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寂寞,枯草連天。
寒冬臘月,天色向晚,北風嗚嗚的吹,夾帶著寒霜向遠處飛逝。
遠遠的,荒原盡頭車粼馬嘶,一匹瘦黃老馬拉著輛有些破舊的馬車緩緩而來。馬踏鑾鈴,打破了荒原的寂寞。
「吁——」突然,縮著脖子抽旱煙的老車伕一拉韁繩,停了下來。
「怎麼了麼?」車簾掀起,一個十五六歲,目光靈活,容貌頗為秀麗的小丫頭探頭問道。
「看呀小蘭姑娘,那裡有個人。」老車伕揚鞭一指道。
那小蘭姑娘順他馬鞭所指望去,發現是個四仰八叉躺在路邊、身形魁梧的黑衣漢子,腰懸酒葫蘆,身上已然結了一層薄薄的冰霜,頭髮散亂,黑油油的長胡垂胸、起碼有兩尺,遮住了大半邊臉,看不清楚年紀相貌,感覺也就三十上下的樣子。
「你想怎樣?」小丫頭的眉頭不禁皺了起來,「此處荒涼,別要碰上裝死打劫的。」
老車伕搖頭道:「應該不會的,你看他身上滿是冰霜,是不是活人還不知道呢,誰裝死打劫能裝成這樣呀?要不——老漢我去看看?小蘭姑娘你與你們家小姐說說,等我一會兒?」
「倒也是!」小丫頭點點頭,隨即爽朗一笑道:
「你去吧,不用問我們家小姐了。不過我可說好了,假如那人是裝的,你一過去就給旁邊埋伏的人圍上了,我可不管的。你把馬鞭給我,我到時候可是要打馬就跑的。」
「呵呵!」老車伕不禁笑了,「小蘭姑娘能有此覺悟再好也沒有了。求財而已,只要小蘭姑娘你們走了,我想就是真有賊人也不會為難我老漢的。喏!給你!」
他說著將馬鞭遞給了小丫頭。
小丫頭毫不客氣的接過。之後便下了馬車,站到了老車伕的位置皮鞭揚起,一付隨時準備打馬開溜的樣子,倒是頗為可愛。
老車伕笑笑,當即收起煙槍,整理一下衣衫,邁開步向道旁漢子走去。一走近就聞到了一股濃烈的燒酒的味道。
「唉,年輕人一點也不懂得愛惜自己的身體,就是碰到什麼事情再想不開也不能這樣的作踐自己呀!」
老車伕一聲歎息,發現漢子鼻息勻長、綿綿不絕。雖看不到天寒地凍人口中噴出的那種白色霧汽,但是還活著卻是確定無疑的。
「小蘭姑娘,沒事兒,一個醉漢而已。」他抬首向小丫頭喊道。
「哦!」小丫頭答應一聲卻是動作沒變,依舊很小心的樣子。
「喂。醒醒,你醒醒呀。」老車伕大喊。有些粗暴的拍了拍醉漢的臉,搖晃幾下,見對方仍舊沒有反應,當即抬腳踢了兩下,又叫道:「你醒醒,醒醒呀。起來,這裡不是睡覺的地方……」
「喂!我說老頭,」小丫頭見此可看不下去了,說道:「你喊人就喊人。幹嘛踢人嘛!將人踢壞了怎麼辦呀!」
說著扔下馬鞭跳下車,走了過來。
老車伕呵呵笑道:「放心,這人壯實得很,踢不壞的。不過天寒地凍的要不咱們載他一程?到前面鎮子就放下,不然馬上入夜了,此處又頗為荒涼,怕是再不會有人到來了,若隨他就這樣躺著,晚上多半會給凍死的。」
小丫頭點點頭:「倒也是,那你就帶上吧,我先進車裡了,冷死我了。」
她說著打個哆嗦,轉身就想回車裡去。
老車伕不禁一聲苦笑,忙呼喊道:「小蘭姑娘!請留步!」
「嗯?啥事兒呀?」小丫頭回頭。
老車伕無奈道:「你得幫幫我呀,最好你家小姐也下來幫幫忙,至少的一人幫我抬一隻腳吧?不然這麼大個漢子,我老漢怎麼抬得動呀。」
「這麼麻煩呀!」小丫頭的嘴巴一下撅了起來,看了看老車伕,又看看醉漢,想了想徑直的向醉漢走去,大叫道:
「喂,你醒醒呀,醒醒,不醒可就冷死了……」
老車伕不語,見狀乾脆的抽出煙槍,笑呵呵的望著小丫頭,吧吧吧的抽起旱煙來,一付優哉游哉專看戲的樣子。果然——
小丫頭叫喚一陣、搗鼓一陣,甚至是纖足抬起踹醉漢了,可是直弄了十來分鐘,額頭都細細密密的見汗了,漢子依舊不醒,反倒貌似的因為搖晃踢弄改變了體位、呼吸不暢,開始呼呼的打起呼嚕來。
「哇呀呀……」小丫頭大怒,又踹了一腳,回首看見老車伕那笑嘻嘻、優哉游哉看戲的模樣,不禁美眸流轉瞪著老車伕,氣惱道:
「哼!你到清閒,快過來一起喊呀!」
「是是是!」老車伕哈哈一笑,當即收了煙槍,上前象徵性的喊了幾聲,隨即兩手一攤道,
「看見了吧?非是老漢我有心踹他,更不是想要自找麻煩的管這檔子事兒,只是『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老漢我是良善之人,舉手之勞而已,總不能見死不救吧?」
