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著「我得不到的東西你也別想得到」的想法,離娿「辣手摧花」,憑她的驅蟲之術,眨眼間便讓十幾株桃樹片葉不長。樹木枯萎,詹凡眼疾手快才搶下這最後半根尚未被白蟻啃光的桃木枝。
詹凡的鐵劍沾滿了毒早已棄之不用,無奈之下,只得拿著這桃木棍追得離娿抱頭鼠竄。
聽了兩人一番話,韓楓被氣得又好氣又好笑,暗忖這種事情也只有這兩個半大孩子才做得出來。看上去詹凡的年紀比離娿要大,真要說心智成熟,恐怕越王的小王子還不及夷族的大祭司。
所幸這並不是什麼非要爭得你死我活的大事,韓楓把離娿罵了一頓,給她指明了婉柔所在的方向,看她高高興興地離去後,才和詹凡一起坐了下來。
美其名曰敘舊,實則他是想借詹凡的口多瞭解些外邊的事。
然而沒說幾句,韓楓便失望了。詹凡的心思只在如何解歐陽小妹的毒上,其他的事情他壓根就不關心,甚至連新皇即位這種大事也沒覺得有什麼了不起。聽韓楓說話間提高了聲音,他眨了眨眼睛,撓了撓頭:「當爹的死了,大兒子即位,這不是理所應當的事情麼?」
韓楓被詹凡一句話堵了回來,不禁輕咳了兩聲。他倒忘了詹凡從小被教育得循規蹈矩,從某種程度而言,先帝的教育倒沒有越王成功。
雖然從詹凡身上打聽不到什麼消息,但能在此時此刻見到他,韓楓仍然覺得很高興。他是真心關心這位兄弟,不願看他為了歐陽小妹煩心,遂問道:「小妹的毒怎麼還沒有解?水大師不是之前去了伏濤城麼,難道憑他老人家也沒要到解藥?」
說實話,在他心目之中,水大師甚至比離娿口中的大自然神還要來得神聖不可侵犯,尤其在開天之陣在天下間已經成為真實發生的傳說後,他更覺得這世上沒有水大師解決不了的事情。歐陽小妹是水大師的嫡傳弟子,她的事情水大師定然全心投入,所以半年過去歐陽小妹的毒仍沒有解……這委實讓人想不通。
詹凡道:「解藥不在伏濤城,師父曾經說過,這毒雖然是代人下的,但並不像是代人的毒。他去問了姓梁的,可是什麼都沒問出來。」
韓楓說話的時候雙手不經意地玩著那把紫金匕首,聽了詹凡的話,他心頭微動,一不小心竟把手指割了個口子。他過的向來是刀頭舔血的日子,手上出了個小口子對他來說可謂家常便飯,但這時他卻看著那流血不停的傷口怔怔發著呆。
不是代人的毒——他能想到的只有一個,便是夷人的毒。梁公跟邢侯勾結,邢侯與柳泉互相利用,柳泉跟離娿私下勾結,離娿又是夷族的大祭司,驅蟲之術和製毒都是她的專長。
若叫詹凡知道這些事情,恐怕離娿不是死一次兩次就能解決問題的。那才是真正的不死不休,就算有他在,也勸不和這些。
幸好離娿這時身在也諦族與鋒關芒城的交界處,她那一身衣服也是也諦族的風格,再加上在詹凡眼中,世上的女人除了他的親戚朋友外都長得一個樣子,這才讓離娿躲過了一劫。
想到此處,韓楓輕輕歎了口氣,道:「你師父就這麼放過梁公了?」
詹凡冷哼一聲:「放不過也沒辦法,梁公身邊有人在,就是我師父也未必……也未必……唉……」
難得見詹凡露出氣餒的神情,韓楓好奇了起來:「是什麼人?」
詹凡沒有直接回答他。他揚起了頭看向天空,道:「也不過是個人罷了。」
「是啊,無論如何終究是人,既然是人,哪有不怕你手中利劍的?」韓楓被詹凡這句話說得笑了起來,又問道,「世子還好嗎?」
「我哥他……」談及詹康,詹凡露出了笑意,「總之沒被你氣死,不知道什麼時候還撤了對你的通緝。對啦,據說等我回去的時候就能當叔叔了!」
詹凡活得簡單,也更容易得到快樂,韓楓看著他燦爛的笑容,為離娿的擔心也逐漸緩和了下來。然而再惺惺相惜,兩個人也終究是敵對立場,或許詹凡並不願意承認這些,可他是吃了秤砣鐵了心要反的,不得不正視這個難題。
憑他和離娿的關係,只要開口問,必能要到歐陽小妹的解藥……然而歐陽小妹是不弱於明溪的陣師,救好了她,只會為自己前面的路多放絆腳石,這又是何必。
韓楓略帶歉疚地看了詹凡一眼,還想多說幾句,卻見詹凡站起來撣了撣褲子上沾的土,抻了抻腰,道:「沒有蟠桃樹……我得走啦。韓兄,你多保重。一丈黑還要再借我用一陣子。」
