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凰熙突然有幾分驚悚地看著他,他如此溫柔的表情掛在那張絕色傾城的臉上,本來應該讓人心生響往才對,但現在她發現他的執念竟是如此深,這是她以前不曾發現的執念。
「阿晏,你醒醒,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我們都回不去了。」她搖著他道,希望可以讓他正視現在的景況,「在一起三個字說得容易,做起來有多難你不知道嗎?無論是大齊還是北魏都不能見容於我們……」
「沒看清楚現實的人是你,凰熙,天下之大,只我們還要在一起那就總能找到一條路走。」白晏皺眉看她,只要她能放下那見鬼的責任,這本來就不應是她背起來的責任,「凰熙,你要記住你到底還是一個女人。」
「即使我是女人,那也不能讓人擋了我的路。」她瞪視他,重活一世的她再也不是前世那個軟弱的女子。
白晏也瞪了眼她倔強的表情,他們兩人的想法已經不在一個平行線上,他再與她爭論下去也是無益,看了眼捧著藥碗的侍女,道:「遞上來吧。」
暗衛化身的侍女趕緊呈上手裡捧的藥碗,「公子,已經溫了,適合飲用。」目光瞟了眼依然被公子抱在懷裡的女人,對於大齊這公主,即使身為女人,她還是有幾分敬服的,能揮劍斬情絲的女人到底不多,更何況是皇家嬌養的公主。
白晏單手接過,放在唇上試了試藥的溫度,果如這侍女所說,遂單手抱高李凰熙讓她的背靠在他屈起的膝上,溫柔哄著她道:「凰熙,喝吧。」
李凰熙全身緊繃地盯著那碗黑漆的藥,質疑道:「這是什麼?」
他不說個清楚別指望她會將這玩意兒吞進腹中,畢竟他打的是什麼主意她心下也明瞭。
白晏想騙她說這是安胎藥,但在她清澈明亮的眼睛中這句話卻是怎麼也說不出口,若是說實話,她必定會拒絕,沒有半分商量。
故而在他一遲疑下,就讓她猜到事情的真相,聲音冷冷地道:「這是落子湯,對不對?」
白晏沉默以對。
李凰熙感覺到一陣寒涼,他到底還是存了這樣的心思,原來那天的話他都不是開玩笑的,憤怒的她想要將那碗黑漆漆的湯藥打落在地,哪知手剛一碰到他就舉高了碗。「你不要逼我恨你,你知道我是死也不喝這玩意兒的。」
白晏這時候也顧不上再也她周旋了,眸子痛苦地看了眼她的肚子,「凰熙,聽話,這是為了你好,等你身體好了,我們再生,嗯?」
「放屁。」李凰熙氣極地暴出了一句粗口,以她的教養她是從來不會說這些粗俗的話,「這是我的孩子,你不要他,我要,拓跋晏,放開我,我要回京城。」
說完這話,她使命地推開他,眼裡滿是憤怒,似乎看他一眼都嫌多餘。
這徹底激怒了白晏,更加使勁地攬緊她的腰,這時候他的臉色滿是冷酷,「凰熙,這由不得你,這碗藥你是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別再胡鬧了。」
現在是誰在胡鬧?
李凰熙不可置信地看著他,以前的溫柔疼寵她的表情都是假的,現在才是他的真面目,她若一副受教的樣子看著他,「以前我真是錯信你了,早知道你是這樣的人,我就是嫁豬嫁狗也不會嫁給你,放開——」
她後悔了,白晏的腦海裡圍著這四個字轉,他追了她兩世得到的就是這四個字,這讓他情何以堪?現在他一心為她著想,她不理解就罷了,還要用這樣刺痛他心的表情看著他,不禁咬牙切齒:李凰熙,你狠!
