反正他是受不了,鼻子繃不住,笑也繃不住,啼笑皆非。
他找借口要下車透氣,就看見汪海洋透過後視鏡瞪他,那意思是他不給面子,他真是無話可講,偏巧汪海洋的女伴也提出要去買冰激凌,汪海洋立時一口答應。
待那女人下車,他點著汪海洋,真是……
汪海洋曼聲大笑,說你倒是有本事,你才只要應付梁曦文一人。
他無奈莞爾,也不分辯,這樣的玩笑開得多了,也就一笑而過了。那時候,誰都相信,他跟梁曦文終究會走到一起。
女人便是有叫男人等待的特權,只是,那不是他願意耐心等待的對象,他有段時日沒回國,車外的風景比起汪海洋的女伴論更有吸引力。他只說下車走走,很快便回……汪海洋聽他這樣說,直說你可以多走會兒,女人忒會磨嘰。
他忍不住笑,難得聽汪海洋說句實誠話。
汪海洋知道他的意思,不住撇嘴,說我本來就是個實誠人。
他才不管汪海洋如何胡謅,那是個胡謅也能謅出朵花來的人。他隨意的走著,也並沒有走遠,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才原地返回。
那天的天氣很好,天空藍的像是一塊巨大的寶石,上邊劃著一道飛機留下的白色印記,而她,就在那天,那時,直直的闖進眼簾。
她個子不高,穿著一身亮麗的紅色,就連頭上戴著的也是頂暗紅色的帽子,上邊還有著奇怪的五彩塗鴉,身後背著個碩大的黑色背包,翹著腿,整個人彎腰趴在車窗上。
這樣奇怪的打扮,跟剛剛汪海洋那個精心裝扮自己的女伴相比,顯得太不會收拾自己。可在週遭單調的色調下,那一抹紅色委實亮眼,他幾乎是後知忽覺的發現,那是汪海洋的車子。
不遠不近的距離,他止住了步子,不動聲色的立在原地,看著那個紅色的人兒大咧咧的揉了揉鼻尖兒,說到興處時,轉一下臉,歪著腦袋,嘴角上揚,眼角眉梢都帶著笑意,那模樣,說不出的嬌俏和明媚,四周的環境在那一瞬間都彷彿變得生動起來。
他注視著她,她有著很漂亮的一張臉,像極了一個人,儘管,他也只看過外邊流傳的那個人為數不多的幾張相片……幾乎是那一瞬間,她的名字呼之而出。
汪海洋的女伴在此時姍姍歸來,看見她與汪海洋相談甚歡的情景,像是一隻被踩著尾巴的貓,厲聲尖叫,他離得不那麼近,也不由得抬手掏了下耳朵。
真是煞風景。
那是他唯一的念頭,等得那女人尖叫完了,他好整以暇的等待她的反應。那幾乎是一種直覺,就知道她不是那麼會給面子的人。
他這樣想著,就忍不住笑了一下,笑得連自己都有些莫名其妙。
她的反應也的確是值當他笑,他看到她再次歪了一下腦袋,眼裡幾乎是瞬間閃過了一絲狡黠。汪海洋沒有下車,她的腦袋卻隱隱有著要鑽進去的趨勢……那姿態,說不出的親暱,挑釁意味十足。
汪海洋那女伴也真是不合格,他敢打包票,那女伴對汪海洋連半分的瞭解也沒有,只仗著汪海洋對女人一貫的好好脾氣,便趾高氣昂起來。
又哭又鬧的,手裡那一桶的冰激凌奶球就那麼被摔在地上,他光是看著,都覺得頭疼,倒真是有點兒佩服汪海洋了,天天跟這樣的女人打交道,還樂在其中。
就看她摘下帽子當做扇子,慢條斯理的扇著風,看著那女伴,嘖嘖搖頭,以更親暱的姿態貼近汪海洋,說了句什麼,便款步離開。
他聽不清他們對話的內容,可聯想那甜膩膩的聲音,還有調皮的笑容,多少也能猜到點兒。果不其然,汪海洋那女伴再次厲聲喊叫起來,尖利的聲音不止是高了一階。他就看著汪海洋不住的搖頭,繼而大笑,好一會兒回神,才發現自己臉上的笑意竟還沒有完全斂住。
後來陸陸續續的,他又在不同的場合再見到她,他也只是遠遠的觀察她——就是忍不住好奇,想知道,她是怎麼樣一個女子。彷彿,瞭解她,就能透過她瞭解那個女人一般。
甚至,他會有意識的收集那些場合裡的照片,他會在照片裡看到不同角度又不同狀態下的她,那種行為與心情,讓他覺得自己像是一個病態的偷窺者。
那之後,他很久沒有再見到她。
母親那時候已經非常嚴重,他幾乎要寸步不離的,才能阻止她一而再再而三輕生的舉動,有好一陣子,他沒有再回國,基本上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而他生活的重心就只有母親,與他相依為命的可憐的母親。
當辛苦一天終於得以休息的時候,他會將那些照片翻出來細看,看著照片裡她明媚的笑容,那樣乾淨和美好。也有一個人的時候被抓拍下來的模樣,眼神略略空洞,看得出來是在走神……而每每因為照顧母親而湧出來的無數負面的情緒,會在看到這些照片後,又變得複雜無比。
疲憊至極的時候,會有許許多多惡劣的想法洶湧而出,比如,如果告訴她,她的親生母親其實是她的姑姑,她賴以的父母兄長其實都該冠之以旁的稱呼——她是不是還能笑的這樣純粹美好?
