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弘武二十三年八月三十一日,谷城東,城下——
當李壽與謝安率領著五萬大軍抵達谷城城下時,谷城守將早已率領著萬餘士卒,在城下整齊列隊,嚴正以待。
望著那歐鵬持槍立在大軍之前,冷冷地望向自己方向,李壽忽然說道,「謝安,本王忽然從你的計謀中發現一個漏洞……」
「啊?什麼漏洞?」謝安愣了愣,詫異地望著李壽。
此時的謝安,正嘗試著將五萬大軍擺成月牙陣,命費國以及李景二人充當月牙陣的兩端,以方便待張棟舉城投降時,他好趁著歐鵬軍大亂的機會,將這萬餘叛軍包圍。
「你難道就沒有想過?」皺了皺眉,李壽忽然壓低聲音說道,「雖說張棟兩萬叛軍的加入,勢必會給那歐鵬帶來足夠的膽氣,使得他有膽量出城與我軍交戰,但你有沒有想過,歐鵬也有可能會叫張棟出城迎戰,而他自己則高居城樓……」
謝安聞言喟歎著搖了搖頭,帶著幾分嘲諷說道,「壽殿下,您呀,就好端端地當你的傀儡統帥吧,啊?好不好?」
「你……難道你想到了?」
「這種事……」謝安哭笑不得,沒好氣說道,「這還不簡單麼?只要張棟向歐鵬建議死守古城、拒不出戰就行了!——洛陽的前車之鑒就在眼前,歐鵬說什麼也不敢不出城,他見張棟不敢出城迎戰,勢必會親自出馬。這還用問?」
「咦?」李壽愣了愣,繼而詫異問道,「可這樣的話,歐鵬不會懷疑張棟麼?」
「有什麼好懷疑的?張棟本來就謹慎,見函谷關的援兵將至,欲死守古城,拒不出戰,這會引起歐鵬的懷疑麼?」說著,謝安頓了頓,正色說道。「放心吧,我教給張棟的話,都是我反覆思考過數十遍的,絕不會出錯!」
「數十遍?」李壽眼中隱隱流露出幾分難以置信。
「啊,數十遍……畢竟,一旦出現差錯,便要付出麾下將士的性命作為代價,在沒有必要的情況下犧牲部下的性命,這是將領的失職!」
「……」李壽張了張嘴。帶著幾分錯愕、幾分意外望著謝安,忽然歎服般點了點頭。凝神觀瞧遠處的歐鵬,忽然,他轉過頭來,望著謝安輕笑說道,「對了,有一事方才忘記說了,本王忽然發現,你其實也很善於揣摩人心啊……」
「唔?」謝安一臉古怪地望著李壽,這讓李壽有些無語。
「喂喂。是讚譽啊,讚譽!——罷了!」哭笑不得地搖了搖頭,李壽再次將注意力放在遠處的歐鵬軍身上,正色說道,「讓本王以及全軍上下的將士見識一下吧,你那與長孫軍師的決然不同的攻心戰法,!」
「那就要看……張棟了!」說著。謝安抬頭望向谷城的城樓之上。
根據他與張棟的商議,一旦張棟控制了谷城,他便會在城樓上懸掛西征周軍那藍條字形波紋的旗幟。
但是直到眼下,城樓之上尚未出現這面旗幟。
說謝安不擔心。那顯然是自欺欺人,不過他也知道,張棟需要時間來控制谷城,因此,他也不急著與歐鵬決戰。
畢竟在謝安的預想裡,可是連歐鵬都要說服的,否則,單單五萬西征周軍,就算加上張棟兩萬軍士,也不過七萬人,這樣的兵力,要攻打函谷關這座屯紮有十萬兵力的險關,簡直是難如登天。
別的且不說,至少從兵力上得與函谷關扯平,畢竟謝安可沒有寥寥數萬人便攻下函谷關的把握,他又不是長孫湘雨。
也不知過了多久,忽然,謝安睜大了雙眼,因為他瞧見,谷城東城門的城樓上,已經懸掛起了西軍周軍那藍條水波紋的旗幟。
「好!」望著那面熟悉的周軍旗幟,謝安忍不住暗叫一聲。
而與此同時,歐鵬依然騎馬站立在大軍之前,神色疑惑地望著距離他僅僅只有一里之遙的西征周軍。
不得不說,對於周軍列隊整齊,卻沒有絲毫異動,歐鵬實在有些難以理解。
不過,他也沒有主動要上前與周軍決戰的意思,畢竟在他看來,函谷關的援兵過不了多久便能趕谷城,只要在其趕到之前,谷城沒有淪陷,就是他歐鵬的勝利。
說到底,他之所以率軍出城迎戰,無非也只是怕谷城步了洛陽後塵罷了。
忽然,歐鵬的眼中露出幾分詫異之色,因為他瞧見,對面的西征周軍中,有一人騎著戰馬緩緩步出,帶著一名護衛,緩緩來到了陣前。
細細一瞅,歐鵬發現那人僅僅只有十七、八歲的年紀。
怎麼回事?