無心再與她過多解釋什麼,他狠心地將藥碗擱在她的唇上,「既然恨我那就恨得徹底些吧,別再說為我生孩子什麼的,這些我不愛聽,把他打了,我們的賬也算扯平了。」
李凰熙一如上回李茴灌藥般地牙關緊閉,那藥水又是大半都灑在她的衣襟上,她眼裡含恨地看著他,牢牢地記住這男人冷酷無情的一面,反正打定主意這藥是不會喝下去的。
一碗藥沒能灌進多少,白晏朝那已經傻住的侍女大喊一聲,「再端一碗來。」
看了看手中的空碗,他氣惱地將它往地上一摔,碗隨之「光啷」一聲碎裂好幾塊。
「你就算再端來,我也不喝。」李凰熙冷聲道。
「那由不得你。」他也不遑多讓地沉著臉回答。
很快,那侍女又端了一碗來。
白晏接過,目光定定地看了看李凰熙戒備深恨的小臉,心中早已痛得不知道是何感覺?
在她的目光中,他將那碗藥仰頭喝了一大口,她心下一驚,他要幹什麼?
她做勢要逃,心中明瞭這次不同於大哥李茴上回那樣,只要她掉幾滴淚再說幾句打動人心的話就能讓他打消主意,他怕是已經拉不回頭了。
白晏哪會讓她逃掉,也沒有讓那侍女出身固定她,而是伸腿壓住她的身子,另一隻手從她的脖頸處穿過摸到她的下巴,然後狠狠心地迫她打開口。
李凰熙死命不合作,牙關似要守住最後的陣地,可這卻不及他的力氣,很快,在好臉扭曲的時候嘴唇打開一條縫來,他俯身向她,堵住她的唇,用舌頭將那苦澀如膽汁的湯藥推進她的嘴腔中,迫她嚥下。
她又怎麼會乖乖嚥下?兩排貝齒狠狠地咬破他的舌頭,他吃痛下也沒有退開,固執地將湯藥推過去。
一口畢了,他即抽身退開,在她還沒有來得及喘口氣時,他仰頭再喝一口又俯身再嘴對嘴地灌她第二口……
兩人的拉鋸戰進行到尾聲時,伴著他的血水,那苦澀的湯藥大部分都滑進她的肚腹,剩下的從嘴角流出,染得她的下巴一片茶黑色,裡頭的血水反倒看不出來。
這一刻,夫妻二人都狼狽至極。
那守在一旁的侍女看得眼睛都瞪圓了,這是一個怎麼瘋狂的景地?
等他的唇離開的時候,她始獲自由地癱在他的懷中喘著氣,眼神渙散,這時候她也知道回天乏力了,那落子湯她已是吞吃了大半,待一刻鐘後就會發作,她的孩子就會離開了。
這個時候她沒有力氣再與他耍嘴皮子,再與他爭辯什麼,或者說她連恨的力氣也沒有。
白晏看到她這個樣子,更抱緊她,臉龐摩挲著她臉上細嫩的肌膚,「凰熙,熬過就會好的,相信我……」
他的大掌覆在她的小腹上,這段時間他一直抱著她,卻從來沒有感受過那傳說中的胎動,但即使是如此,這到底也是他們的第一個孩子,他的痛苦沒有比她少半分。
「凰熙,那老頭說你的胎不適合再懷下去,現在引產還來得及救你的性命,不至於被他拖垮……」
他一直在她耳邊訴說,慢慢地勸她認清這個現實,可她卻是仍兩眼空洞地看著帳頂,似乎對他話充耳不聞。
不知有多漫長的時間,李凰熙早已失去了對時間的關注,肚中難忍的腹痛傳來時,她就知道孩子已經開始離她而去了,那條小小的生命還沒來得及看一看這世界,就在他的爹娘手中流逝了。
白晏看到她痛得咬緊牙關硬是一聲不吭,一張沒有血色的小臉皺成一團,心痛地輕撫了一下她的小臉,在她耳邊安撫道:「凰熙,別怕,我在你的身邊……」
珍惜地吻了吻她冒著冷汗的額頭,他方才朝那侍女道:「去,趕緊讓穩婆進來。」
沒一會兒,屏風就擺好,白頭神醫就坐在屏風的另一側指示著穩婆對李凰熙進行引產。
那一直蒙著眼的穩婆至此才被扯開眼上的黑布,瑟瑟發抖地聽著面前老頭的囑咐,她也不知道自己聽進去多少,反正只是不停地如小雞啄米般地點頭。
然後身子被人一推,推進屏風後頭,看到有一俊美至極的男子抱著腹痛難忍的婦人,她下意識地道:「公子,女人家的事男人近不得身,還請您出去,這兒有小的……」
「別廢話,快點,你沒看到她正痛著。」白晏朝那還在磨唧的穩婆吼了一聲。
穩婆被白晏這一吼嚇得不敢再勸說他出去避一避,不敢有慢地上前打開李凰熙的大腿,低頭就專心將那七個月的胎兒接出來。
白晏看著李凰熙將下嘴唇咬破了,硬是一聲不吭,拿帕子給她擦擦汗,「痛就喊出來,別忍著。」
李凰熙卻似充耳不聞,這是她必須要承受的疼痛,無論有多疼她都不會喊,畢竟她的孩子在走向天國的路上也是這麼痛。
穩婆的心神一直不寧,看了眼那年輕的婦人忍痛的樣子,而抱著她的俊美郎君似乎比她還痛,一張俊臉都扭曲起來,這是一對怎樣的夫妻?