聽詹凡數次提及一丈黑,韓楓這才想起自己還有這匹坐騎。這幾個月他一直是走路,早就忘了騎在馬上馳騁的感覺,如今忽而想起,只覺心中一動——騎在馬背上,迎風而嘯,那才是作為一個男兒漢真正暢快爽意之時。
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被遺留在象城附近的九灼,暗忖除了自己以外,再無人能夠使喚得動它,恐怕還要再跑去一趟才行。
詹凡把手中的桃木棍遠遠地扔進了松林,赤著膀子趟著步子搖搖晃晃地下了山。看著詹凡的背影,韓楓忽然覺得有些陌生:不知什麼時候起,詹凡的所作所為竟變得有些不羈。他口中說的話仍舊一板一眼,但他略顯放浪形骸的舉止卻已經漸漸偏離了原本的那條線。是因為種樹種得久了,竟連性子也變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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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崩殘餘威脅著山中人的安全,在離娿的領路下,幾人終於決定連夜下山,進入鋒關芒城。
韓楓刻意不讓離娿通知詹仲琦和芒侯他進城的消息,打算自己先好好看看這座屹立在山脈關口的雄關偉城。然而離娿肯聽他的話,先前便已逃跑的彭大哥卻早早將他的消息通報給了城中人。
當韓楓抵達城門時,只見一個瘦瘦矮矮的身影背著手正迎接他的到來。詹仲琦精神矍鑠,然而數月不見,他的頭髮全都變白了,整個人也看上去老了許多。
韓楓不知道這個老人是否在擔心明溪的安危,只知再見面時,他對詹仲琦無論如何都恢復不了以往的好感,只覺得悚然心寒。
詹仲琦的眼睛似乎能洞察他的心思,他看著他笑了笑,給了一個「家人」似的擁抱,便神情淡然地跟他分開,寒暄了幾句後道:「你們辛苦了,先去休息吧。等明天我跟芒侯講了,再讓他給你們好好辦個接風宴!」
對方皮笑肉不笑,韓楓也乾笑著回應了幾句。他心不在焉地跟在詹仲琦身後進了城,事到如今,他仍然以晚輩自居,只稱他「前輩」,並沒有改口喊他「叔祖」;與面和心不合的祖孫倆相比,反倒是離娿顯得跟詹仲琦更親熱。
離娿一路上蹦蹦跳跳的,挽著詹仲琦的胳膊,倒像是小孫女挽著爺爺。韓楓冷眼瞧著,見詹仲琦笑得和藹可親,不自禁地想起了彼時的明溪與詹仲琦。他心中發酸,只聽離娿道:「方纔在後山上,有個瘋子想殺了我呢。讓韓哥哥幫我忙,他卻死也不肯……他還認識那個瘋子呢!」
「你認識?」詹仲琦多了幾分興趣,看著韓楓的神情更多了些玩味。
韓楓正發著怔,乍聽詹仲琦問起,竟不知該如何作答。而詹仲琦的反應也甚迅速——天底下能夠逼得離娿狼狽逃命的人本就沒幾個,其中韓楓認識的,回答起身份又這般遮遮掩掩的便更少。
狐狸終究是老的jing,詹仲琦抓了抓並不算茂密的鬍鬚,呵呵長笑道:「原來是他。若是他哥來這裡,便更好了。」
越王的對於叛亂的態度始終不溫不熱,讓人摸不清猜不透。如今天下大亂,又正值新皇登基,倘若詹仲琦手中能有越王世子作人質,無疑能爭到極好的局面。
韓楓回道:「詹康的城府不亞於柳泉,他功夫不好,動亂時節又怎會出來?」
離娿眼前一亮,道:「原來方纔那人是詹康的兄弟?就算不是世子,也是小王子啊,早知如此我就不讓他走了!我這就去找芒侯,讓他派些人跟著我們一起去!」
詹仲琦充滿慈愛地伸手在離娿額頭上摸了一把,道:「傻丫頭淨說傻話。就算你用毒讓他吃了一次虧,難道他下次就還上你的當?他要是見了你就用出真功夫來,你哪裡能好好地站在這兒?連你也抓不到他,更何況城中那些酒囊飯袋!罷了罷了,他不來惹事我便燒高香了,你還要抓他……乖乖不得了。」
離娿頗不服氣地揚起了頭,隨即眼珠子一轉,盯在了韓楓身上:「哈哈,我抓不住他,那麼韓哥哥呢?」
原來兩人是在變著法子套自己出手。韓楓心底冷笑,他對離娿始終生不起氣來,但對詹仲琦卻愈發地不喜。詹仲琦不是沒見過他與詹凡並肩作戰的情形,又何苦這般逼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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