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五果然是商人出身,出使在他口中,便與一場買賣沒什麼區別。
因是「帝」之故人,看在韓楓面上,芒侯對武五的待遇甚至比對邢侯使者的還要好。豪筵相邀,華舞為伴,胖墩墩的武五跪坐在橫案之後,看上去就如一座肉山。
酒過三巡,幾人的話都多了起來。寒暄過罷。武五終於說到了正題上。他開門見山,直接便說道:「小人其實簡單得很!在小人心裡可沒什麼代國。是西代、北代、詹代,在小人看來,統統都是一樣。」
芒侯笑道:「武大人真是說笑。既然統統都是一樣,今日您又為何而來?」
武五道:「哈哈,食人之祿,忠人之事。誰給小人飯吃,小人就為誰說話。小人心中沒有家國,無奈越王他老人家看重這個……小人口齒愚笨不堪,但也只能硬著頭皮接了這趟差事,有說錯的地方,還請韓帝、芒侯二位不要見怪。」他一面說著,一面拱了拱手。
韓楓道:「武大人,越王究竟是什麼打算?其實,如今我們遠在西陲,與越王之間還隔著梁公……」他有意話說一半便停,留著武五自己去想後邊的事。
武五點了點頭,從懷中掏出了一摞厚厚的紙卷,由內侍遞到韓楓面前,道:「這是臨行時,越王托小人交給您的。越王說,他和您畢竟曾經相識,記得您提起過半夷女的事。這紙上記載的,是現在越王王府之中的所有半夷女的姓名年齡,請您過目看看是否有令妹。若有,越王即刻派人送來。」
這是所有的使者之中唯一一個說到半夷女之事的,韓楓心中微動。他記得他曾經對越王的假兒子詹正說過去越王府是想找妹妹,越王若能知道這些事,必然是從詹正處打探而來。可惜詹正早已死在了詹凡手中,這些已經無從知曉了。而讓他隱約感動的是,即便是這樣一件小事,越王竟然一直記在心上。雖說在他曾是江興幫一員的時候,越王並沒有想著幫助他。
韓楓拿起那沉甸甸的紙卷翻了幾頁,只見排在最前邊的六個人便都是姓韓的。他聽虞天星講過,半夷女並沒有名字,都是姓氏後邊加上小妹兩個字,如今看那花名冊,才知她所言半分不假。每個人都有兩個名字,一個原名,一個現名,原名都是韓小妹,現名則起的五花八門,無非是「冬梅chun桃、夏荷秋菊」之類。
所幸除了名字以外,花名冊上還有具體的年齡。然而韓楓仔細看去,卻更增失望。這些女孩子從離都離開時年紀尚小,少有人能記清自己的出生日期,於是寫在這花名冊上的也含糊不清,最多只能保證年份是對的。
可以說,越王雖然給了他這麼一份東西,但實際沒有半點用處。更何況越王府中的半夷女只佔全天下半夷女的一成,就算這份花名冊詳盡,也未必能讓他找到妹妹。這是一份天大的人情,卻也只限於人情。
韓楓心中有了數,將那花名冊緩緩合上,道:「替朕多謝越王吧,也請帶句話。無論半夷女身份怎樣,都希望越王能夠好好地對待她們。」
武五道:「請韓帝放心。此前半夷女在越王宮中曾經密謀作亂,為此越王不得已殺了幾個以儆傚尤,其餘的現在都統一關了起來。越王說,原本打算把她們全殺了的,不過既然跟韓帝有舊,便網開一面。如果其中沒有您的家人,那麼小人回去跟越王講了,越王便把她們都配給軍中適婚的單身男子,也讓她們以後有個依靠。」
他口口聲聲說「韓帝」,自然代表風城花都暫時對芒侯的謀反並沒有太大異議。越王和詹康都是靈活處事的人,但韓楓卻不知他們是怎麼說服詹凡不來鬧事。而聽了武五這一番話後,韓楓卻又想起以前在離都的日子。夷女每五年一次被馬車送來,跟離都的適婚單身男子婚配,這和現在風城花都的事情有幾分相像。他曾經對這種畜生似的「配種」嗤之以鼻,可這時聽武五講來,竟覺得越王也有他需考慮之處,這些事聽來並不算太難以接受。
韓楓道:「越王考慮周全。不知越王對didu如今是何打算?」
武五笑道:「這是越王的事情,小人不敢多問,故而不敢誑語以對,請見諒。」
此後幾人又有一搭沒一搭地說了些商道來往之事。鋒關芒城此前每年都從風城花都買進大量的錦緞和糧食,同時鋒關芒城以西有一座銀礦,銀礦附近還有金礦和寶石礦藏,故而芒侯不缺金銀,銀賤貨貴,相應的芒城買花城物品的價錢便比別處要貴兩成左右。
然而,由於天下局勢震盪,銀兩拿在手上倒不如囤些糧食來得踏實,因此武五此次出使,另一個任務便是希望將錦緞和糧食的價格再往上提兩成。
對於鋒關芒城來說,多花銀兩買東西,無非是讓礦上的工人多辛苦些,即便累死幾個,也不愁城中的貧民窟沒有願意去礦上掙口糧的人。所以價格往上提兩成,對芒城並不算難以接受的情形。可是這屬於國政,此刻的韓楓已無權獨自下決定,便由芒侯出面,跟武五討價還價。
韓楓默默地飲酒,見武五和芒侯爭得面紅耳赤,再沒有方才一口一個「小人」的謙卑意思,他暗自搖頭,卻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自己在礦中的日子。
在離都,他天天都要到鐵礦中當苦力。故而當武五輕描淡寫地說「只不過讓工人多下兩次礦」時,他心中隱隱有了些不滿。他記得那些暗無天日的日子,所以知道工人的苦,雖然他明知這時芒侯那麼努力地爭辯是為了他自己的錢財,但他還是希望芒侯能夠取勝。
最終雙方各退了一步,錦緞的價格提了一成,糧食的則基本保持不變。這是一個相對有利於鋒關芒城的結果,武五談得筋疲力盡,連告辭的話幾乎都快講不出來,便匆匆地往驛館而去。
此時已是深夜,所有人都覺得又困又累,就在芒侯向韓楓、詹仲琦二人辭行時,眾人忽聽門外傳來了一聲極慘烈的尖叫。
那是人瀕死時絕望的慘叫,韓楓不假思索搶了出去,詹仲琦緊隨其後。二人剛一出門,就見天空中一道陰影掠過,庭院中的守衛絕大多數跪在了地上,少數幾個站著的哭喪著臉,其中一人「啊」了半天,才指著天空哭喊道:「使者被抓走了!」
本書讀者群:294/816/9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