因為是引產,事先也喝了落子湯,所以並不如生產那般耗時間,約莫一個半時辰,李凰熙的體內就滑出一個已經成形的嬰兒,那嬰兒全身呈紫色,全身綣縮成一團,似乎在母腹內忍受了很大的疼痛。
這胎兒雖已成形但卻小得很,發育看來也不全,穩婆看到這裡已經明白為什麼將近七個月還要引產了,這婦人若不是吃了太多的天材地寶,早在三四個月的時候就要滑胎了,這胎兒先天不足,就算挨到足月生下來也會是個死嬰。
穩婆將嬰兒抱給白晏看,小心翼翼地道:「公子,是個哥兒……」
接生多年的她也很是唏噓,若是個女嬰怕是就不那麼讓人難以接受,偏還是個男嬰,下意識地瞟了眼耗盡力氣的李凰熙,這婦人該有多傷心,唉!
「抱出去讓人好生安葬吧,再做場法事。」
白晏沒有看向那個孩子一眼,已經故去了,再看除了心痛難當還是心痛,不若一開始就不看,他頭也沒抬地給李凰熙收拾狼狽的下身,好在白頭神醫之前提點過穩婆,沒出現大出血這種糟糕的情形。
穩婆忙應聲:「哎。」像這樣沒有福氣的嬰兒能有這樣的後事已經是極好的了,太過隆重也只會折了他的福氣,畢竟沒有那麼深厚的福澤啊。
就在穩婆要抱孩子離去之時,李凰熙身上的力氣回籠了一些,睜開那雙如死水般的眼睛,她聲音沙啞地道:「抱過來給我看一眼。」
「別看。」白晏阻止道,他尚且承受不住,她身為母親更會難以承受。
「別逼我更恨你,我要看一眼我的孩子,聽到沒有?」此時她已是色厲內荏地朝他吼道,更是掙扎著要起身。
白晏忙按住她,她怎麼就不能讓人省點心呢?他會這樣做也是為她好。
穩婆不敢走,那躺在床上的婦人即使如此,仍氣勢太盛,她不敢有違她的命令,但那男子也同樣也讓人心驚,心下不禁對這對夫妻的身份猜測起來。
原本以為是哪家富貴人家養的外室,但看現在這個樣子也不像,那女人比她見過最高貴的女人還要讓人可怕。
「讓我看他一眼,就一眼。」她不禁軟下語氣,眼裡蓄滿的淚水不禁就這樣流了下來。
她軟弱的樣子深深地刺痛他的心臟,比那天的劍更甚,他伸手抹去她的淚水,不忍再拒絕她的要求,這是兩人重逢後她第一次口氣那麼軟地哀求他。
「抱過來吧。」他朝穩婆道。
穩婆不敢遲疑,將那死嬰抱到李凰熙的面前。
李凰熙掙扎起身,伸出瘦削的手接過穩婆手裡的孩子,這是她的第一個孩子,剛被引產出來的孩子其實不好看,即使手腳俱備,看來仍有幾分駭人。
她卻是看得眼也不眨,他在她的子宮裡面睡了七個月,這七個月來他沒有動過一次,她何嘗不知道他有問題?眼裡的淚水滴落在已逝去的孩子的臉上,「都是娘沒用保不住你,下次再投胎一定要認清路,別再找我這樣沒用的娘……」
白晏聽著她溫柔的話,別開臉到一邊,一滴晶瑩的淚珠在他的眼角閃現。
穩婆早已是抽泣不已,她也是為人母親的人,遂道:「夫人別難過,等養好身子會再懷上的……」
李凰熙充耳不聞,低頭在孩子的額上印上一個吻。
沒哭沒鬧地將手中的孩子遞給穩婆,「抱下去吧,讓他走也走得安穩。」
「哎!」穩婆應。
「凰熙……」白晏抱住她,摩挲她的秀髮,「聽我的話,只要養好身子,我們一定還會再有孩子……」
「這是報應。」李凰熙轉動眼眸看向白晏,那雙空洞的眼睛裡再沒有往日的神采,有著一絲了悟的味道。