「是是是,你良善,我惡毒行了吧?」小丫頭氣惱道,不禁望著醉漢,小聲嘀咕道,
「這人也真是的,好好的喝那麼多酒做什麼,鬍子也一大把,明明不老的,偏就這個鬼樣子,身上還臭烘烘的也不知道是從那個監獄裡逃出來的,活該冷死你!」
「呵呵!」老車伕任由她嘀咕幾句,又做個鬼臉,方才說道:
「來吧小蘭姑娘。你們家小姐金枝玉葉,咱們倆就先抬試試?不過你可得跟你們家小姐好好說說,一會兒還委屈你們了。」
「你什麼意思?」小丫頭一下瞪大了眼,
「你該不會是想將這臭烘烘的醉鬼抬進我與我們家小姐乘坐的車廂裡吧?我才不要呢!」
老車伕作難道:「那怎麼辦?你看我那個位置可放不了人。反正車廂還是蠻寬的,就兩個時辰而已,你與你們家小姐說說就忍一忍吧,好不好?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何況這人到現在也不知凍多久了,若真放外面拉到半道死了,那……」
「呀!行了行了!你不要說了,我去跟我們家小姐說就是了,真麻煩,以後都不包你的車了。」
小丫頭都快抓狂了,不停搖著腦袋,呲牙咧嘴,跺跺腳的打斷他話語,回馬車詢問去了。
老車伕呵呵一笑,望了望醉漢,又望望馬車,眼珠轉轉,頓時從座位下車翻出條拇指粗的麻繩將醉漢五花大綁的捆了起來,這才拍拍手的徹底放了心。
少頃,小丫頭嘟著嘴回來了。
「怎樣?你們家小姐同意了麼?」老車伕關切道。
小丫頭點點頭:「當然,我們家小姐心慈,和燕皇陛下一樣。」
「呵呵!」老車伕笑了:
「是啊,好人有好報,不單你們家小姐與你,燕皇陛下也一樣。這一次的京師較武,咱們南琅一定可以打贏北琊,燕皇陛下一定可以君臨天下,讓咱們都過上好日子的。」
小丫頭嘿嘿道:「那是當然!」說著不禁一指醉漢身上的繩子道:「這怎麼回事兒?你怎麼將他綁起來了。」
老車伕笑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你看他身強體健的、塊頭還那麼大,我一個老頭子年老體衰,你與你們家小姐又是女眷。若這人是個歹人,恰巧的又尚未到達前方小鎮就轉醒了可怎麼辦喲,還是小心點好!」
小丫頭一下笑了,歡喜道:「算你老頭會辦事兒,考慮問題周全。好吧,我收回之前的話。假如這次沒出什麼意外的話,我還包你的車。」
老車伕笑了,哈哈道:「如此就多謝小蘭姑娘了。」
「不謝,不謝!」小丫頭擺擺手。
當即老車伕將馬車趕近了些,雙手插進醉漢腋下,由小丫頭抬著腳,兩人抬抬停停的歇了幾次,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是將醉漢半拖半抬的弄到了車邊。
「唉——」
眼看兩人累得夠嗆,馬車裡一聲婉約的輕歎,一隻瑩白如玉的纖纖玉手竟是忽然的伸了出來,隔著絲帕一把的提溜起醉漢腰帶,直接的就拽進了馬車,接著將絲帕扔了出來,顯得輕鬆之極。
老車伕愣了愣,暗說:「好大的勁兒,難道是弦能武者?」想著目中不禁露出尊敬之色,一臉的肅穆,道:
「如此就有勞小姐了!」
「不會,走吧!」婉約聲音淡淡道。
「是!」老車伕答應一身,頓時退了下去。
小丫頭則趕緊的將地上的絲帕撿了起來,頗有幾分埋怨的說:
「小姐,這絲帕很貴的。」
「那便如何?」婉約聲音淡淡道,「不嫌髒你就拿去吧!」
「真的?」小丫頭歡喜得一下跳了起來,將絲帕緊緊的抓在手裡、抱在懷中,說道:
「不嫌髒、不嫌髒,我一點都不嫌髒。謝謝小姐,你真太好了!」
說著雙臂張開,就想衝上車抱女子的樣子,結果——
「別碰我,你這髒丫頭!」
婉約女子一聲驚呼,竟是纖足飛起,將小丫頭一腳踹下了車。
「小姐!」小丫頭委屈的爬在地上,只差點沒哭鼻子了。
「好啦好啦,」婉約聲音似也覺得有些抱歉,「快上來吧,但記住不要碰我。否則,我就罰你跟著車一直跑,晚上還不許吃飯。」
「是!」小丫頭答應一聲,只得灰溜溜的上了車。
「駕——」
老車伕見兩人坐好,揚鞭一喝,馬車又鑾配叮噹的走了起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