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溪冰雪聰明,只看了一眼,便不禁自嘲似的笑了起來:「你到這會兒還防著我。」
韓楓淡然掃了她一眼,拿起火把便自顧著沿著石階進入了那廢墟殘餘的屋宇之中。方才看那些石塊於他來說只是匆匆一瞥,不過白童卻已經把這些圖都牢牢記住。就算全被他毀掉,他想什麼時候「看」,都能看到。
如今他能做的,便是趁著火光還在,盡量多看些東西。只要白童看到了,那便等同於他記下了,以後哪怕火把沒有,他也能憑借白童,想辦法出去。
若說不生明溪的氣,那自然是謊言。可是他終究恨不起她,更何況愈是在在絕境中,他愈發要心平氣和。這不是他與生俱來的本事,更不是由於他與生俱來便如此冷漠,只是這些年歷經數次劇變,他不得不練就了這麼一副「鐵石心腸」。
與其哭天搶地,不如多做些事情——與此同時,他十餘年在離都礦山中開礦練就的夜視也在逐漸恢復。
在離都礦山中,燈光向來昏暗。他們這些年輕人不到六七歲就要被拉著去幹苦力,久而久之,也就習慣了在昏暗的地方看東西。因此……他並不如明溪那般怕黑,更不像明溪那麼心神恍惚。
見韓楓鑽到屋宇之中,明溪怒火直往頭上竄,跺腳輕叱了一聲,也跟著他鑽了下去。她不知道為什麼明明是自己對不住她,可看起來生氣的人竟然是自己。而韓楓越不生氣,她就越是心中火起,巴不得跟他吵上一架才好。只是她身為堂堂三公主,實在做不出市井潑婦罵街的架勢,故而……她選了另一條路。
耗。
她寧願跟他一直這麼耗下去,耗到他耐心磨盡為止。哪怕……哪怕就是被他打罵甚至一劍殺了,對此時的她,倒反而是一種解脫。
不出所料,她下到那屋中時,韓楓已將牆上的浮雕毀得七七八八。她走到他身邊時,只聽他在喘著粗氣,而那把寒鐵劍已經斷成了兩截,被扔在地上。
韓楓面前是最後一塊浮雕——或者壓根稱不上是浮雕。那完全就是一面空白的牆壁,打磨得極其光滑,說不定在千年以前甚至能夠給人當鏡子用。她見韓楓一手扶在那牆壁上,水印從他手下緩緩散開,心知他當真是累了,不由心中暗暗歎了一口氣。
而不等明溪開口,韓楓倒先說了話:「你知道這兒刻的是什麼嗎?」
明溪不語,反而有了些好奇。她之前問他他不回,要跟著看他也不許,怎麼想得到他這時忽然問起,是想說什麼。更何況面對一面大白牆,她又能說什麼。
韓楓也沒有等她回答,便自顧自往下說了下去:「這刻的是光。」
「光?」不知怎麼,這會兒聽到這個字,悲涼之中,倒讓人覺得甚是滑稽,明溪笑了兩聲,道「這牆倒真是光得很!」
韓楓沒理會明溪的嘲笑,續道:「你知道我為什麼留著它沒有毀了嗎?」
明溪道:「空牆一片,什麼都沒有,就算不毀讓我瞧見了,也與你無礙。」
韓楓目光閃爍,過了好一會兒,才點點頭:「不錯……這是其中一個原因。但是……還有另一個原因。」
明溪問道:「什麼?」
韓楓道:「對我來說,光是希望。明溪,你之前問我我把你當什麼人,我到現在才想清楚,原來我一直沒有把你當人看。」說到最後半句,他解嘲似的笑了笑,又加了一句,「我不是罵你。」
「不把我當人看?」雖然韓楓說明這句話不是在罵她,但聽在明溪耳中,仍然覺得彆扭。她見韓楓笑得有些尷尬,不由得催問了幾句。她與韓楓在一起的時間不算短,自然知道對方是個惜字如金的人,這時他肯跟她說這麼多話,無論如何,都讓她心中好受許多。
韓楓點了點頭。這屋中地方平整,在那面大光牆下,更有一片平地。韓楓示意明溪跟自己坐在一起,才心平氣和地說:「之前一直都是我對不起你,但從今往後,咱們該算是打平手了。你還會再恨我麼?」
看著他俊美的面孔,明溪心中一軟。她一直以為他恨著自己,卻沒想到,此時此刻,他竟然會極其誠摯地問自己這麼一句。她眼中酸澀,兩行淚已經奪眶而出,嘴上卻兀自倔強:「不出幾天就要死了。再談這些又有什麼意思?」
韓楓歎了口氣,又道:「因為我不希望我們倆就這麼一直下去。哪怕是回到陌生人,也比現在要好。明溪,我……我很多話一直不敢對你說,但現在我想都告訴你。就算你依舊恨我怨我,可我不希望你變成一個讓我看著都覺得可怕的女人。」
他說得真情實意,明溪心有觸動,強笑了笑,道:「你是現在才怕我的?那時在鴻原上,我帶著白雪,你就不怕麼?」
韓楓溫然道:「不怕。我……明溪啊,我也是打算從鴻原說起。實話實說,那時我被柳泉陷害,走投無路,是最窮困潦倒絕望無助的時候,可是見到了你……就像是被凍得快死了的時候見到了一束陽光。我永遠也忘不了你對我的笑,你對我來說,就是……」他沒說話,而是抬頭看向了頭頂那面光牆,續道,「所以我有今日,可說全拜你所賜。你要殺我,是情非得已,我怎會怪你。」
明溪聽了這番話,縱使自詡冷靜,卻管不住眸中淚珠如雨而落。她臉上仍繃著表情,扭頭偷偷拭去了眼淚,勉強平靜下來,道:「韓楓,可是目舟湖畔,你那時何嘗不是我的陽光,我的希望?你知道那時你走了我有多難過麼?」
韓楓眉頭微動,目光卻無神地看向了遠處:「我後來才想明白。明溪,天有陰晴不定,人生也是如此。陽光,又何嘗能一直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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