白晏的心一驚,什麼報應說聽來讓人心駭,「凰熙,別胡說,哪有什麼報應……」
李凰熙淒涼一笑,「你還記得嗎?梁蘭鳶生了個死嬰,那是在我暗示下的結果,不但如此,我父皇的妾侍們都將一生做不了母親,那也是我的指示,我罪果纍纍,又有什麼資格為人母?所以上天就將一切都報應在我的孩子身上……」
「沒有這樣的事,那是她們咎由自取,凰熙,你到底怎麼了?說什麼傻話……」他拚命地搖晃著她,不讓她鑽牛角尖,「你只是身不由己,若不這樣做,只會爭鬥不息,你也不會討得好果子吃,凰熙,你不能有這樣的想法,聽到沒有?」
在他要搖醒她的時候,他眼裡的淚水滴落在她有胸前,她抬頭看他那一雙黑如子夜的眼眸,上面同樣也是痛苦不堪,俗語說得好: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既然難過,為何還要如此逼她?
她麻木地任由他抱著,心已不知道遺落在何處?那個小小生命的離去比當年母后逝去還要揪她的心,那個時候她還有愛情,還有芫弟要扶持,還有很多很多的事讓她分散精力。
可現在困在這兒,她還有什麼?
白頭神醫進來的時候看了眼白晏懷中兩眼空洞的女人,歎息一聲,親自端了一碗藥給白晏,「喂她喝下,她的身子經這次引產破敗得很厲害,要好生將養才行。」
沒說出口的是引產得太晚,怕是要落下病根了,就算他盡心盡力給她調養身子,將來怕也要子息艱難了,也不知道還能不能懷得上,只是這一番話現在不能說,不然只會更刺激李凰熙。
白晏會意地接過那碗藥,試了試藥溫,哄著她道:「凰熙,張開口把藥喝了,聽話。」
李凰熙只是抬眼看了看他,沒再若之前那般拒絕不合作,事已至此,她再傷痛都沒有用,眼簾一閉,她將那碗藥一飲而盡,舌頭早已麻木嘗不出一絲苦味兒。
藥性很快就發作,她沉沉睡下了。
白晏輕撫她汗濕的鬢邊秀髮,幫她拉好錦被,握著她的手看著她的睡顏。
「公子,我有話要與你說。」白頭神醫道。
白晏聞言,抬頭看了他一眼,將李凰熙的手放回錦被中,示意那侍女守好她,抬腳就隨白頭神醫走至外面的屋簷下。
看了眼遠方的山黛,他的心情卻沒有半分好轉,眉眼之間都是疲憊,「有什麼就直說吧。」
白頭神醫也負手站在這年輕人的身邊,其實他一直很欣賞他,不然也不會一直追隨他,再者這對夫妻本來伉儷情深,從當年那女娃兒不顧一切成為他蠱毒的藥引就可以看出來。
長歎一聲,他沒有隱瞞全盤托出,期間看了眼年輕男子的神色,果然是眉尖深鎖。
李凰熙醒來的時候已在馬車裡,同樣是由白晏抱著她不讓她被馬車顛簸到,此時天色已經黑了,她看了他一眼,「這是要去哪?」
「你醒了?」白晏欣喜道,伸手倒出一直保溫的補品餵她喝。
李凰熙卻沒有看他,而是伸手摸了摸已經沒有一物的腹中,孩子已經去了,心中也同樣空落落的,好半響,她才抬頭看向他,拒絕他餵進來的補品,「什麼時候放了我?」
聲音很平淡,可他聽在耳裡卻感到心內一陣荒涼,將補品放下,沉靜地答道:「凰熙,這是不可能的,不要再問這問題,這是我最後一次回答你。」
