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非帝,王非王,千騎萬乘走北邙……」童英立在漫天大雪之中,面對著連綿百餘里的邙山,喃喃自語。
在他的身後,劉嫣亦是迎風而立,縷縷青絲為風雪吹拂,一襲白衣之下,頓生出塵之意。
童英和劉嫣從北宮逃出之後,順道出了洛陽北城門,一路向北,已是到了邙山的腳下。
此地為歷代王侯墓葬群的所在,素來是堪輿師相中的寶地。可這只是死人的寶地,不是童英的福地。他今日受傷頗重,先是生生捱了華雄和高順各一掌,然後與張遼惡鬥一番,接著一路沒有停歇的奔逃至此,已經快要油盡燈枯了。若是再算上漫天的大雪,此地都快要成為童英的葬身之地。
呼呼風聲鑽入耳鼓,鵝毛般的打在臉上,覆在身上,童英的意識一陣陣地模糊。只覺好累,好累,想要盡快地睡一覺
而站在童英身後的劉嫣亦是看出了他的異樣,輕輕喚了童英兩聲,童英猶自釘在原地,對劉嫣的話充耳不聞。
劉嫣伸手去推童英,力道極輕,不料童英竟撲倒在了大雪之中。
「童英!」見狀,劉嫣頓時一驚,連忙俯身扶起童英,這才發覺他身軀冰冷,四肢僵硬,傷口的血液已經凝固,臉龐卻無一絲的血色。
「你不準死!不準死!」劉嫣沒想到童英傷重至此,用力的拍打幾下童英的面龐,卻沒有得到絲毫的響應。瞭望四周,到處都是白皚皚的一片,除了雪根本看不到其他的東西。
劉嫣緊咬著牙關,吃力的抱起童英,在大雪中踽踽獨行。從小便是錦衣玉食的她,哪裡曾嘗試過野外生存,此時又兼大雪,劉嫣不禁有些慌了神,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抱著童英走了小半個時辰,劉嫣便已雙臂酸疼,不堪忍受,於是放下童英將他拖在地上,這才想起需要盡快找個避風的地方,等待童英醒來。
可綿綿北邙百餘里,處處銀裝素裹,這裡山勢低矮,又有哪裡可以避風?
等等北邙不是有許多的墓穴?
想到陰森的墓穴,劉嫣一時間又是忐忑,又是恐慌,少頃終於下定了決心,拖著童英找到了就近的一處破敗的墓穴。
北邙山墓葬極多,盜墓賊也是極多,許多墓穴被破壞之後,陪葬器物被盜,便成了一個空殼子。劉嫣現在就找到了一個這樣的空穴,抱著童英坐到了一處通向深處的階梯上。這裡接了地氣,頗為溫暖,或許便能讓童英早些恢復過來。
劉嫣望著眼前這個倔強的木頭,童英的面頰上仍是血跡斑駁,他雙眉緊蹙,嘴唇開裂,實在是一副狼狽至極的景象。可劉嫣卻覺得此刻的童英更加真實。
想起剛才對方在與張遼惡戰之時,仍不忘將自己護在身後,不由的呆呆的看了童英許久。俄而,劉嫣轉身到童英的身前,抱膝而坐,為他遮擋住洞外的風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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慘白的日光漸漸從連綿的北邙山中隱沒,紛飛大雪也終於漸漸止息,劉嫣不知什麼時候累得睡著,又不知什麼時候被徹骨的寒意凍醒。
墓穴之外猶是一片慘白,劉嫣站起身來,卻是腳下一軟,險些因麻木癱倒在地。她坐了那麼久,雙腿早已麻了,卻又因為害怕童英會出什麼意外,而不敢睡去。
揉了揉雙膝,劉嫣回望墓穴之內,但見童英仍是安安穩穩地躺在其中,如今面色已經不再像昨夜那麼慘白,而已經有了些許血色,看樣子已經開始慢慢好轉,不由心中稍感寬慰。
心弦一鬆,睡意慢慢襲上來,雙眼半閉不閉之時,耳邊卻忽然聽見有人說話,「水水」
劉嫣先是一驚,隨後才想起是童英是說話,高興地不知所措,半晌瞥見童英乾裂的嘴唇,這才明白他因失血過多,早就乾渴難耐了。
劉嫣連忙走到墓穴入口的地方捏了一個雪團,捧到墓室內將雪塊掰碎,一點一點地放進童英的口中。
直到童英再次昏睡過去,劉嫣這才徹底放下心來,不多時她也緩緩躺在童英身邊,沉沉睡去
到了次日天光大亮之後,童英終於醒來。
他覺得頭很痛,但好歹亦是還算清醒,身上的傷口很很疼,但慶幸的是這條命還在。
劉嫣已經熟睡在他的身邊,童英見他睡著的樣子清純柔弱,雙臂交叉架在胸前,不像是個男人,倒像是一介弱女子。只是此人能在深宮中通行無阻,貴為皇族卻敢反抗董卓,也是不易。只可惜如今落到和自己一般的下場,童英心中多少還有幾分愧疚之感。
童英艱難地起身,從墓室的階梯爬了出去,記憶中只記得他們兩人來到了北邙山,這裡,也果真便是北邙山的一處墓穴麼?
