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對所有人來說,都注定是一個不眠之夜。
……
虛舟道人在無量山的頂峰上修築過一座精舍,說是吸收天地靈氣,便於修行,平時就在這裡住。
入夜時分,兩條人影閃進了精舍,正是彭天齊和樊瑞。虛舟道人對他們點點頭,算是打了招呼,然後繼續閉目盤膝打坐。
樊瑞是急性子,喊道:「大師兄,這都什麼時候了,你還這麼沉得住氣。咱們得趕緊想想辦法,否則可就前功盡棄了啊。咱們經營起這麼一份基業來,不容易啊。」
虛舟道人仍是閉目盤膝打坐,並不言語。
看到樊瑞發急,一旁的彭天齊說道:「三師弟,大師兄心中自有主張,你何必著急呢?」
過了大約十幾分鐘,虛舟道人睜開了眼睛。彭天齊和樊瑞知道他打坐完畢,急忙蹲下替他穿鞋。
樊瑞說道:「大師兄,王鳳、王匡兄弟倆本來就搖擺不定,暴動伊始就張貼公告要求與滿清朝廷談判,後來等不到滿清朝廷回應,又開始逐漸贊同我們起事的計劃。今天,這個叫張繼的雲貴安撫使一來,他又開始動搖了。他這樣的人做頭領,我們想要成功起事可是困難得很啊。」」「
虛舟道人點點頭,說道:「所謂『來者不善,善者不來』,這次來的張繼、佟養性、德楞泰三人都不是易與之輩。那張繼雖然年紀輕輕,卻是跟隨曾國藩經營兩江、抗擊英軍的功臣,這次又是欽命的雲貴安撫使,可以調動雲貴兩省的一切兵力和資源;那佟養性雖然只是個四品京官,卻儼然是礦政方面的專家,他剖析的原因和提出的辦法都與王鳳、王匡兄弟一拍即合;德楞泰算是我的老熟人了,此人雖是行伍出身,卻也飽讀詩書,不僅帶兵打仗是內行,財政、民政也很拿手。他在甘肅當了五年巡撫,年年吏部的考語都是『卓異』。後來雲貴總督出缺,這兩個省又極窮,滿清皇帝就把他調到了這裡。」
彭天齊道:「大師兄,照你這麼說,這個德楞泰可是一個勁敵了?不知這次帶兵保衛無量山的是不是他?」
虛舟道人搖搖頭道:「德楞泰的厲害之處倒不在於排兵佈陣、戰場拚殺,而在於會尋找和拉攏盟友,會分化和擊破敵人。咸豐十年,我率領三萬餘白蓮教教眾在天水起事,在那之前,我就與陝甘兩省的天理教、紅陽教和幾個大響馬訂立了攻守同盟,約定一方遇敵,八方支援。起事後,德楞泰就率兵前來鎮壓,他幹的第一件事不是包圍我們或者切斷我們糧道,而是與我的那些盟友談判,聲明朝廷不再追究他們的『異端邪說』和『蠱惑良民』責任,反而賦予他們保境安民職責,每年撥給軍餉和武器問題。這樣一來,那些盟友反而被他收編,聯合起來鎮壓我,導致了我最後的慘敗。」
樊瑞沉默一會兒,輕聲道:「大師兄,張繼他們只有三人,畢竟勢單力薄,加上王鳳、王匡兄弟也不過才五個人。咱們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今晚把他們全部幹掉。不僅局勢能立刻翻轉,還能免去被滿清朝廷招安的危險,這樣一來,起事成功的可能就更大了。」
虛舟道人搖搖頭道:「事情恐怕沒有這麼簡單,對付張繼他們倒還容易,無非就是挑選幾個篤信聖教、忠於我們、身手又好的弟兄去就行。但是,對付王鳳、王匡兄弟就沒那麼容易了,倒不是說他們兄弟二人實力多強。問題的關鍵在於這次暴動之前,他們兄弟二人就是礦工的領袖,他們又最先領導了這次暴動,還被公推為無量山的大當家和三當家,他們是具備合法性的首領,不是說推翻就能推翻的。即便推翻了他們,我們也很難在獲得礦工們的認可。因此,幹掉王鳳、王匡兄弟一定要慎重。不到萬不得已,絕不能這樣做。」