「拓跋晏,你的目的已經達到了,孩子已經沒了,你還有什麼不滿足?你是不是想把我逼瘋才滿足?」她這時候盛怒地看著他,眼裡對他再無往日的情義,猶如看著仇人般。
「要瘋大家一起瘋,凰熙,沒人能將我們分開。」白晏百折不饒地道。
「我恨你,我恨你……」她咬牙切齒地重複著這幾個字眼。
「沒關係,你恨吧,恨也是一種情緒,與愛差不多。」白晏掩下眼裡的痛苦,一臉平靜地道,再度拿起補品要餵她。
李凰熙一手推開,「別再顧左右而言他,現在因你不知輕重地擄走我,大齊正布下天羅地網,你可知道?識相地快點放了我,你還能討回一條命在。」她冷冷地說,「大齊早已無你的容身之地,不妨實話告訴你,你的那些個勢力都掌握在我的手中,你還能往哪兒去?」最後更是譏嘲出聲。
她所說的他都知道,阿二出去一趟已經將一切都查清楚了,其實她處理得已算是很溫和了,給了他好幾條退路,若沒有她在手,他就算隱藏在大齊很長一段時也是沒有問題了,只是現在這一鬧,到處都查得很嚴。
她引產那時的穩婆,後來怕走漏消息,他也不得不狠心下令斬草除根,將他們在那個小鎮上的行蹤全部抹去。
孩子的法事他到底還是親去了,做完後就急不可待地起程,這裡確如她所說沒有他的立足之地。
「天下之大,總有可去的地方。」他如是說。
不顧她的阻擾,他如上回給她灌落子湯的方式再席餵她補藥,這藥裡加了安眠的成份,她掙扎了一會兒又再度睡了過去。
白晏抱緊她軟軟的身子,目光深沉下來,無論如何他要為兩人謀一個未來,還要彌補她這次引產而失去的孩子,這條路真不好走。
百密終是一疏,他不由得自嘲一笑,若沒被人曝出這身份,他們兩人何至於走到這一步?思及此,他的表情狠戾起來,拳頭握緊。
每一步的逃亡都是艱辛的,即使他已經努力地用盡自己的人脈。
後方如影隨行的李茴與懷恩,卻在他們停留的那個小鎮上查到了珠絲馬跡。
「你說在幾天前有人為夭折的孩子做了超渡法事?」懷恩轉著佛珠立即找到了這座寺廟住持話裡的破綻。
那住持有幾分支吾,一會兒說是,一會兒說不是。他到底收了白晏大筆的香火錢,沒想到剛剛不過失言幾句就讓人抓到了把柄。
李茴不耐煩地一把將大刀架到那老禿驢的脖子上,一臉狠色地道:「老實地回答,不然本王就讓你人頭落地提前到佛祖面前報到。」
老和尚一看這什麼王爺一副煞神的樣子,手腳頓時就軟了,「王爺,老衲……」
「阿彌陀佛,」懷恩沒有阻止李茴那暴力的做法,而是同樣施加壓力道:「出家人不打誑語,師父如此作為,修的是什麼佛?什麼禪?」
到底是修行的人,老和尚心底有幾分慚愧,在李茴又一聲重喝中,他只能全盤托出。
李茴與懷恩聽後俱是一怔,照這老和尚的形容,那法事中孩子的父親的樣子無疑就是白晏了,即使他易了容,可那舉措是他。
他們兩人對視一眼,凰熙生了,還是生下一個死嬰。
這麼一想兩人的心都沉重起來,李茴收回了大刀,朝老和尚道:「孩子葬在哪兒?」
懷恩同樣也抬眼看去。
老和尚無奈只能領他們去,因孩子一出世就是個死嬰,不能辦太大的喪事,所以就葬在了寺後的小山,連墓碑也沒有立,小小的一座墳塋孤零零地在這蒼茫大地中。
兩人歎息地祭奠了一番,懷恩更是念了一輪往生咒。
