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凡原本就不白,這時卻黑得像是剛從煤堆裡翻出來的,若不是韓楓對他極熟悉,險些認不出他。
他手中拿著的桃木棍倒像這山中特有的,韓楓暗自好笑,剛想揶揄他莫不是改行當起了抓鬼先生,卻聽離娿先笑了起來:「你讓他抓我?小哥哥,看看清楚!」
詹凡渾身力氣壓在桃木棍上,那木棍已經扎進地裡有一寸來深。他第一次對自己這般無能為力,一時之間又氣又急——氣是氣自己無用,急則是急韓楓怎麼還不動手。
韓楓橫了離娿一眼,回手握住了她的腳腕,一用力,便把離娿倒栽蔥一樣地從樹上拎了下來。
「哎!」離娿臨落地時雙手撐了一下,輕輕巧巧地翻身站好,滿面怒氣,「拉我幹嘛?」
「解毒。」韓楓瞪了她一眼,「見我回來了,你不問聲好也就是了,就這麼招呼我?」
離娿這才雙手插著腰「咯咯」笑了起來,道:「好哥哥,要不是打聽著你快到了,我怎麼會親自跑上山接你來?婉柔姐姐吶,在哪兒?」她想借婉柔岔開話題,但見韓楓眼睛不眨一下地盯著自己,撐了一會兒,終於還是洩了氣,癟嘴撒嬌道:「你要我給他解毒?你沒見他方才追著我打的樣子!嘖嘖嘖,他們代人男的打女的,手都不帶軟的啊!」
「你……你……你這臭丫頭……」詹凡渾身發僵,有苦難言。論及口之伶俐,十個他也不是離娿的對手,更何況這時偏偏佔著下風。
韓楓瞭解詹凡,深知他雖然是個武瘋子,但絕不是不分青紅皂白便胡亂出手的人,更何況詹凡家教甚嚴,對女子出手在他心中那是絕對的禁令,也不知他是被離娿逼成了什麼樣子,才會破天荒地發飆。
他略帶歉然地看著詹凡,微微躬身,道:「小王子,這……她……這丫頭是我的義妹,不知她怎麼得罪了你,我馬上讓她給你解毒。」
見韓楓說了軟話,詹凡的態度也溫和了許多,他平生難得有幾個佩服的人,無奈面前這人就是其中之一,縱然在風城花都附近韓楓是被通緝的要犯,可於他而言,他更是難能可貴的朋友。於是,詹凡索性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道:「韓兄,你怎麼又叫我什麼勞什子『小王子』?以前你直接喊我的名字不是喊得很順當嗎?」
韓楓還沒說話,離娿早叫了起來:「什麼什麼?你喊他『小王子』?乖乖,代人的王子怎麼這副樣子,連尋常農夫還不如呢!」
見詹凡跟好戰的公雞似的一下子被離娿這句話激起了火氣,韓楓只覺頭疼。他二話不說在離娿頭頂打了個爆栗,隨後攤手在她面前,道:「解藥呢?」
難得見韓楓真的生氣,離娿暗忖有韓楓在,那瘋王子總不會對自己真的動手,便吐了吐舌頭,從懷中掏出了一個小瓷瓶,隨後又打了個響指,嬉笑道:「好啦。你過去扶他吧!嘻嘻,有個代人的王子給我們作人質……」
「你說誰是你們的人質?」詹凡怒道。然而他嘴上強是強,吃解藥倒是半分也不耽擱。韓楓走近他,才看清他果真沒帶著武器,然而功夫練到詹凡這個地步,有武器沒有武器,實則相差也不算大。
為防離娿再惹怒詹凡不好收拾,韓楓回頭對離娿用了個眼色,旋即俯身攙起了詹凡,笑道:「你不是在風城花都麼?怎麼到這兒來了?」
藥力發作還要有一段時候,詹凡深吸兩口氣,拖著沉重的步伐隨著韓楓走到了一旁——說是走,實則與拖沒什麼兩樣。他一直狠狠回頭盯著那個讓他吃了大虧的女孩子,卻見離娿不知什麼時候又翻身上了樹。她擺了個倒掛珠簾的架勢,大頭朝下,卻不忘對他二人做著鬼臉。
詹凡一邊腹誹韓楓不知從什麼地方認了個如此沒大沒小,不知長幼尊卑的義妹,一邊沒好氣地說道:「南長門深處有極好的蟠桃樹。」
最後一次見他,詹凡便過說他要種桃樹。這位越王小王子是個不走尋常路的傢伙,不過……他既然來南長門移植蟠桃,說明歐陽小妹還沒有醒吧。
在韓楓看來,詹凡該是這世上活得最瀟灑的那種人,卻沒料到他也會為情羈絆至此,同病相憐之下,他拍著詹凡的肩膀歎了一口氣,剛想問他近些日子的情況,詹凡卻忽然挺直了腰板。
顯然,身為二愣子的小王子,並不像韓楓所想那般多愁善感。詹凡拍了大腿一下,滿臉作恍然狀,說話聲音也高了幾分:「韓兄,我知道你為什麼不喊我的名字啦!你是不是覺得以前周圍的都是自己人,就算聽見了也沒關係,更沒人去說我不分尊卑。如今有了外人,才不能像以前那麼直來直去?你放心,你的通緝犯身份這邊的人知道的少……」