如果能親眼看著她們母女崩潰,母親會不會感覺痛快一點而好起來?
可比這更讓他疲憊的,是因為,即便就在母親病重的時候,他該跟母親同氣連枝的憎恨甚至詛咒那個女人的時候,他竟然還無比想念那個嬌俏調皮的她。
父親的健康大不如前,這是他始料未及的,畢竟是父子,血緣關係和感情羈絆是無法割斷的。
同意回騰昌幫忙幾乎是第一時間做出的決定,這中間,有父親殷切的盼望,有滕一鳴的勸說,有梁曦文的鼓動……可他不得不承認,還有另外一條:
姚希希在騰昌。
他已經習慣了在暗處,默默的在她身邊,以觀察的名義,時時牽掛,留意她的一切,並與她一同感受她的快樂與煩惱。
她帶著光,風風火火的出現,讓他措手不及,亦是,無力抵抗。
他這樣想著,手裡已經下意識的點開了那些照片,這些年,她似乎沒有什麼變化,高興時,生氣時,都還是那個模樣。
正感慨的時候,門篤篤的響了,雜亂無序的,有些突兀的,他忽然覺得心裡彷彿進來了一道光,亮堂堂的。
他過去開門。
看見陶明白穿著輕便的家居服,站在門口,姚希希咬了下唇,然後對他笑了一下。
陶明白看到她笑,就側身讓她進屋,然後報出來一串數字。
姚希希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是他門鎖上的密碼,她心裡一動,又笑了一下,一邊換鞋,一邊抬手搗了他的胳膊一下,說:「那你銀行卡的密碼是不是也是這個?」
陶明白給她準備果茶,聽到這兒,動作頓了一頓,繼而朗聲大笑。
姚希希是見慣他各式各樣的笑容的,只是像這樣,笑的開懷爽朗而又不肆意,實屬頭一遭,不禁瞟他一眼,感覺莫名其妙。
「想知道?」陶明白的臉上仍是掛著滿滿的笑容。
「我想知道你就會告訴我?」姚希希有些故意的問道。
陶明白就「嗯」一聲,挑一下眉尖,非常認真的點頭,然後說:「只要你願意。」
他說這話時的眼神無比灼熱,姚希希有些恍惚,在那兒立了一會兒才在他的示意下坐下。
「我是來說……哎呀……我晚上沒有開車回來,明天得麻煩你捎我一程。」她皺著鼻子,三番兩次的麻煩他,末了,又總叫他做些為難的事情……腹誹歸腹誹,他待她的好,她是知道的。
「嗯。」陶明白輕聲的應著,笑了笑。
「你提前一站放我下來就好了。」她又補充了一句。
陶明白沉默片刻,他知道她的意思,他害怕被別人瞧見大清早的他們從一輛車上下來。她有時候真像是只搖擺不定的鐘擺,在他以為他們終於親近了一點的時候,她輕飄飄的一句話可以立刻讓他們的關係涇渭分明。
倒也沒覺得多氣餒。
他願意把這理解成,她從前心中坦蕩,故而無所畏懼,反之……這樣一想,便覺得好受一點,甚至覺得終於看到點兒光亮了,可這種自我催眠自我暗示式的效果並不能持久。
姚希希握緊了杯子,他細心的很,從量度、甜度到溫度,都是按著她的喜好來,她甚至想,自己來泡這果茶,也不一定能這樣恰到好處。
他的表情有些異樣,她的心跟著沉了一下。
這種感覺就好像,她是一個喜新厭舊亦或是始亂終棄的負心人。
「那個……絕對不是你想的那樣。」她忽然覺得自己的語氣有些薄弱,心裡歎了一口氣,像是終於做了什麼決定,抬高了些聲浪,道,「我不會對你不負責的。」
這話……怎麼說怎麼怪,怎麼聽怎麼不對勁……她說完,又有些懊惱,輕咳了一聲,藉著喝茶,掩住了滿臉的滾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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