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這伏濤獸的來歷麼?」
走在前往議事廳的路上,恍惚間,梁公梁溫耳旁又響起了智峰的聲音。
那時他剛在智峰的幫助下當上了伏濤城的城主,也第一次看到了傳說中的井中「伏濤獸」。他跟著智峰也不是一天兩天,雖然不及她聰明,但耳濡目染間,也比常人懂得更多,不願淪為迷信之眾。那時他想了想便問道:「莫不又是陣師擺下的東西?孩兒曾聽人講,所謂土木堪輿,其實也跟陣法有關。」
智峰讚許地笑了笑,道:「對你來說,能想到這一點,便已不容易了。伏濤城伏濤城,總是要先有濤,再來伏,而後才有城。這伏濤城建在大江旁邊,這塊地方則是大江從兩山相夾處奔湧而出,流勢減緩後,衝擊而出的一個平原。這裡土壤肥沃,適合農耕,故而人口聚集,逐漸由村成鎮,由鎮成城。」
這些話梁溫自然是明白的,他不明白的是,為什麼義母明明知道這些是廢話,還要反覆強調,這並不是惜字如金的智峰的性格。
智峰斜睨他一眼,似乎瞧明白了他的心思,便話鋒一轉,道:「你一定在想這些明明都是廢話,我說來做什麼,是不是?」
梁溫額頭登時冒出豆大汗珠,他連聲道:「不敢不敢。孩兒怎麼會這麼想,義母智絕天下,說什麼話、做什麼事情,自然都有您的考慮。」
智峰輕笑一聲,醜陋的面容上竟帶了幾分榮光:「你也別說這些漂亮話,你心中怎麼想的,瞞不過我去,只是我不在乎罷了。我說這麼多,無非是想告訴你,這伏濤城佔盡地利人和,自然也是兵家必爭之地。如後若是和平也倒罷了,一旦打起仗來,你就危險了。」
梁溫微愕:「義母,孩兒倒還有些信心。這伏濤城佔著大江天險,向東向西都有崇山峻嶺,向南不出百里又是連綿不斷的山林,可謂易守難攻。」
「是麼?」智峰嘿然而笑,「你看事情還是不能往遠了看,罷了,你終究不是陣師啊,並不知道這世上除去人力攻城,可借用的東西實在太多。譬如此地,我方才也說了,這裡是大江衝擊而成的,也就是說洪澇災害會比別處要更容易發生,那麼水自然就是最方便借用的力量。想來當年建成的人也明白這一點,故而建了這個井中伏濤,用以預警。」
梁溫恍然,想想四周地勢,道:「若要水攻,從上游來最是容易。」
智峰道:「不錯。如果我猜得沒錯,這井下暗有潛流,通的是城外最容易建壩攔江的地方。不管是支流也好,主流也罷,一旦那邊水位漲到一定程度,這井中水受了影響,那伏濤獸的口中自然就會噴出水來。」
梁溫道:「原來如此。可若真到了那時,這城……這城又該如何來守?預警了又能如何,還不是要棄城逃跑。」
「沒出息,怎麼就只想著跑?」智峰臉現慍怒,但也知他的確沒有翻天的本事,這怒意便一晃而過。她暗自唏噓一陣,道:「也罷也罷。你好不容易坐上伏濤城主的位子,我這個當義母的沒別的好送給你,就幫你改改這伏濤獸的陣法吧。但你要知道,改好之後,這也只是給你多加了一分底氣,並不是什麼安身立命的憑借。我只希望你不會用上它,但若有朝一日你用到了,切記我這句話。」
……
「多加了一分底氣,並不是什麼安身立命的憑借」,如今的梁溫,腦海中翻來覆去的,全是這句話。
他終於明白了智峰的深意。眼前已是議事廳,是該派個使者出去,跟西代的人好好談一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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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不好了!」士兵飛馬來報,帳中三人不約而同站了起來。今日本是大江上游支流東源江圍堵工程完工的最後一天,過了今日,東源江的源頭將被全部解凍,隨後春汛將至,繼而伏濤城的命運就將全由西代掌握。
為防止西代破壞工程,羅懷勇將軍中一半以上的精銳壯士都集中了過去,雖然只有兩萬五千人,但足以保住工程不受伏濤城軍隊的騷擾。
一切看似已是板上釘釘,羅家父子三人甚至已經在帳中提前準備寫戰報——自然,羅懷信仍然不屑用這等殘忍的方式工程,但眼看著結果已經注定,一切無法改變——誰也不知道,什麼都夠讓士兵這般驚慌失措。
那士兵灰頭土臉,腳下滿是泥漿,一見便知是從東源江匆匆逃來。他甚至連禮節都來不及做全,便一下子趴在了地上,破聲叫喊道:「將軍,將軍……不好了!工程旁忽有地震,所有工事都塌了。之前截了的江水一下子全湧了過來,先把我們給衝散了。很多人被衝到了江裡……死傷無數啊!」
「什麼?」羅斌瞪大了雙眼,羅懷勇則直接向前衝了幾步,一把拎起了那士兵,「那伏濤城呢?工事毀了,城也應該被淹了,有沒有?啊?你倒是說話啊!」
「大哥,你到這時候還想著破城!」羅懷信終於聽不下去,從羅懷勇手中搶過那士兵,沖羅斌喝道,「爹,還不快派人去東源江!這時候如果伏濤城派兵過去,那兩萬多士兵就全完了!」
「不行!」孰料羅斌竟一口否絕了羅懷信的提議。他到底老成穩重,遇到這等變故,仍然能勉強鎮定心神。他背著手在帳中轉了兩圈,道,「不行。如果我們派兵去,這邊又有誰來守?就算我們匆匆過去,對方以有心算無心,我們人數上哪怕佔著優勢,這一仗也打不贏。信兒,你還是太年輕,你大哥說得是。既然出了變故,那就想辦法將損失降到最低,若能趁勢奪下伏濤城,或能彌補士兵死傷的損失,在侯爺面前也好交代。」
羅斌語罷,那士兵才壯著膽子又開了口:「可是……將軍……那些……那些江水並沒有往伏濤城淹過去。震塌的工事擋在前邊,讓一部分江水改了道。而沿著原有江道流過去的水,並不足以造成洪流……」
「啊?」這一下便連羅斌也慌了神,他經過無數大風雨,只從那士兵口中已能看出,這地震並非巧合,更像是陣師的手段。
可是伏濤城若有懷此經天緯地之能的陣師,他們還怕自己手下這些剩餘的士兵麼?
若破不了城,這可怎生是好?
而就在帳中亂作一團時,帳外又有士兵高呼:「將軍,伏濤城的使者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