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雖然不能飲用,但勉強能洗身上髒污。從湖潭中出來後,換身新衣,身上雖然輕鬆了許多,但韓楓的心中卻始終沒有輕鬆。
他沿著這湖四周走了一圈,大概瞭解了湖的範圍,同時也確定近處並沒有其他水源。聖城此刻是個封閉的空間,因為沒有風,故而城中倒比外邊顯得溫暖一些。辛苦了這一整日,韓楓就算是鐵打的,也不勝疲乏,他找了塊相對平緩的石頭,躺在了上邊。
這些日子他本該睡熟了石頭地,然而這時躺在那石頭上,卻覺得又冰又冷,又硌又硬。他習慣性地回手攬了一下,這才想起婉柔與他被那些山石隔在了兩端,並不在他身旁。
若說他不喜歡說話,那麼婉柔更是個悶嘴葫蘆。她平常那般沉默,以至於他常常會忽視她就在身旁,但每當他需要她的時候,他卻總能找到她。對他來說,他甚至會覺得婉柔有時候如同白童一樣。
連她也不在了。
韓楓輕歎口氣,心中一陣難受。他睜大了眼睛看著面前的世界,一切都是漆黑的,讓他覺得睜著眼與閉著眼並沒有什麼不同,以至於他希望這真的是他閉著眼睛做的一場夢。
不知道「傾山之陣」發動的時候,山窟之外的情形如何。山頂的積雪如此脆弱,在那麼大的異變之下,雪崩是必然會發生的。不過既然有詹仲琦在,想來無論婉柔也好,離娿也好,都會安然無恙。
他這麼勸說著自己,困意漸漸襲來,終於沉沉進入夢鄉。
這一覺,韓楓睡得並不安穩。
他夢見回到了象城,夢見象城四處硝煙戰火,人們如同陷入了地獄。這個夢比此前他做過的無數次對像城傾城的夢都來得清晰,以至於他覺得自己就在城內,甚至能感受到那撲面而來的熊熊烈火。
除了象城以外,他又夢到了許多以前不曾夢到的事情。他夢到自己站在高處,振臂高呼時,下邊有萬眾響應。他夢到無數苦力在山腳搬著石塊,彷彿在打通一條西去的道路。而他看著這一幕的時候,心中卻甚是害怕,他大聲喊叫,希望這些人能夠停下來,卻沒有人肯聽他的。
半山腰有個監工模樣的人背手而立,他聽到了韓楓的聲音,卻轉過了頭來極輕蔑地一笑。而在那人轉過頭來的同時,韓楓卻一下子愣住了:這個人的容貌是在變的,一時如同他自己,一時卻又像柳泉。
而就在他驚訝莫名的時候,半空中響起一聲驚雷,一人持劍從天而降,直刺那監工而去。看身形,那竟是許久不見的詹凡!
見詹凡一劍刺來,韓楓大驚而醒。他一下子坐了起來,只覺心跳得厲害,饒是周圍陰冷,但身上卻滿是冷汗。他過了好一會兒才靜下來,這才覺出自己還在這黑漆抹黑的鬼聖城裡。
偌大一個城,似乎只有他一個人的喘氣聲,若不是知道明溪還在這城裡,他幾乎以為自己已經死了。他仰頭睜了一會兒眼睛,忽地心中一動,旋即大笑起來。
他並不是瘋癲,而是心中本已逐漸暗淡的希望之光在之前的那個夢境之後,又被點亮。他的夢即是白童的開來,既然還能夢到象城,那就說明他終究是會出去的,不管如何除去,他的未來並沒有在這個鬼城中斷絕。
僅憑這一點,已夠他放聲大笑。
然而,只笑了幾聲,他腹中便一陣響動——一天一夜沒有吃飯,他手腳有些發軟,甚至連站起身來都覺得有些困難。
他到此時,愈發想念婉柔在身邊的日子。以往那段日子,只要有她在,他就連吃干餅的時候也覺得比以往開心,她從來連笑著都是小聲的,於外人眼中似乎連笑裡也帶著謹慎,但那笑卻是只給他的。
無論能否出去,他的時間只有三五天,他早已過了相信老天掉餡餅的年齡,只能靠自己努力。
要堅持下去,就要讓自己心中定下來。韓楓回過神來時,才發覺身邊的石頭上不知不覺竟被手中那半截短劍劃出了「婉柔」二字。他心神一震,手在那兩字上輕輕摩挲,這才覺得已經有些冰冷的手指溫暖起來。
「婉柔,我一定會出去見你。」他心中默念著,站起了身,四下尋摸著,卻覺不知從何處下手。
而正在此時,他卻聽到不遠處傳來「嗒」的一聲。
那是人的腳步聲。
韓楓下意識地扭頭看去,才想起自己真是多此一舉。此時他在原地沒有出聲,明溪聽不到他看不到他,他當然也看不到她。不過,明溪在這時來湖邊,能想到的理由只能是取水或者洗漱。
想著後者,他臉上微微一燙,為了避嫌,還是準備悄悄離開。
有白童指路,他走得悄聲無息,而且如白晝行路一般遇不到阻隔;明溪卻不一樣。他走出剛沒幾步,就聽見了身後傳出一聲悶響,然後明溪低聲痛呼——很顯然是那丫頭一腳踢在了石頭上。
韓楓腳下一頓,剛想提醒她再前邊還有幾塊大石頭,但yu開口時又遲疑,就因他這一頓,明溪又被絆了一跤。
再往前一路平坦,已經沒有提醒她的需要,但韓楓卻擔心她不小心在湖水中遇到危險。
他走了幾步,到了一個人高的大石柱後,背靠著石柱,默默地等待明溪離開。
「嘩嘩」的水聲讓他心中微微一蕩,同時也讓他安心了許多。明溪能夠出來,說明沒有繼續在廢墟底下一個人哭泣,而是振作了許多。有那兩個干餅,她能夠比他撐的日子更多些,那麼等他找到出路的時候,她自然能夠跟著他一起。
聽著明溪安然離開,並沒有誤入湖水更深處,韓楓安了心,想了想,決定先往湖水原本的源頭走去。雖說水源早已斷絕,但那畢竟曾經是聖城唯一通往外界的路。沿著昔日的喝道,說不定會找到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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