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柔並沒有拒絕韓楓的求親,四周無人,便是天地為證。這儀式算不得盛大,甚至連「正式」二字也談不上,但在二人心中,結為夫妻原本就是兩個人的事,其中的幸福與安樂,並不會因多一個人知道就變得更多,也不會因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而變少。
接下來的路上,婉柔第一次肯大大方方地走在韓楓的身邊,跟他齊身進退。青蟒似乎能夠感覺到離娿的行蹤,有它在前,兩人不用發愁迷路。青蟒指的並非他們前來的那條路,畢竟,那條路穿也諦族的央金山、夷族的瓊丹山而過,僅靠他一人,實在無能為力。
青蟒指的這條路在向東去的同時,逐漸偏北,按照白童推算,這條路的終點應是看守著也諦族與代人邊界的鋒關芒城。
那是芒侯的所在,聯想到這位至今未露真實面目的侯爺,韓楓暗暗撇嘴。婉柔和詹仲琦跟隨著芒侯到鋒關芒城,這是一個並不算難猜的結果。婉柔曾經跟著他們往山下走了一程,然而當韓楓問及芒侯什麼樣子的時候,婉柔卻搖頭道:「我……我沒看見。他把頭蒙著的,說話也悶聲悶氣的,整個人罩在一團黑布裡。」
聽到如此的結果,韓楓有些灰心。不管怎麼樣,他到鋒關芒城,都要和芒侯打交道。知己未知彼,哪怕此刻的芒侯並算不上敵人,韓楓也不喜歡如此被動的局面。
同時,對於駕雪雕而去的明溪,韓楓也始終牽掛。他起初想到明溪,便強迫自己想她已經到了什麼地方,會不會已經把詹仲琦的事情通知了邊防守衛。他想強迫自己把明溪放在對立面,可是每次想著想著,都不免想起山腹中那銘心刻骨的十幾天。在他心中,對明溪依舊是思念和擔憂為多。
他們每天除了趕路就是趕路,韓楓一直關注著雪雕的行蹤。越山而過的雪雕似乎並沒有增多,也許是因為在山的豁口處附近的雪雕本來就沒有多少,而那兩隻無主的雪雕似乎認定了也諦族村落附近都是食物,暫時也沒有心思更往東來。依著那些也諦族村人的本事,韓楓相信他們能夠最終想盡方法殺了那兩隻雪雕,誠然,這勢必讓他們付出血的代價,但這就是人與自然最初的鬥爭結果,他們在面對這等猛禽時,並沒有別的選擇。
從雪龍山往東走並非全是坦途,最初韓楓二人遇到的是一眼看去漫無邊際的荒漠。那荒漠沒有絲毫的生命跡像在內,讓韓楓看著也不禁膽寒。然而,像是早就預料到他們會來,在荒漠的這一頭,有四五匹單峰駱駝和一名引路人等候著他們。
那引路人是個獨眼龍,他半張臉不知被什麼野獸抓過,以致五官都揉到了一處,猙獰可怕。婉柔不自禁地躲到了韓楓身後,韓楓看著那人的樣子心中雖然也發楚,但臉上還能保持平靜。然而,讓他有些驚喜的是,這個人說的好一口代語,而且對新近的形勢極為瞭解。
引路人自稱叫做「抓臉彭」,韓楓和婉柔覺得這個稱呼不雅,見這人年紀在三十四五歲左右,便喊他「彭大哥」。彭大哥說自己是被芒侯派來接他們的,韓楓想問他怎知他們回來,然而他還沒問出口,彭大哥已搶先回答了他的疑惑:「前些日子,芒城向東北去二十里的一個鎮子上,有人說看見一個女子帶著只大雕,用金釵跟老百姓換肉吃……」
能做出這種事情的,除了明溪以外,再不會有其他人。韓楓不由得啞然失笑,但旋即又搖了搖頭。芒侯知道明溪出來,自然猜得到他跟著一起離開,難怪會派人在此等候。
想到此處,他又有些為明溪的安危焦慮,便問道:「那女子人呢?」
彭大哥道:「等鎮上的士兵通知了芒侯,那女子早就沒了蹤影。不過,據說她本來是想找當地的兵,但在看過鎮公告板新出的文時,急急忙忙就帶著大雕飛走了!」
「公告板新出的文?」韓楓好奇問道。很難想像,有什麼事情會讓明溪不顧詹仲琦造反一事,匆忙離去。
彭大哥起初滿臉驚詫,想了想,才釋然笑道:「是了,韓公子一直在雪龍山,難怪不知道這件大事。如今新皇登基才不滿兩個月,咱們這兒的邸報也是一個月前才叫人送來的!」
韓楓身子一晃,幾乎從駱駝背上翻下來。他大吃一驚,嘴張了老半天,才喊道:「你說什麼!」
彭大哥撓了撓頭,道:「新皇登基啊。據說正月過了沒多久,先皇染疾駕崩。如今的代帝……也就是大皇子登基即位。唉,要麼說麻煩呢,這剛轉過了年,傳說朝中還商議著要不要再改年號呢。」
彭大哥說的什麼改不改年號之類的並不在韓楓的注意之中,他聽進去的只有幾個字。先皇駕崩,大皇子即位。
這一切發生得實在是太快了,讓人應接不暇。然而如果細算日子,邸報傳到芒城時,或許正是芒侯和詹仲琦出發前來雪龍山的日子,這其中必然有著聯繫,難道說……詹仲琦真正要反的不是代國,而是大皇子,如今的代帝麼?