此時雪後初晴,旭日如丹砂一筆,點在東面的天空,萬里晴空無限,湛藍湛藍地沒有一絲塵埃。
呼吸了一口寒涼的空氣,童英這才覺察出了陣陣的寒意。他本是習武之人,體質強健,在冬天只穿汗衫也未必會像今日這般寒冷。只是他大傷未癒,不僅是外傷,更是內傷,傷了臟腑元氣。
看日頭已經過了辰時,東漢時代的帝都洛陽城早就已經在晨曦中醒來,北邙一帶作為盛名已久的墓葬群,早有人帶來酒食祭祀先祖。
今天是什麼日子來著?童英搖了搖腦袋,記不清楚,但既然有人來祭祀祖先,或許可以混在人群中逃出洛陽的控制範圍。
童英看了看自己的一身行頭,渾身的勁裝倒不像是祭祀先祖之人,十分容易令人懷疑,更何況他身上還有點點斑斑的血跡呢?
童英無奈,只得返回墓室之中,看看墓室主人的棺槨裡還有沒有隨葬的衣物。此舉雖是對先人大大的不敬,但童英此刻為求保命,也只能如此了。
墓穴幾乎被毀壞殆盡,棺槨也早已被人破開,露出了灰白的兩具骷髏。童英從旁邊找了一身青衫,並不十分華貴,但相較其他服飾的灰塵漫布,這身青衫也稍顯清潔淡雅。
他換下昨日的血衫,走到墓穴外用雪擦淨了臉上的血跡,這才緩步向不遠處祭祀的人們走去。
「敢問官人,從此地往孟津該怎麼走?小弟昨日在風雪中迷了路,煩請指點一二。」童英一身儒生的打扮,向一個富豪模樣的人問道。
那大戶見童英氣息虛弱,目中隱現血絲,嘴唇乾裂,若非這一身青衫,他險些以為童英是個攔路的乞丐了。大戶的心中雖有疑惑,但怎麼也不能將眼前的這個年輕人跟昨日洛陽城裡鬧哄哄追捕的刺客關聯起來,於是一指西方道:「順著山腳大道往西五里,再向北穿越北邙,之後便順著大河南岸一路向東便是。」
童英躬身拜謝,轉身離開,走了兩步卻又轉了回來,臉上有了訕訕之色:「小弟愚魯,隨身包裹在昨夜遺失了,如今飢渴交加,不知官人能否垂憐則個,給些飯食」
童英從未做過乞討之事,如今這頭一遭,並不能說是像模像樣,反倒是多少有些窘迫。
誰料這樣一來反倒讓那大戶認定了童英並非招搖撞騙之人,所謂先祖面前,與人消災,也算是功德一件。大戶很爽快地給了童英些食物,還有半囊祭祖剩下的清酒。童英不好意思在人家面前吃喝,也怕被人誤以為是盜墓賊,不敢直接回到墓室中去找劉嫣,只好就近靠在一棵枯樹之下,席地而坐擺開了酒食,慢慢吃喝。他奔波一日,昏迷一夜,此時飢渴交加,卻不敢狼吞虎嚥,只怕萬一牽動傷口,又或是吃得太爽,反而忽視了遠方官道上巡邏的守衛。
他將食盒中的飯菜留了一半,撕下一片衣衫鋪在地上,將剩餘的飯菜都放在上面,上前交還了食盒,說了許多好話,再三道謝,這才拾起飯菜的包裹,繞過另一邊祭祀的人眾,尋路回到了墓室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