僅僅只停留了一個時辰,兩人再度上馬,領著大隊的人馬往前追去。
往往有時候就要追到了,卻又在最後一刻讓他們離去,李茴的脾氣一天比一天暴躁,不知咒罵白晏千百回。
懷恩只是越來越沉默,他更擔心的是她的身體,失去了孩子她怕是傷心到死,她護著孩子的樣子他又不是沒見過。
終有一天,他對李茴說,「他們這一路逃亡都是向北,你發現了沒有?」
李茴點點頭,「懷恩,提前給州太守下令不准開城門,不知有用否?」
懷恩搖了搖頭,「白晏會有辦法離開的,所有這不是上策。」頓了頓,大膽地提出他的假設,「他這不是在引你我游花園,而是他要到北魏去。」
「到北魏?帶著凰熙?」李茴驚聲道,他從來沒有這個想法,白晏是不是變癡呆了,如同大齊容不下他這個北魏的皇子,北魏又如何能容得下來自大齊的公主,還是長樂公主李凰熙。
他突然發飆道:「他是不是要害死凰熙?枉凰熙費盡心思保他的命,這就是他的回報,拖她到北魏去受苦,或者還有可能會淪為人質?」
懷恩皺眉,「現今看來,他是打了這樣的如意算盤。」
「可惡!」李茴咒罵出聲。
半晌,懷恩繼續道:「你也別只顧著罵,現在重要的是想對策,別人你我也信不過,不若這樣,你繼續在後方追擊他們,爭取營救凰熙,我現在就啟程往邊關而去,他們要到北魏就必須要過關,那兒還有大齊的軍隊。」
李茴一聽,這大舅子說得沒錯,鎮守邊關的是蕭太尉與秦衍寒,都可算是妹妹的嫡系人馬了,必定會想出辦法阻住白晏這瘋狂的舉動,遂點頭同意懷恩的提議。
很快,懷恩就帶了少數幾個人掉轉馬頭往邊關而去。
正在前方趕路的白晏正如懷恩所預料的那樣,確是往北魏而去,為此還特意做了幾輛同樣的馬車往幾個方向跑,試圖迷惑後方的追兵,畢竟那追兵可不止一道。
李凰熙卻是一直處於半醒半昏迷的狀態,每每她頭腦清醒了一會兒,白晏就會給她灌帶有迷藥的補品,她又不得不繼續沉睡下去。
這日,他們在野外的一個小客棧落腳,白晏安頓好李凰熙,留下幾個女性暗衛守著,自己卻是到了隔壁的屋子卻商議要事。
「完顏雄送來消息沒有?」他一進門就沉著臉問道。
頓時有人拱手道:「皇子,將軍讓我等來告知,已按您的吩咐在邊關佈置好了,一切就等殿下的消息,還有皇上很是興奮,幾次下旨讓將軍無論如何要確保您的安全,皇子請放心。」
白晏聽後沒有什麼過多的反應,倒是阿二等人興奮了一把,只要有北魏皇帝的支持,公子這次回歸必定能站穩腳根。
白晏心下思量的卻是更多,凰熙的身份也是個敏感點,帶她到北魏去,他承認是自己自私了,只是在那兒他還是有本事護她周全,這種想法在這幾個月逃亡裡面一直都盤桓在他的腦海裡面,越來越成為他的癡念,無論如何,他做不到放手。
如同他身體每天清晨時紅蓮業火的焚燒一般,在長久的等待中,她早已成為了他的癡念。
「把地形圖拿來。」他沉穩地朝阿二道。
阿二沒含糊,趕緊將地圖鋪上,憑著這少量的人要穿過大軍環守的邊境決非易事。
在另一邊屋子裡的李凰熙卻又在這一夜清醒過來,舔了舔唇,「水……」
侍女急忙拿水給她潤喉,然後端了流質的實物進來,「公主,公子已吩咐等您醒來讓您進食。」