韓楓心懷忐忑,越想越覺得這其中的事情深不可測。先帝年紀已過半百,但身體一直很好,並沒有重病的傳聞,怎麼可能忽然一下就暴斃?而照明溪在雪龍山中所講,大皇子向來得不到先帝的青眼,隨著二皇子年紀漸大,先帝數次透出更換太子的口風,這是否是他「暴斃」的誘因?
如果是,那麼這一切會是那個在明溪口中的天下第一大好人——昔日的太子,今日的代帝所做的事情麼?
韓楓輕歎了口氣,無論代帝是新是舊,他都要一反到底。真正讓他在意的,是如今新皇登基,是否如明溪所言,會大刀闊斧地改革,會懲治貪官,會對半夷女和夷族人網開一面。
「如果換了是你,你會麼?」白童與韓楓心有靈犀,不禁問了一句。
如今的韓楓很少被白童問倒,可這個問題他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回答。憑明溪的幾句話,他算是對大皇子有了一定的瞭解,而天下的局勢,他自認也看得算清楚,可到了此刻,想著自己若是如今的代帝,竟忽然覺得有些無所適從。
代國四周的叛亂在先帝時便已興起,這時平沙城的邢侯雖養兵休息,芒侯的爪牙也沒有真正露出來,伏濤城的梁公尚未進行大手筆,但didu的局勢並不樂觀。民怨沸騰,早已到了積重難返的程度,而夷族作亂,更是板上釘釘的事實。在這個時候,若說安民心,平民憤,實在是一廂情願,更何況,大皇子的想法是從權貴動手。
現如今didu唯一能夠依靠的只剩下那些權貴,如果大皇子真的從他們身上拿銀子,分地分田,勢必會失去這最後的支撐。
權衡再三,韓楓心中默默道:「不會。」
想明白這一點,韓楓的目光更加堅定。一切依舊,正如那顆大衍星依然是整個天空最亮的星星,他在人世的詭計,也並沒有因此改變。
當然,韓楓沒有變,卻有人會變——譬如明溪。
身為代帝,天下都是這位「大皇子」的,自然不再需要軍功。明溪肩頭的重任會輕一些,她應該可以卸下包袱,做一些身為這個年紀的女孩子可以做的事情了。不過,她在外奔波了這麼久,她對深宮充滿了厭憎,就算閒下來,又真的能夠踏踏實實地做個三公主麼?
韓楓心有旁騖,白童則不依不饒:「她如今是長公主,又是代帝最疼愛的妹妹,更何況還到了適婚之齡。以前可以拿戰事做幌子,如今不能了,說不定今年之內就會出嫁,你還想她做什麼?」
明溪嫁人這是韓楓不得不面對的問題,但他委實沒有心情想這些。聽韓楓在身後重重歎了口氣,婉柔有些不明所以地回了頭:「相公,怎麼了?」
「沒什麼。」韓楓強笑,手握緊了韁繩。
一行人在沙漠之中走了三四天,所幸天公作美,在沙漠中的時候天空一直晴朗,並沒有颳風,也沒有遇到沙暴。這日走過一道沙丘,幾人在沙漠的陰影處休息時,彭大哥忽然指了指遠處,道:「韓公子,你猜那邊是什麼?」
韓楓瞇著眼睛往遠處瞧去,只見地平線上全是黃色的,並看不出什麼特別的。沙漠地帶,雖說無風無雲,但天空中還是黃橙橙的。他有些莫名地看著彭大哥,那彭大哥歪著嘴鄙視著他:「我就一隻眼睛,看得還比你要清楚。那邊不是有山嗎?」
「山?」韓楓皺起了眉,再次努力瞧去,只見天地盡頭,的確有那麼一道灰影,可若不是彭大哥指出,他當真瞧不出去那是山。
可那山,本該是他熟悉的。
彭大哥笑道:「你這都看不出來!哈哈,那山,是長門山的最南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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