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一切迎刃而解,那麼破土而出,便不再遙不可及。
韓楓並沒有將自己的內心變化和盤托出,相比起如何出土,那七「惡神」與六無之人相互對應才是他此言重點。離娿與明溪也知出不出土她們聽得再多也是枉然,唯有後者對於當前及今後的局勢,才更重要。
沙盤上的只是落雁關附近的內容,顯然已不夠用,離娿命人蠱從輜重處扛來了羊皮地圖,在屋中展開。
這是天下之圖,標注著所有的山川河流、城鎮村莊,有六個地方用鮮紅的硃砂圈住,正是那六無之人對應的「六城」。
然而,直到今日幾人才知道,六城以外還有一地。
韓楓看向明溪:「明溪,論天地之氣或許我明白得多一些,但是說到陣法,我可就比你差遠啦。依你看,倘若這個陣真有陣眼,會在何處?」
明溪凝神細思,纖纖十指在略顯毛糙的地圖面上緩緩劃過,不敢錯漏一處。須臾,她搖了搖頭,道:「其實每一個城池的建造,都遵循著陣法而來。然而不同的城市,不同的組合,又能有不同的效用,正如這天地本就渾然而成,看似隨意,但實則皆暗含關聯。你問我這城在何處,我也不知如何確定那唯一的所在——不過,我倒是有個法子。」
杜倫與韓楓都覺奇怪,不約而同問道:「什麼方法?」
明溪笑看離娿一眼,道:「當初你們是怎麼找到這六個城的,同樣的方法,不妨再來試試。」
「怎麼找到這六個城?」離娿一撅嘴,道,「可是……可是神像那麼笨重,我也不可能隨身帶著呀。」
韓楓笑了笑,道:「這很容易。有白童在,憑它的記憶,畫出來大自然神像拿著燈火的樣子,再比對一下就知道了。」
當下幾人找來紙筆,韓楓憑著白童的印象,照著比例放大,將「大自然神」的影像展現在那白紙之上。不過白童所述雖然詳細,韓楓終究沒有學過丹青之術,畫這圖也不是為了美觀,便寥寥數筆草草擬就,畫完之後,連他自己看了都不由自主「哈哈」笑了起來。
一撇一豎便是一隻手,兩條豎槓構成了人身,再加個圓圓的大墨點當腦袋——沒胸沒屁股沒腰身——這哪裡是什麼顛倒眾生的大自然神,分明就是個木頭條子紮成的稻草人。
杜倫笑得直拍著輪椅扶手罵娘,幾乎從輪椅上跌下來,明溪和離娿也笑得都直不起腰來,三人揶揄起韓楓的「畫藝」倒是毫不客氣。韓楓也不覺慚愧,便樂呵呵地照單全收——幾人難得重回少年心性,一場大笑之間,方才被柳泉逼迫的陰霾算是徹底消失不見了。
笑歸笑,鬧歸鬧,正事終究是要做的。離娿捂著肚子讓人蠱將這影像放在那羊皮地圖上,透過薄薄的紙張,其後的地圖仍能淡淡顯現。
雖說圖畫得難看,但不影響實際應用——六隻手所在的地方,恰對應著六座城池——這說明韓楓所畫,半分不假。
「那麼第七處是哪兒呢?」離娿蹙眉,眸光流轉,看到了「稻草人」的軀幹上。
軀幹正直,不偏不倚,底下映著的則是一連串的黑字——軀幹所應為中原,中原平坦,人口眾多,人群集中所在,自然城市也就集中。
而這一串黑字之中,有個紅色的點格外引人注目——那是帝都。
而帝都所在,如果按照大自然神的神像來看,那麼應是正在心臟!
最危險的地方向來都不是最安全的地方,最危險的地方永遠都是最危險的地方。幾人面面相覷,似乎都已經肯定了這個答案,唯有明溪仍然愁眉不展,看著那張地圖。
她的目光不在帝都,而在更西北方,在靠近離都的位置,在那影像的「頭顱」處。
韓楓道:「怎麼?有什麼特別的發現麼?」
明溪搖了搖頭,道:「不知怎地,我忽然在想,如果陣眼的『眼』就是按照字面而來呢?如果指的就是眼睛呢?」
「可那底下什麼都沒有啊!」離娿揭起那張紙,果然,那墨點底下是青色一片,一如周圍的草原。
然而韓楓卻道:「不對,底下有東西,只是因為對軍爭無用,所以這圖上並沒有畫出來。」
離娿對北方的地形並不熟悉,但明溪卻來過很多次。她看了看那地方與大青山和離都的距離,又見旁邊正是瀨離河的盡處,忽地想了起來:「我知道了,那裡是墓地。」
「墓地?葬什麼人的?」離娿問道。
韓楓無語,明溪看了韓楓一眼,才道:「葬夷女的屍體。」
離娿輕「啊」了一聲,道:「等這一切都完了,我……我一定要去那看看,也拜一拜。」語罷,她頓了一頓,又問向韓楓,「你娘也在那裡?」
「嗯。」韓楓點頭,「那個地方叫做戴金池,旁邊的瀨離河盡頭,則是萬骨丘,一邊埋女的,一邊放男的。」說著說著,他又想起父親臨死前的托付,可惜自己如今雖然早已改頭換面不再是囚徒身份,卻仍然做不到將父母屍體合葬一處。他歎了口氣,彷彿是將這些不開心都歎了出去,隨後強笑了兩聲,道:「還是說正事吧。依我看,那第七處多半還是在帝都。杜倫,你看呢?」
杜倫在旁很久都沒有說話,聽他問了,才抬起頭來:「嗯。在帝都的概率的確大一些,畢竟天子腳下,要更安穩。不過,我在想的是……究竟要什麼樣的人去,才會有用?」
離娿道:「這……師父從未說過,就連還有第七處,也是我今日才聽說。算出此前那六個已經廢了師父一生心血……我只怕……」
韓楓忙道:「你也不用妄自菲薄。離娿,你不是說要做最厲害的蠱師麼?既然如此,自當超過你師父才是,怎麼這會兒倒洩氣了?」
離娿一愣,旋即綻顏一笑,道:「說的是,我怎麼倒沒了主心骨。」語罷,她又打了個哈欠,抻了個懶腰,道,「累了這一日,我也要歇著了。不管什麼事,等明天醒了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