李凰熙看了眼這陌生的地方,看這樣子應該是客棧無疑,她沒有看向那食物,而是趁著這難得的清醒讓頭腦運作起來,「我不想吃,你去給我買些別的吃食,我要吃筍菜……」
侍女為難地看向李凰熙,每當這公主清醒的時候都會提一些很古怪的理由,現在已經入冬了,如何來的筍菜?再說公子已經明確指示過不許滿足她這些無理的要求。
「公主,公子說過不行,這些食物現階段能滿足您身體所需……」
李凰熙故做刁蠻地將那盤子裡做得精緻的菜餚全部推倒,「我偏要,你這個下賤的侍女還不趕緊按本公主所要求的呈上來……」
侍女們都咬著唇看著她,這公主是越來越難服侍了,若非公子的吩咐,她們真想拂袖離開。
白晏進來的時候看的就是這樣一副局面,看了眼她譏誚的眸子,示意侍女將地板弄乾淨,然後下去再端一盤飯菜進來。
「凰熙,不要再耍這樣的小手段,沒有用的,她們雖然名為侍女,但卻是暗衛,心性堅強得很,不會輕易上你的當。」白晏上前坐在床沿按住她躁動的身子道。
李凰熙恨恨地看著他這副樣子,「我有什麼地方對不住你?非要這樣對我?阿晏,你就不能讓我念著你的好嗎?放我回去吧。」試圖用柔情軟化他越來越僵硬的心。
「凰熙,我們就要迎來新的生活,你再忍忍。」他卻不為所動地仍是那般答非所問。
李凰熙憤恨地撈起這張簡陋的床上的東西擲向他,他害得她沒了孩子,又這樣對她,她到底做錯了什麼?莫非當日真要殺了他這冤家才能結束這孽緣嗎?
他也沒有閃避地任她砸,任她發洩,看到這樣的她,至少他放心了,她不會再如當年她母后去世時那般拿自己的身子來折磨,「只要你開心,你愛怎麼折磨我都行。」
此時李凰熙正恨恨地咬著他的手腕,甚至再度咬出血來,這段時日他身上多處都有她咬傷的傷痕,他無動於衷地看著她,用自己的方式在愛她,另一隻手撫摸她的秀髮,「小心別硌著你的牙。」
他已這樣說,她再咬他又有何意義?徒增自己的牙疼而已,李凰熙失落地鬆開了自己的牙床,無神地躺在床上,一動也不想動。
他為了防止她與外界取得聯繫,一旦他不在,不但讓侍女時時刻刻地守著她,還將她身上的利器全部都取走,頭上一隻釵也不見,連偷刻幾個字的機會也沒有。
看著他給她餵食,她氣不過地偏過頭,不配合他吃喝。
白晏抿緊唇看著她拒絕意味甚濃的背過身去,聲音也發狠道:「要不就乖乖吃飯,要不讓我用那種方式來餵你,凰熙,別玩絕食這一套,你知道你不會成功的。」
李凰熙的身體一僵,這一路上她算領略了他殘酷的一面,他的餵食絕對不溫柔,可以說很是殘暴,即使她抗拒得將他弄得血淋淋,他也仍是面無表情地執行,他這是連死的機會也不給她。
「拓跋晏,你就非要這樣逼我嗎?」她猛然轉身看著他,什麼時候她溫柔的夫君變成了這般的狼人。
看到她憤怒的俏臉,他竟然笑了出來,「乖乖吃飯好嗎?」
李凰熙感覺到自己的力氣全都使到了棉花中,無論她是生氣還是妥協,最後都會演變成這樣一句似溫柔似強迫的話語來。「我現在懷疑我以前認識的人到底是不是你?還是說你一直在我面前掛著面具做人?告訴我,哪一面才是你?別讓我糊里糊塗地做了條糊塗蟲也不自知。」
她的話充滿了自嘲。
他的眸中到底一黯,她不再信任他,甚至也沒有了以前的依賴,半晌,方才聲音平淡地道:「哪一面都是我,端看你的態度。」
