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楓說完那句話後,從地上拾起半截短劍,握在手中,猛地回身將那劍在光牆上用力劃過。
刺耳的聲音讓明溪渾身打了個顫,她眼睜睜看著那牆如被人毀容一般變得醜陋不堪,只覺這一劍竟似劃在自己的臉上。
火把還剩幾許微光,韓楓輕吁口氣,從行囊中拿出兩個干餅放在明溪面前:「只有這麼點吃的,你留著吧。」
明溪一驚:「你要去哪兒?」
韓楓道:「聖城這麼大,哪裡不能去?我要是找到出路,會來找你。如果找不到,至死不再相見吧。」
「至死不再相見?」明溪大急,可韓楓拔腿就走,她眼睜睜看著他出了屋子,再要追出時,只聽「噗」的一聲輕響,那火把已經熄滅了。零散的火星讓她眼前登時一黑,情不自禁地縮在了屋角。她縮著身子,緩緩地坐在地上,手往旁邊挪著,卻只碰到兩個又乾又冷又硬的干餅。
這世上到了最後,陪著她的竟然只有這兩個干餅麼?明溪將那干餅狠狠地扔了出去,抱著膝蓋,頭埋在懷中,放聲大哭。
韓楓走在漆黑不見五指的聖城中,聽著身後廢墟裡傳來的哭聲,幾次停下腳步,卻終究沒有回頭。
他的心情並不比明溪好到什麼程度,尤其當他知道出去無望後,更是打不起精神。
他看全了那些浮雕,知道的事情的確比之以往多了許多,然而這些對此刻的他來說,並沒有多大用處。
從浮雕中得知,雪龍山往南往北均是崇山峻嶺,延綿不斷的山勢如同平地拔起的一道圍牆,將他們與更西的地方完全隔開。天下眾多東西向的山脈都與這道圍牆相連,其中包括離都南方的長門山,也包括離都北方的大青山。
依照地形來看,韓楓這才曉得離都年輕人們開礦的礦洞,也在這「圍牆」的牆根處。很難想像,千年之前的夷族人是從什麼地方知道的這一切,他們那時遠在西南邊陲,甚至連蒼梧之林都沒有到過。
然而,此時此刻並不適於韓楓將更多的心思放在驚訝這些事上。浮雕中講明,在圍牆的另一側,到處都是山一樣大的怪獸,它們以人為食,而夷族人的祖先,就生活在這麼一個地獄一樣的世界中。
他們每天都生活在驚恐中,同時也在這驚恐之中學習著如何生存。最初他們並不知道山的另一側是一個相對適合人類生活的世界,他們對於自己的處境,除了接受以外,只能編出一系列的謊話來安慰族人。譬如這是天譴,再譬如這是試煉……在這種積極心態的引領下,一部分族人不甘淪為野獸的口糧,開始想方設法抗爭保命。
而這些人,在學著與野獸搏鬥的同時,也學著與野**流。其中一些取得了成效,更多地卻承受了失敗的後果,與此同時,另一部分人則漸起逃亡的念頭,一批又一批的人,對山的東邊是什麼起了疑心。
再高的山,也禁不起人們的攀爬。看著浮雕,韓楓才知道山的另一側實則是筆直的懸崖,那懸崖光滑筆直,人們便從山腳起一點一點地鑿梯而上。山間罡風盛,吹落了不知多少距離成功還有相當距離的人,而僥倖爬過罡風區的人,卻面臨著被凍得堅硬無法鑿出石洞搭梯子的崖壁。
稍有震動,頭頂的皚皚白雪隨時可能變成一場滅頂之災。在這樣的情形下,人們只能另闢蹊徑,學著在數九寒冬時,用水作支架,搭冰梯緩緩而上。然而一難已過,一難又起。住在山頂的是翼展有三四丈長的大雪雕——自然也是肉食性的野獸。對它們來說,人類是送到嘴邊的美味,食之何樂而不為,於是,數百人就這樣消失在了冰雪迷霧之中,直到一個人僥倖逃過了一劫。
雪雕有分食的習慣,而這時此前一直學著和野獸搏鬥的夷人祖先們終於有了用武之地。這片世界之中並不是只有巨大的動物,也有一些小型的動物——諸如猿猴。
平日裡,人們訓練它們幫助人們之間傳遞消息,此刻,則訓練它們帶著毒往山頂爬去,希冀借助它們之力,清出一條通暢的道路。
不知怎地,看到這一處浮雕的時候,韓楓卻想起了黑子。無命之人來聖城的設置,說不定也是為了紀念千年之前那些無辜慘死的猴子。可是黑子最終還是死了,而身為無命之人入聖城的,則是大祭司自己。
想到無命之人,自然而然就會想到無心之人。一個人如果沒有心還能活幾十年,只有一種可能——詹仲琦早在數十年前,就被他那位好朋友在身上種了蠱。韓楓想像不到這究竟是該是何等的交易,也不知這是怎樣的一種信任,只知若換在自己和離娿之間,他決然做不到這一點。
猴子們上了山牆後,每天都有雪雕從山頂掉下來。如此陸陸續續過了一兩年後,雪雕漸漸學乖,不再攻擊上山的猴子,甚至見了披著猴皮的人也會退避三舍。到了這時,人們才放心地前往山頂,而等過了雪雕能飛到的極限後,那山卻依舊高聳入天,看上去像是永遠都沒有盡頭。
不少人受不了嚴寒,手指凍僵,從萬仞高空掉了下來;還有一些人被活生生凍死在途中,被冰包裹在山間,如同雕塑一般……只有極少人最終抵達了山頂,而這些人,被稱為最初的勇者。
勇者們看到的依舊是冰雪。經過漫長的下行,他們生怕花費這許多功夫後,最後抵達的會是一個更讓人恐慌的世界,然而他們卻看到了千年前的雪龍山。那時的雪龍山繁花似錦,天氣比山的另一側要涼爽些,卻讓人覺得更加舒服暢意。這裡最多的是遍山遍野的犛牛和長毛羊,它們沒有見過人,甚至不知道怕人。
這是一片從沒有人來過的相對封閉的天堂,對那時的夷族勇士來說,他們除了撲地痛哭以外,甚至不知道怎樣來表達心中的喜悅。
當然,勇士們並沒有就此滿足。他們擔心這裡仍有未知的危險,於是首先,他們並沒有急著將族人們都召喚過來,更何況——即便招呼族人,那一條不比登天簡單的路也不是每個人都能走的。
勇士們分成了兩部分,一部分選址建城,另一部分則尋找山下是否有通道可以過來。
建城者最終建成了聖城,尋路者,則尋到了一條如同古河暗道的河道。
以那圖上標出的喝道,那河的另一頭就在城中,如果韓楓猜得不錯,之前婉柔和離娿洗澡的地方,便是那河流的殘餘。
夷人為了自身安全,在費盡九死一生的努力殺死河中原有的巨獸後,便將河道徹底掩埋,同時利用雪龍山頂的積水做成了另一條人工河道,以維持城中的水源。
既然那河道依舊存在,那麼此城便非絕戶之境,韓楓本想借這河流脫出困境,然而借助白童的指示到了那水旁,才知一切早已又起了變化。
很顯然,天災之後,河道早已斷絕,如今留下的這一潭水……實際上是一潭巨湖。而經過千年的時間,湖水雖然還剩了許多,但因為沒有外來的水源,周圍的岩石被湖水逐漸侵蝕,導致湖水帶著深深的鹹味,可以用於一時的沐浴,卻無法用於飲用。
這是他最後的期望,至少有水的話,能夠讓他多支撐幾天,有更多時間想辦法,但如今卻已不可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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