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繼和容閎、秦謀並排坐在一起,代善則坐在他們對面,旁邊的兩個座位都是空的。
過道對面,張繼的左前方坐著一名鄉紳模樣的中年男子,穿著杭綢馬褂,腳蹬一雙蚌殼布鞋,右手端著一個黃銅的水煙壺,津津有味地砸吧著。
這時,從車下慢條斯理地走上來一名小店主打扮的中年男子,穿著杭綢夾袍,手裡拎著一個鳥籠子,一副天生的笑臉,滿口黃牙都露在外面。
這名小店主打扮的中年男子慢慢地踱著步子,四下張望,似乎是想要找尋一處最舒服的所在。
突然,他兩眼發亮,走到那名鄉紳模樣的中年男子,作了一揖,笑著說道:「納大爺,給您老請安了。」
那名鄉紳模樣的中年男子吃了一驚,抬起頭來,一看是舊相識,笑著說道:「原來是趙老闆,這可真是巧了。」
趙老闆笑著說道:「您老這是要去京城麼?今天怎麼有興致出來走走?
納大爺也笑著回答道:「嗨,我一天忙得四腳朝天,哪有功夫閒逛?是我二叔做六十大壽,我這當侄兒的無論如何也得去給他老人家磕個頭啊。」」「
趙老闆的眼睛笑得瞇成了一條縫,說道:「哎呀,是竹貝勒麼?想不到他老人家的身子骨這般康健,真是可喜可賀。」
納大爺訕笑著說道:「什麼竹貝勒?早就有名無實了。現如今,可真是「貝勒多如狗,貝子滿街走」,別說貝勒、貝子,就是郡王也不濟事。都說我們是黃帶子宗室,現如今竟連個鄉紳也不如。自從朝廷開始搞什麼『新政』,我們的日子就越來越不好過了,雖說月例銀子照領,這名望可是大不如前了。想當初,新縣令上任也得來拜會我。現如今,村裡幾個在大沽港做生意賺了些小錢的鄉紳都敢和我分庭抗禮了。我好歹在村裡也幾傾地,這日子還過得下去。像我那二叔,連點兒像樣的產業都沒有,整天靠著月例銀子和變賣祖產過活,偏偏還死要面子,愛擺排場,非要做什麼六十大壽。唉,世道人心,敗壞如此,全是什麼『新政』搞的。」
趙老闆顯然也嫌棄納大爺喋喋不休地抱怨,小綠豆眼轉了一圈,神秘兮兮地說道:「您老知道不?昨天晚上,大沽港暴死了二十多個碼頭工人。」
納大爺吃了一驚,問道:「難道是爆發瘟疫了?看看,這就是搞什麼勞什子『新政』遭了天譴了。孔老夫子說得好啊,『敬天法祖』,連祖宗的成法都敢胡亂變更,老天爺不降下災禍才怪呢。以前大沽港沒開港的時候,哪有這種事情?」
趙老闆撇撇嘴,說道:「您老又來了,誰跟您老說是爆發瘟疫了?真要是爆發瘟疫了,這天津火車站早被衙門封了,還能讓把瘟疫傳到京城去?再者說了,您老說『新政』不好,這火車也是『新政』讓搞的呢,您老幹嘛還坐它?」
納大爺被說得尷尬不已,臉上紅一陣、白一陣,訕笑著問道:「那是怎麼回事兒?」
趙老闆壓低聲音,說道:「聽說,是被滅口了。」
趙老闆聲音雖小,卻沒有逃過張繼一行人的耳朵。不知道為什麼,張繼立即就將這件事與昨晚的遭遇聯繫在了一起。他深知這背後黑幕重重,連忙屏住呼吸,豎起耳朵,想要聽的更真切一些。
納大爺又吃了一驚,大聲道:「滅口?什麼人幹的?二十多口人,太狠毒了吧。」…,
趙老闆被納大爺的反應嚇了一跳,急忙掩住納大爺的嘴,說道:「哎呦,您老倒是低點兒聲啊,還要不要命了?」
納大爺也反應過來了,急忙壓低聲音問道:「到底是怎麼回事兒啊?」
趙老闆看納大爺一副迫不及待的樣子,得意洋洋地說道:「昨兒個晚上,我和天津府的李捕頭一塊喝酒,他親口告訴我的,說那二十多個碼頭工人其實是被恆德當鋪的人毒殺的。」
納大爺問道:「恆德當鋪不是做典當生意的麼?和那二十多個碼頭工人能有什麼深仇大恨啊,至於下這樣的狠手?」
趙老闆笑著說道:「這您老就不知道了吧,恆德當鋪明面上是做典當生意的,實際上是干走私買賣的。那二十多個碼頭工人就是他們僱傭來,偷偷幫著運貨的。他們每個月光靠走私洋布一項,就能撈上這個數」,說著,伸出四個指頭比劃著。
納大爺更加驚訝了,說道:「大沽港不是由天津海關和大沽港港務管理公司共管的麼?怎麼不去管管他們?一下子暴死二十多個碼頭工人,天津府也沒派人去查麼?」
趙老闆說道:「哎呦,您老還真是不懂行。那恆德當鋪是信親王爺的產業,誰敢管啊?再者說了,他們每年都給天津海關和大沽港港務管理公司和天津府進貢、分紅呢,誰和銀子有仇不是?」
納大爺恍然大悟,恨恨地說道:「原來是奕譯的產業,這個老東西平素慈眉善目,一副得道高僧的模樣,想不到也是個發『黑心財』的。他當著軍機大臣,一年的俸祿銀子和養廉銀子不在少數,他在熱河皇莊還有那麼多地,足夠他開銷了,真是人心不足啊。」
趙老闆一副不以為然的表情,撇著嘴說道:「還是那句話,誰和銀子有仇啊,您老說不是?」
納大爺又問道:「既然如此,他們又為何要毒殺那二十多個碼頭工人呢?」
趙老闆神秘兮兮地說道:「據李捕頭說,好像這兩天有個不知道京城哪個衙門的張大人在大沽港上岸返京。那個張大人是精明人,偏偏又和信親王不是一黨。信親王擔心事跡敗露,就下令恆德當鋪的人殺人滅口了。」
納大爺恨恨地說道:「唉,真是『禮崩樂壞、四維不張』啊,這也全是搞什麼『新政』鬧的。『新政』弄的世道不復,人心不古,才有這麼些亂子。都說曾中堂是中興名臣,國之柱石。要我說,也不過是個狗苟蠅營,滿身銅臭的傢伙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