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洞口後,韓楓幾人又逆著水流往上游劃了十幾里,才找到了一個小碼頭靠了岸。
說是碼頭,其實不過是幾根木樁插在水裡,勉強夠拴上獨木舟的纜繩。
從碼頭往遠處看,能直接看到也諦族人的村莊,此地山坡略微平緩,有無數人腳踩出來的道路,沿著道路一路都是高高的木樁和木樁上飄揚的彩色旗旛,旗旛上繡著各式各樣的花紋,卻沒人看得明白。
不害臊被留下來看著船,他不需要睡覺休息,給他留下一塊肉乾他就咧嘴笑,若不說他是能夠活撕獅虎單人殺了白象的人蠱,乍一看去幾乎被人覺得他是個徒有莽力氣的愚人。
離娿又對不害臊多吩咐了幾句,才跟著其餘三人一起往也諦族的村莊走去。她仰頭看著四周的旗旛,不停地感歎這些東西真是好看。
對於代人來說,平日的衣飾裝扮雖然也用許多顏色,但那顏色總是淡淡的,少有會用如此大紅大綠的se塊裝飾;夷人的衣服顏色固然比代人的鮮艷許多,到底沒有也諦族的如此有視覺衝擊力。婉柔仰頭看著這些旗旛,只覺看得久了,就彷彿置身在一片有著各種顏色的海洋中,像是走在夢裡似的,黑子卻看了一會而就說頭暈,嚷著也諦族人本來皮膚就黑,再加上這麼一堆妖裡妖氣的顏色,搞得每個人都像妖怪一樣。
韓楓則笑了笑,遙遙望向古河的上游。遠處有山發著淡淡金光,那應該是日光照在雪峰的結果。看山走死人,若那是雪龍山,看樣子還要再走十幾天路程。那山巍峨,離得這麼遠,雪峰卻仍然能讓人看見,顯見要比瓊丹山更為高大。聖城建在山中,不知要怎麼搜尋。
他意識到那登山之旅將比如今辛苦百倍,便不無憂慮地看向了婉柔。從清河城堅持走到瓊丹山,就連他這個男子有時也會覺得辛苦,他甚至不知道婉柔是怎麼堅持下來的。
記得在還沒到方余村置辦刀劍的時候,婉柔曾在路上說了一次覺得辛苦。他那時隨口說了一句若覺得辛苦,就在附近找個村莊,找戶好人家讓她先住著,等他從象城回來再去接她。他說那句話時並沒有別的意思,自問語氣也算平和,只是單純地在為婉柔著想,誠然,他內心深處是希望她不要留下的。他一直一個人獨來獨往,若在以往,這並沒有什麼,但嘗試過有人陪伴的好處後,再要他放棄這些,就算他再堅強,也覺得心裡發澀。
而婉柔果然如他所願,連忙改口說自己不辛苦,一定能陪著他一起走下去,而她在這之後果然咬牙堅持,一句苦也不說。有些時候,韓楓也會覺得自己算是天底下最自私的人了,他明明知道這段旅程對婉柔來說很難受,但只要她不提,他就也當不知道,只能在她需要的時候,盡量做到第一時間護住她,不讓她走污泥路面、不讓她被風沙吹到,但也僅此而已。
但接下來的那段路,是不是還要帶著婉柔一起走?雪龍山的危險是超出以往的,在那樣的大山之威下,他連自己的性命有可能都保不住,婉柔在那時,勢必會成為一個拖累。
韓楓正在糾結未來行路之難,冷不防有個漢子突然從彩色旗旛圍攏的道路旁躥了出來。幾人都愣了一下,迫不得已地停了腳步,然後四個人八隻眼睛齊刷刷地盯到了那漢子身上,打量著對方。
那漢子長著寬寬平平的額頭,嘴唇厚厚的,皮膚黑黑的,臉蛋子上染著兩團高原紅,如今因是寒冬,那紅裡還透著烏紫,是被凍出來的顏色。他個子不高,卻很魁梧,穿著厚厚的羊皮襖,讓整個人看上去像是方的,一個人就堵住了一條道。
那漢子肩膀上扛著一頭活著的小牛犢子。那牛犢子的四蹄拿籐條拴得死死的,牛犢子的腦袋耷拉在漢子的背上,低聲地叫著,像小孩子的嗚咽聲。
那漢子直接把牛犢子扔到了離娿身前,那牛犢子因為受痛又「嗚嗚」叫了兩聲,瞪大了一雙充滿了無辜眼神的眼睛盯著離娿。
牛犢子的眼睛清亮透徹,跟人的眼睛很相似,裡邊是淡栗色的眸子,帶著傷感,也有些茫然無措。離娿輕叫一聲,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兩步,叫道:「幹什麼?」
韓楓能感覺到對方沒有敵意,故而他並沒有抽出紫金劍,只握著婉柔的手站在一旁,靜候對方的說法。
那漢子「哈哈」地乾笑了笑,然後皺著眉頭盯著離娿,似乎聽不懂她說的是什麼。他用粘滿了泥的手指頭搓了搓頭皮,然後指了指牛犢子,又兩手做了個捧起的動作對著婉柔比劃起來,嘴裡嘰裡咕嚕冒出了一堆話。
也諦族的話幾個人都聽不懂,四人面面相覷,倒是白童在韓楓的腦海裡忽然大笑了起來。
白童自然也是聽不懂也諦族的語言的,但長年累月的經歷,他在某些層面的見識還是遠勝於眾人,譬如與本族毗鄰的也諦族人的風俗習慣。
韓楓聽了白童的解釋,也不禁笑了起來,然後對離娿道:「他是給你下聘禮呢。」
「啊?」離娿的眼睛立時瞪大了。她不像尋常女孩子那般紅透了臉再面露羞澀,反而忽地大聲笑了起來。她笑得很厲害,前仰後合,幾乎笑岔了氣。
「娶我?」離娿笑得上氣不接下氣,一手指著自己的鼻子。她見那漢子被自己笑得有些發蒙,便又俯身盯著那個牛犢子,問道:「呀……我就值這一頭牛犢子呀?」
那漢子嚥了口口水,不知道這貌美的小丫頭說什麼,也不知她笑得那麼高興,是答應還是不答應,然而正在發愣,就見村子裡又走來了五六個男人。那些漢子身材魁梧,樣貌雄偉,穿著體面,都是普貢長老家的僕隨。
那幾人和這漢子——阿旺也是相熟的,當先一人看著地上的牛犢子,看看笑得眼睛幾乎瞇成一條縫的離娿,再瞧著一臉尷尬的阿旺,不禁也笑著打趣道:「阿旺,你真是想討媳婦想急了!」他說的是也諦族的話,韓楓幾人依舊聽不懂,但從他的神情中,也瞧得出他是在嘲諷那漢子。
隨後,這人又轉向了韓楓四人。他的眼神毫不掩飾地表達了他對離娿和婉柔樣貌的讚美,旋即,他說起了不大流利的代語:「幾位貴客遠道而來,咱們普貢老爺想請幾位到家裡去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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