派個乳臭未乾的小子來喊話?
想到這裡,歐鵬眼中徐徐露出幾分輕蔑之色,揮揮手示意了一下麾下的士卒,也策馬緩緩上前。
兩人,在相距七八丈左右的地方停下了。
毋庸置疑,從西征周軍中策馬走出來的,正是有意想要說降歐鵬的謝安,而在他身旁充當護衛的,便是將領蘇信。
「足下便是谷城守將,歐鵬歐將軍吧?在下謝安,有禮了……」
「……」瞥了一眼謝安身旁虛按佩劍,一臉警惕之色的蘇信,歐鵬抱了抱拳,望著謝安冷笑說道,「西征周軍沒人了麼?竟派你這個乳臭未乾的小子出面……說罷,何事?」
「呵,」謝安微微一笑,抱拳說道,「本官今日前來,乃是為替將軍指一條明路……」
「明路?」彷彿是想到了什麼,歐鵬臉上露出幾分輕蔑笑容,嘲諷說道。「怎樣的明路啊,說來聽聽!」
無視歐鵬話中的嘲諷語氣,謝安臉上的笑容徐徐收了起來,正色說道,「歐將軍,叛國舉逆,乃重大之罪,望將軍懸崖勒馬,棄暗投明、戴罪立功,如此。或可抵消叛逆之罪!」
「可笑!」歐鵬聞言冷笑一聲,撇嘴說道,「小子,你以為憑你幾句話,本將軍便會舉城投降?少做白日夢了!明白告訴你,函谷關的援軍即將趕來,倘若在我援軍到達之前,你等無法攻克谷城,哼哼哼。你等這些兵馬,皆要葬身此地!」
「攻克谷城麼?」謝安的嘴角。漸漸揚起幾分笑意,目不轉睛地望歐鵬,徐徐說道,「谷城的話,本官已經拿下了!」
「什麼?」歐鵬聞言一愣,繼而哈哈大笑,笑聲中充斥著嘲諷。
見此,謝安也不氣惱,淡淡說道。「將軍不信的話,就回頭望一眼吧……放心,本官身旁這位蘇將軍,只為護衛本官,絕不會趁機傷將軍一根汗毛,將軍大可放心回頭觀瞧!」
「……」望著謝安那淡然自若的笑容,歐鵬皺了皺眉。在戒備著蘇信的同時,朝著身後谷城的方向望了一眼。
剎那間,他的臉上佈滿了震驚。
而與此同時,他面前傳來了謝安那淡然的話語。
「將軍以為本官不知你在拖延時間?不不不。本官知曉的,本官之所以沒有當即下令與將軍交兵,其中緣由,與將軍是一樣的……啊,本官也在拖延時間吶!」
「……」歐鵬難以置信地望著谷城半響,忽然,他渾身一震,彷彿明白了一切,咬牙切齒地罵道,「張棟!——你這個貪生怕死的小人!竟然投靠周軍!」說到這裡,他猛地轉回頭來,彷彿一頭被激怒的猛獸般,死死地盯著謝安,眼神中佈滿了殺意。
見此,蘇信下意識地抽出了腰間的佩劍,然而,謝安卻擺了擺手,繼而望著歐鵬輕笑說道,「貪生怕死,沒有什麼不對!投靠我周軍,更不會有什麼不妥,將軍別忘了,將軍本也是我大周男兒,只因數年前南陽、洛陽一場誤會,這才導致將軍等走上歧路,與大周對立……」然而,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歐鵬打斷了。
「廢話少說,事到如今,唯有死戰而已!」說罷,歐鵬當即抽出了腰間的兵刃,繼而抬起左手,似乎是要下令全軍進兵。
見此,謝安眉梢一挑,沉聲喝道,「將軍且慢!——將軍難道不想知道,張棟張將軍,為何會投靠我周軍,為何敢投靠我周軍麼?」
「……」歐鵬抬起左手的動作微微一滯,在深深望了一眼謝安後,緩緩放了下來,似乎是在等著謝安的解釋。
