奕訢其實知道曾國藩和張繼回京的消息,也希望能和他們聊聊,一方面可以瞭解一下定海海戰和遠征俄國的詳細情形,更重要的,還是調研「新政」在兩江地區推行的情況。
但是,奕訢也知道,上次陪慈禧太后下棋時,自己一時激動犯了她的忌諱,此時告病在家也是以退為進,迫不得已。倘若在這樣的節骨眼兒上,擅自接見曾國藩和張繼這樣的封疆大吏被她知道了,恐怕又會惹來一身麻煩。其實,要光是牽涉到自己倒也罷了,自己畢竟是先帝的親弟弟,又擔任著總理王大臣和軍機處領班大臣,而且曾經協助慈禧太后發動「辛酉政變」並擁立其垂簾聽政,有擎天保駕之功,料來還不會有什麼大問題,最多不過挨一頓申飭或者罰俸半年罷了。可是,曾國藩和張繼就不同了,慈禧太后骨子裡是不信任漢臣的。雖然為了鎮壓「太平天國」運動和推行「洋務運動」起用了曾國藩、李鴻章和左宗棠等人,但也只是迫於無奈的權宜之計罷了。特別是近年來,兩江、閩浙、湖廣這些東南省份的總督、巡撫、布政使、按察使乃至總兵和提督等軍政要職幾乎全部為曾國荃、胡林翼、左宗棠、劉坤一、丁汝昌、劉銘傳、吳長慶和聶士成等湘軍系統和淮軍系統出身的官員把持,他們已經隱隱形成一股可與朝廷相抗衡的勢力,這當然是慈禧太后所不能容忍的。因此,她平日不放過一切可以敲打這些湘淮系漢臣的機會。現在,自己告病在家,處於離職期間,而清朝又一向有「諸王皇子不得結交外臣」的祖制。如果自己找曾國藩和張繼來府上,無論是談公事,還是敘私誼,都是不合法度與禮制的。只不過,現在大清國內憂外患,朝廷尚需倚仗他們外拒強敵,內行新政,慈禧太后暫時不會對他們做什麼不利的事,但是只要這一次落下把柄,受處分是遲早的事情。」「
思前想後,奕訢還是決定不找曾國藩和張繼來府上了。等過一段時間,慈禧太后情緒平復了,自己仍舊會去當差。關於定海海戰和遠征俄國的詳細情形以及「新政」在兩江地區推行的情況軍機處應該都會有存檔的,到那時候翻閱一下也就是了,何必如此心急呢。想到這裡,奕訢輕輕歎了口氣,轉身向書房走去。
正在這時,奕訢聽到身後傳來一陣熟悉的笑聲,他下意識地回頭看去,只見曾國藩和張繼正垂著手含笑站在垂花門下,二人見他轉過身,相視一笑,雪白的馬蹄袖一翻,同時打了個千道:「給恭親王爺請安了」。
奕訢完全沒有料到曾國藩和張繼竟然會來造訪,不禁喜出望外,緊走幾步,雙手扶起曾國藩和張繼,說道:「伯涵,松濤,你們怎麼來了?」
曾國藩說道:「我們是三天前回來的,前日進宮面聖,聽當值的軍機章京黨逢恩說恭親王爺微染貴恙,心中牽掛不已,因此過來看看。不過,看恭親王爺面色紅潤,神采奕奕,竟比往日還要康健幾分。想來調教得當,已經沒有大礙了吧?」
曾國藩說得倒也是實話。平日裡,奕訢身兼總理王大臣和軍機處領班大臣之職,政務繁雜,日理萬機,可謂是「兢兢業業,朝乾夕惕」,身體雖還健康,精神畢竟是不濟了。但是,近來告病在家,那些繁雜的政務完全扔在了一邊,打打拳、溜溜鳥、釣釣魚,散散步,不但休息了身體,更是養足了精神,因此才面色紅潤,神采奕奕。…,
奕訢笑道:「我這病本來就時好時壞的,也說不上有多嚴重。近來中煩心事太多,我不過找個借口休養幾天罷了,也藉著這機會好好在家讀上幾本書」,說完,彷彿不經意地探頭向垂花門兩側看了看。
曾國藩注意到奕訢的目光,心中不由得一動,低聲道:「恭親王爺請放心,我們是便裝出門的,一路也留心過了,沒有『尾巴』跟著。」
奕訢拍著曾國藩的肩膀,點頭道:「伯涵,松濤,天氣冷,咱們進屋裡說話」,說著,邊將曾國藩和張繼往大廳裡引,邊向侍立在身後的貼身護衛鳳鳴岐使了個眼色。
鳳鳴岐會意地點點頭,向垂花門外走去。
……
甫一進大廳,張繼就感覺暖風拂面,和煦無比。但是,四下張望過去,卻又看不到火盆或是暖爐之類的東西。正自疑惑間,奕訢彷彿看出了他的疑問,說道:「這座大廳的地基、牆壁和樑柱都是中空的,以銅皮包裹。冬天的時候可以在裡面燒炭,既能保證廳內溫暖如春,又能保證乾燥而且沒有煙火氣,夏天的時候可以倒進凍好的冰塊,既能廳內保證涼爽宜人,又不致使人有寒氣侵襲之感。
張繼點點頭,又搖搖頭,咂舌道:「常言道『為官三世,方知穿衣吃飯』,這話果然不假。世人都說我們山西商人能聚財,富可敵國,揮金如土。今天一看恭親王爺這座大廳,我們山西商人可都成了坐井觀天的癩蛤蟆了。」
奕訢邊笑著說道:「我哪有那麼大的排場,就是這座大廳,也還是高宗朝的巨貪和珅修建的,據說花費了將近五十萬兩白銀」,邊轉頭吩咐隨從:「將托合齊大人送我的雨前龍井給二位大人泡上」。
轉眼工夫,隨從已經將三盞茶奉上來了。曾國藩接開碗蓋,深吸一口氣,說道:「好香,這與雨龍井果然是名不虛傳啊。尤其這水極為難得,既明淨澄澈,又有泥土清新,嘗起來卻又不像露水,還請恭親王爺賜教。」
奕訢笑道:「這茶其實馬馬虎虎,不過因為是今年的雨前,所以尚顯珍貴。難得的是這水,這水是玉泉山上的山泉水,每天只產十桶,其中有八桶都運進大內,由太后、皇上和宮裡的貴主們消受,剩下的兩桶就是誰有本事算誰的了。宗室貴胄、朝廷大員、六部衙門和茶樓酒肆,每天都在花高價爭這兩桶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