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張的白天過後,接踵而至的總是平靜的夜晚。柳泉一行人住在驛館,甚至連戚嬡都老實了許多,整個下午不見她的蹤影。至晚間,驛館傳出消息,說是柳帝旅途疲憊精神睏倦,希望在驛館休息,不來行宮參加酒席。
沒有柳帝在,晚上的酒席便只剩下觀歌舞,談風月。雙方氣氛一派歡樂祥和,當然,作為主人,韓楓和芒侯都像征性地對瞿元問起了柳帝的身體狀態,得到的回答卻也不外是「無礙」二字。
北代使者帶來的天馬連著籠子暫時被安頓在行宮的馬槽內,那馬槽之中如今只有九灼在,出乎韓楓意料的是,馬王之王與天馬相處得還算和諧,彼此均敬讓對方三尺,而這禮讓背後,則是深切的忌憚。
酒席過後,送走了使者,韓楓這才迫不及待地拉著詹仲琦走到了後堂。他屏退了左右,不等詹仲琦問話,開門見山道:「柳泉跟我說,明溪被賜死了。叔祖,您知道……」這句話他已經憋了一整天,明溪的死訊一直讓他坐立不安,他勉強控制自己讓這情緒不影響到與使者的交談,但心中牽掛,並沒有因此減淡。
如今,詹仲琦是他唯一的希望。
幸好這唯一的希望並沒有讓他失望。詹仲琦先是愣了愣,隨後微笑道:「北代並不是朋友,怎麼能聽信他們的話?你放心,明溪與代帝兄妹情深,就算當真犯了忤逆之事,也絕不會到賜死的那一步。」
「是麼?」韓楓不知自己是更傾向於聽信詹仲琦,還是因為被柳泉騙了太多次,以致他壓根就不相信他的話。總之,韓楓的心緒緩緩平復下來,他仰起頭看著月亮,卻知自己即便對明溪有千百倍的相思,也只能藏在心中。他終究沒有這個魄力拋下一切去didu找她。
詹仲琦拍著他的肩膀以示安慰,道:「心不能亂,看事情才能更清楚。一國之君終要立後。今天太傅把候選的名單已經擬出來了,你想看看嗎?」
韓楓頭疼的便是這件事,他連連擺手,苦笑道:「等把柳泉他們送走再說。酒席之中唇槍舌劍的,一時不查就會中圈套,我還是想專心些。」
詹仲琦道:「這恐怕不是你能決定的。芒侯的意思是北代使者原來為客,正好作為你大婚的禮賓,也省得大婚時他們再派人來。」
韓楓輕歎了口氣:「既如此……那再等兩天。他們總不會這兩天就走,總要停滿一個月再說。叔祖,我不會躲,但至少讓我多想想。」語罷,他辭別詹仲琦,逕自向行宮的寢宮而去。
回去一路,他想的更多的則是婉柔。婉柔以侍女的身份住進行宮後,從沒有跟他提過任何要求。她對於某些事情有著自己的判斷,當然知道她並不能當西代的後,甚至連妃也當不上。而他能給她的,只是更多地陪伴,至少讓這**其他侍女不敢欺負她。可接下來呢?
一旦他大婚,又當如何?