上一世時他在想如果能與她重新來過,他必定會一直守在她的身邊不放手,不讓上天再有機會故會重施將他們分開天永隔,所以這一世他都是這樣做的,從建京追到湖州,再回到建京,他從來不敢離開她甚遠。
李凰熙惱怒不已地瞪視他,不想再接受那暴力餵食,她終還是張開口吞下他餵過來的食物,兩眼卻是再無往日的柔情。
白晏也不介意,臉上掛滿了笑容,看來很是愉悅。
沒一會兒,那流食飯菜吃完後,他再接過侍女手中的紅雞蛋,敲了敲,剝殼餵她,「今兒個是你二十一歲生辰,凰熙,祝你生辰快樂。」
他舉著紅雞蛋在她面前,墨眸裡面滿是笑意,一副希冀她接受的樣子。
李凰熙怔愣了一下,今兒個又到了十一月初五,這段時間她早已遺忘了日期,只是知道現在天氣越來越冷,二十一歲,真快,她也過了雙十年華,就快趕上了前世的年華。
她沒有應,他眼裡的星光黯淡了下來,終究回不去去年之時,那時候是他們的初婚,他在府裡的那條連接江水的河池裡放了千盞花燈,就為了搏她一笑,最後她果然笑得極是暢快地撲到他的懷裡,「阿晏,阿晏……」地喚著他的名字。
在那河池的中央他打照了的花舫上,他們一夜顛龍倒鳳恩愛纏綿,伴隨著外面絢麗的花燈。
只是現在這終在記憶,在她毫不留情地一把打落他手裡的紅雞蛋之時,也將那記憶打散了,他彷彿看到記憶零落成碎片,拾也拾不起來。
看著地面滾動的紅雞蛋,李凰熙一陣冷笑,「在你給了我這麼多磨難的時候,還假惺惺地給我慶祝什麼生辰?我的孩子還屍骨未寒,他還在睜大眼睛看著他無良的爹娘,拓跋晏,我真想挖出你的心來看一看是不是黑的?」
他只不過是討她開心而已,但那個離去的孩子已經變成了他的原罪,沒有與她辯駁,他彎腰撿起那個掉到地上的紅雞蛋,似沒有看到上面沾著的灰塵,他張嘴就吞下。
她在一旁看著他的舉動,眼裡漸漸湧出淚水,這不是擺明她不吃他替她吃嗎?這個混蛋為什麼要這麼折磨她?
她的粉拳狠狠地招呼在他的身上,另一隻手想要阻止他吞下這個紅雞蛋,嘴裡卻罵道:「你這個混蛋,混蛋,我真怕當日為什麼沒有一劍捅死你……」
他轉身抱緊她的腰身,無論她怎麼捶打她,他也沒有鬆手。
她的淚水不停地流,他越發沉默。
阿二在外看了看,這兩人怎麼越看越讓人心酸,招手示意那些侍女出來給他們倆一個安靜的空間,好在這間客棧已經被他們全包了下來,夠他們使勁地折騰不休了。
邊關,一名虎背雄腰的男子坐在老虎皮鋪就的大椅內,正在大口的吃肉,聽到手下的稟報吃肉的動作一頓,「你說皇子他這回將他那個身為南齊的公主妻子也帶回來了?」
「將軍,沒錯,此事要不要向皇上稟報?」
完顏雄站起來在帳篷裡走來走去,一直都難讓白晏願意回歸北魏,這回不但人回來了,還帶了這麼一份厚禮,摸了摸後腦勺,「為何要向陛下稟報?此事暫不許走漏消息,不然別怪本將軍法處置。」頓了一會兒,「本將要好好地研究研究如何才能助皇子殿下順利通過這邊界。」
這事情越來越好玩了,他滿是邪光的目光看向了南齊的地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