「本官覺得,歐將軍應該也瞭解張棟將軍,是故,將軍才會將古城交予張棟將軍守衛……對於張棟辜負了歐將軍的信任,本官代為賠罪,畢竟,那是本官的意思……」
「……」
「所以說,歐將軍應當也該知曉,張棟將軍並非是為了金錢等俗物而放棄將領尊嚴的人……」說著,謝安便將他與張棟的約定,向歐鵬悉數說了一遍,只聽地歐鵬面色連連轉變。
抬手一指周圍,謝安沉聲說道,「眼下的局勢,將軍應該也看到了,我軍三面把將軍圍住,而將軍背後唯一的出路谷城,卻也被本官拿下,換而言之,將軍以及將軍麾下將士,插翅也難飛,既然如此,何不效仿張棟將軍,棄暗投明?」
經謝安這一指,歐鵬才注意到,方才沒有任何舉動的西征周軍,眼下已如謝安所言,將他以及他麾下的軍隊三面圍住,然而谷城之上的守軍,卻對近在咫尺的城下周軍視若無睹。
「棄暗投明?」歐鵬慘笑一聲。
「明明有機會可以挺直身板做人,將軍又苦要執意從賊?天下,總歸是我大周的天下,叛軍雖苟安一隅,但終究難以長久……區區司隸之地,如何能與整個大周抗衡?——望將軍顧念麾下將士,顧念家中親人,懸崖勒馬,回頭是岸!」
歐鵬聞言沉默不語,在頻頻望了謝安幾番後,皺眉說道,「倘若歐某投降,你可能赦免我等之罪?赦免我等家眷之罪?」
「這個自然不能!」謝安搖了搖頭,正色說道。「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叛亂之罪,豈是輕易便能赦免的?——就如同本官對張棟將軍所言的,一切皆看將軍自身!——就好比張棟將軍,本官曾答應他,只要他肯降,本官便出面替他向聖上求情,赦免其家眷連坐之罪,但其自身,仍舊難逃凌遲死罪……不過眼下張棟已按照承諾。替本官拿下了谷城,是故,凌遲死罪便可減為斬,倘若張棟將軍隨本官在函谷關的戰事中建立功勳,則將斬之刑,減為充軍,以此類推……」
歐鵬聞言又氣又惱,咬牙罵道,「好一個張棟。竟然將我歐鵬當成是赦罪的墊腳石……」說著,他抬頭望向謝安。
彷彿是看穿了歐鵬心中所想。謝安輕笑說道,「歐將軍放心,只要諸位諸位將軍真心實意、棄暗投明,一旦拿下函谷關,所有待罪之身,皆改判充軍,免死罪!倘若在戰事中建立功勳,則按步減免刑法,直到杖責……」
「我能信你麼?」歐鵬目不轉睛地望著謝安。
謝安點了點頭。輕笑著說道,「張棟將軍也說了同樣的話,然後……他信了!」
「……」歐鵬微微皺了皺眉,回頭望了一眼身後的谷城,繼而深深望著謝安,忽然,他深吸一口氣。翻身下馬,單膝叩地,跪倒在謝安馬前。
「罪將歐鵬,領谷城萬餘將士……願降!」
見此。謝安亦翻身下馬,走上前幾步,伸出雙手,將歐鵬扶起,微笑著說道,「將軍請起……倘若將軍不介意的話,本官倒是還有一個能令將軍馬上就赦免凌遲之罪的主意……」
歐鵬愣了愣,繼而好似想到了什麼,猶豫說道,「謝大人指的是……函谷關的援軍?」
「正是!——不知將軍可願接任此差事?」
深深望著謝安許久,歐鵬重重點了點頭。
與此同時,在距離謝安、歐鵬、蘇信等人百餘丈遠的地方,東軍神武營四將之一的嚴開正淡笑著望著前方的謝安……
「看來,至函谷關之前,是用不著你我了……」
在嚴開身旁,陳綱撇嘴說道,「難說!——這種冒險的用兵方式……」