他口口聲聲「外人」,指的當然是離娿。韓楓聽得臉都快黑了,心想即便自己做的這個打算,這話也絕不能讓離娿聽去。果不其然,離娿一點就著,聽詹凡還不依不饒,不由自主地張口罵了起來:「偷桃賊,你說誰是外人?」
離娿不提還好,她這句罵出來後,已經恢復了稍許氣力的詹凡一下子蹦了起來:「你……你……你……你賠我的桃樹!」
離娿身子一蕩,已從稍遠些的松樹上蕩到了兩人身邊,她依舊高高在上地坐著,臉上帶著煞氣:「你好意思叫我賠?明明是你毀的,我還要你賠我的呢!」
兩人一來一去,你來我往,爭吵之間韓楓終於聽明白了大概。
南長門山深處有十幾株蟠桃樹,據說是全天下最好的蟠桃樹,也是天下蟠桃之祖。詹凡不知從什麼地方打聽來了消息,在照顧好雲霄山上新移去的樹後,便整好了行裝往長門山而來。他一路沿大江而上,經過伏濤城時,若不是有水大師的千叮萬囑,只怕早衝進城去找到梁公府,一劍一個全都殺了以圖一快。
從大江再往北,因邢侯叛亂的緣故,處處關卡。詹凡行路有一丈黑不費太多功夫,大多數時間都消耗在了過關上。這件事若換了詹康,恐怕早就亮出了自己的越王世子身份,沿途叫人安排準備,不煩不擾,偏偏詹凡習慣了凡事親力親為,壓根就沒想過用身份謀方便。他是循規蹈矩的性子,一路任由邊防守衛給了無數白眼,卻配合無比,若遇上肯輕易放他離去的,不僅不高興,甚至還會反過來責問對方幾句,疑心那是邢侯安插在關卡的內奸。
他找對方不痛快,對方當然樂得刁難他。故而小王子這一路過關的時間有增無減,甚至比尋常百姓還多出了一倍有餘。當詹凡「微服私訪」,終於心滿意足地抵達南長門山時,沿途關卡的守衛並不知道自己放走了尊貴的王子,卻都記住了有這麼一個吹毛求疵刻意挑刺的「普通」行人。
進山後,詹凡直奔蟠桃樹而去,孰料那蟠桃樹早被人佔了。
佔住蟠桃樹的人,自然就是離娿。
從雪龍山逃離後,離娿跟著詹仲琦和芒侯到了鋒關芒城。這是一片她完全陌生的地方,雖然詹仲琦是無心之人,更是她師父的莫逆之交,但離娿又豈是輕信旁人的人。她的驅蟲之術的材料早已用得不剩分毫,而南長門山是她重制原料的好地方,蟠桃之祖這種好東西,更被她一眼看去便佔為己有。
然而樹木無言,詹凡自認天地之物他皆可取用,離娿認準了誰先看到的就是誰的,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偏偏倆人睡都不肯退讓,終於鬧得一發不可收拾。
起初,離娿以為來的只是個覬覦蟠桃之祖的宵小之輩,便在樹周放了些最一般的蠱蟲和機關,想讓對方知難而退,結果沒想到詹凡對那些東西看都不看,一步便趟了過去。蠱蟲粘在他的身上便被彈開,機關在他的腳下被踩得稀爛……這些讓離娿看得眼睛發直,幾乎不敢相信世上就用這種怪物。
眼見對方掄起鶴嘴鋤便開始挖樹根,離娿急紅了眼,一下子蹦了出來,不由分說便將身上幾件平日用慣了的蠱蟲全都甩了出去。
那些樣樣致人死命,最不濟的也能讓人昏迷不醒終身殘疾,豈料詹凡只拿著一把再普通不過甚至稱得上破爛的鐵劍一劃,就把蠱蟲全都絞了個粉碎。
蠱蟲變成了粉末,洋洋灑灑隨風散落在林間,離娿一個不察,自己身上沾了些,若不是服藥及時,險些就這麼栽在了詹凡手中。
此後她不服輸,陸陸續續用出了各式「法寶」,只差沒有再用血祭護法神那一招,然而詹凡以不變應萬變,來來回回都是出劍、畫圈、收劍,接著就面無表情地去挖樹。
詹凡的淡然讓離娿第一次嘗到了莫大的挫敗,她是少年心性,起初是護樹為要,到了這時,早已變成了爭強鬥勝。她約著詹凡單獨一戰,但詹凡見她是個丫頭片子,不願多做理會,便屢屢拒絕。
而詹凡若是韓楓的性子,即便拒絕,也會給對方留三分顏面,偏偏二愣子的心態讓他拒絕一次便是火上澆油一次,最終……離娿鋌而走險,決定不顧一切激怒對方,好好比一場。
她激怒詹凡用的法子很簡單,就是毀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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