一直在一旁沉默的彭天奇道:「大師兄,話雖如此說,但是自從張繼他們上山以後,想讓王鳳、王匡兄弟繼續按照我們的規划行事已經不可能。他們鐵了心想要招安,不幹掉他們,我們就無法成功起事。我有個辦法,不知道是否可行。我們今夜先分別幹掉他們五人,再偽造現場,製造出他們秘密談判失敗火並而死的假象。這樣一來,我們明天就可以向所有弟兄宣佈王鳳、王匡兄弟是無量山的叛徒,勾結滿清朝廷出賣礦工利益,咱們也就可以順理成章成為無量山的首領,再率領他們起事。你看呢?」,
虛舟道人低頭不語,似乎在權衡著利弊,半晌,他抬起頭來,眼中閃著凶狠的火焰,緩緩說道:「好,就這麼幹。二師弟,你去安排一下吧。」
……
這一頭,張繼、佟養性和德楞泰也在住處緊急商議著下一步的策略。
佟養性宦海沉浮十九年,察言觀色、審時度勢的本事極高,此時,他整理一天的心得,說道:「張大人,依下官看來,此次談判能否成功,關鍵倒不在於王鳳、王匡兄弟態度如何,而在於虛舟道人、彭天奇和樊瑞師兄弟肯不肯與朝廷合作。」
張繼和德楞泰點點頭,表示贊同。佟養性繼續說道:「王鳳、王匡兄弟是公推產生的首領,威望自然是有的,但多半是因為他們正直、豪爽、肯為礦工爭取利益,並非因為其自身實力或者謀略。虛舟道人、彭天奇和樊瑞師兄弟則不然,從今天的情況看起來,他們與王鳳、王匡兄弟只是貌合神離,為人也並不見得仗義,卻能做到二當家、四當家和五當家,顯然是極具實力或者謀略的。他們如果肯與朝廷合作,這次談判就能取得成功,否則就很難了。」
德楞泰接口道:「王鳳、王匡兄弟怎麼樣我不清楚,指望這虛舟道人與朝廷合作很難。咸豐十年他在天水發動白蓮教起義被我鎮壓後就逃竄至此地,苦心經營十年才有了今天的局面,想要他放棄只怕是很難。」
張繼點點頭,說道:「其實王鳳、王匡兄弟倒還好說,他們是優柔寡斷的人,會根據局勢的變化和力量的對比做決定。今天的談判,我們和虛舟道人誰也沒有佔到便宜,所以他遲遲下不了決心。只要我們能在談判桌上取得進展,他們就一定會向我們靠攏的。至於虛舟道人、彭天奇和樊瑞師兄弟,我們當然還是要爭取他們的合作,但是絕不能把賭注都押在這一點上,因為他們極有可能成為阻礙談判進程的人,我們要對他們突然發難有充足的準備。我的意見是,明天咱們要做好準備,如果通過談判能成功,自然是最好。如果他們阻礙談判的進行,我們就得除掉他們。到那時候,王鳳、王匡兄弟自然會全心全意的與我們合作。」
佟養性和德楞泰都點頭表示贊同,但是佟養性還是擔憂地問道:「我們只有三個人,虛舟道人的支持者只怕不在少數,我們想要除掉他們只怕不容易。」
張繼點頭道:「是啊,敵眾我寡,所以我們只能險中求勝。具體說就是要快,決心要下得快,動作要進行得快。一旦決定除掉他們,就立即下手,不能有半點猶豫,要用最快速度造成既成事實。這樣一來,王鳳、王匡兄弟也就沒得選擇了。德大人,『用兵之害,猶豫最大;三軍之災,起於狐疑』的道理你最明白,就請你安排安排明天的事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