「但是很有效,不是麼?算算,我等眼下已有八萬兵了,說不定到函谷關下前,還能湊夠十萬呢!」嚴開笑著摸了摸下巴的鬍渣,腦海中不禁回憶起他在城門口與長孫湘雨的對話。
「有意思……」
望著遠處與歐鵬並肩而立、好似對其述說著什麼的謝安,嚴開抓了抓下巴上的鬍鬚,嘴角旁揚起幾分難以琢磨的笑意。
「比小姐還瞭解那小子……麼?那位長孫小姐……」
身旁,陳綱皺眉望了一眼他。
時大周弘武二十三年八月三十一日,在函谷關叛軍尚未趕到谷城的情況下,謝安說降了谷城守將歐鵬,兵不血刃便拿下了谷城,並且,繼續著他那讓日後冀京朝臣萬分驚愕的戰略……
——與此同時,洛陽以南七百里,大谷關——
「周軍殺上關了!周軍殺上關了!」
「怎麼回事?周軍從何處殺來的?」
「不知……」
「啊……」
「破關了,破關了……」
在一陣喧雜吵鬧聲中,作為主將的劉奕身先士卒,攻破關隘大門,率領麾下兵馬一擁而上。
關上的叛軍雖然殊死抵抗,但遺憾的是,大谷關雖說是關隘,但城牆卻比洛陽要低得多,在關門被攻破的情況下,已是無力回天。
更何況,項青、羅超所率領的弓騎兵,始終用弓箭壓制著關樓以及關牆上的守軍。
當第一個叛軍絕望地丟下手中的兵器時,這場戰事,便已經終結,剩下的,無非就是打掃戰場,以及對俘虜的叛軍做出處置罷了。
就在西征周軍清理著大谷關附近屍骸的時候,長孫湘雨帶著百餘名護衛,緩緩來到。
見此,此軍主將劉奕幾步走到長孫湘雨面前,抱拳說道,「軍師,末將已拿下大谷關!」
「嗯!」長孫湘雨微微點了點頭,繼而把玩著手中的折扇,輕笑說道,「比本軍師所設想的,稍稍慢了些許呢……」
劉奕聞言面色微變,連忙解釋道,「非末將等有心怠慢,實乃叛軍起初攻勢兇猛,未免損傷多重,不敢強攻,望軍師恕罪!」
「好了,本軍師只是隨口說說,並沒有要怪你等的意思……傳令下去,埋鍋造飯,待用飯之後,疾奔新城!——兵貴神速!要趕在潰軍回報新城之前,抵達城下!」
「諾!」劉奕點了點頭,忽然,抬頭說道,「軍師,俘虜的三百餘叛軍,如何處置?」
只見長孫湘雨站在城樓上,遙遙望著谷城的方向,頭也不回地淡淡說道,「殺!——對了,記得將他們的衣甲剝下來,本軍師有用!」
「……是!」
而這時,項青亦走了關樓,見長孫湘雨默默地望著谷城的方向,咧嘴嘿嘿一笑,說道,「長孫軍師,莫非在掛念某個混小子?」
「不!」長孫湘雨搖了搖頭,淡淡說道,「我有種預感,這會兒,他多半已拿下谷城了……真想去做了,還是做得到的嘛!」
項青聞言臉上露出幾分古怪之色,遲疑說道,「軍師就這般確定?」
「咯咯咯……」長孫湘雨輕笑一聲,卻不說話。
見此,項青也不再追問,站在關樓百無聊賴地環視著四周,忽然,他好似想到了什麼,說道,「說起來,軍師這幾日的行程,是否稍微快了一些?倘若要與李壽以及謝安那小子的大軍前後夾攻函谷關,我等這支偏師,可要放緩行程啊……」
「前後夾攻?」長孫湘雨聞言微微一笑,啪地一聲合攏了手中的折扇。「啊,那個啊,那個只是我隨口說說的,從一開始,我就沒指望謝安那七萬大軍……當那傢伙在函谷關下與叛軍玩耍時,我會提前攻下長安,結束這場戰事!——謝安,要加快喲,否則,會趕不上結束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