夜色籠罩中的行宮空蕩蕩的,若不是偶爾有侍女挑著宮燈走過,幾乎如同一座鬼城。侍女遇到韓楓時會側立一旁,用細小的燈光為他照明前路。這些宮女在他初進行宮時,對他既感陌生又有些輕視,但經過這段日子,再沒一人敢起辱沒之心。不少人親眼見過韓帝挑燈夜讀的樣子,三四個月的時間,他讀遍了行宮中的藏書,對鋒關芒城的地勢也做得到滾瓜爛熟;同時,也有很多人見過韓帝清晨練武的樣子,再加上挑在行宮門口旗桿上的雪雕頭顱……這一切都只讓人心折,自然而然便起了敬畏之心。
正當韓楓默然而行的時候,他肩頭卻忽然被什麼東西打了一下。他回過神來,順著那石子扔來的方向望去,見是廊道盡頭的一個小花壇。花壇後種滿灌木,離娿的小腦袋瓜子這時就從那灌木叢中露了出來,帶著一臉詭異的笑,像是灌木上開了朵美人花。
「噓……噓……」離娿嘬唇對韓楓打著招呼。韓楓無奈地笑了笑,私下裡倒是離娿還能跟他沒大沒小。之前她住在驛館,如今柳泉一行也住到了驛館,她嫌不方便,便跟婉柔打了招呼,搬到了行宮裡來。
忙碌一天,能跟離娿說幾句話輕鬆輕鬆,倒也是一件樂事。韓楓對遠處的侍女招了招手,示意她們離開,便走到那灌木叢前,笑道:「這麼晚了還不去睡嗎?」
走近了,他才見離娿頭上都是樹葉子。離娿昂著頭衝他伸出了手,道:「我累死啦,你拉我出來啊。」
韓楓向來把她當小丫頭看,有些時候甚至把她當成素未謀面的妹妹,自然也沒有什麼男女之防。他把離娿拉出了灌木,又把她頭上的葉子都擇乾淨,才問道:「好端端地,你躲什麼?」
離娿咯咯笑道:「當然是躲人啦!我剛剛偷聽郝太傅跟芒侯的講話,似乎被他們察覺了,才躲了過來。這會兒夜深人靜了,他們應該不會追來了。」
太傅郝chun華並不受芒侯重用,他難得與芒侯講話,偏偏又發生在今晚,韓楓猜也猜得到是為了什麼。雖然他不想煩心婚事,但終究架不住被事情找上門來。見離娿急著「獻寶」,韓楓不忍心再如推卻詹仲琦一樣把她擋回去,便溫然問道:「哦,聽到了什麼?」
離娿笑得眼睛瞇得彎彎,如同一對月牙:「你立後的人選唄!」
韓楓續問道:「都是什麼人?」
離娿掰著手指頭笑道:「一共三個。第一個,就是郎塚宰的長女。」她頓了頓,不失時機地加了句:「據說那女孩兒長得隨父親。」
韓楓此前跟郎天野有過書面之緣,今日在席上與他坐得也不算遠,深知這位塚宰的相貌。試想若一位妙齡少女長著張國字臉,一字眼,相貌能用「有稜有角」四字來形容……這實在讓人不忍直視。韓楓輕輕咳了一聲,問道:「還有誰?」
離娿笑道:「誒誒,你別著急,我還沒說完吶!郎姑娘性格溫柔,風評很好,可是賢妻良母的坯子。」
被離娿沒心沒肺地取笑,韓楓更增了幾分惱,不覺皺了眉,道:「講別的。」
「好好。」離娿拍了拍手,道,「接下來是鄭司徒的侄女,據說跟芒侯也攀著些親。我瞅見了那女孩兒的畫像,在你們代人之中……算極美的。只是聽說脾氣大了些,曾在家中把個丫鬟打殘了。」
也不知離娿是從什麼地方打聽到這些小道消息。然而主人打傷自家僕從並不算得上駭人聽聞,只是這件事出自一個年輕少女之手,多半便有些蹊蹺。韓楓問道:「為什麼?」
離娿道:「也沒什麼大事。不過是丫鬟給她最喜歡的花澆水時,不小心碰落了一片花瓣。」
韓楓輕「嗯」了一聲,又問道:「還有一個是什麼人?」
離娿笑道:「還有一個嘛……她相貌絕佳,人品也很好,而且沒有大小姐脾氣,能吃苦,不怕累,還能給你帶來象城和蒼梧之林的幫助!」
她還待繼續講,韓楓已不由自主地笑了起來:「哪有這麼誇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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