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卿裳逃的異常狼狽,他從沒有哪一次遭遇竟是被一個人追殺的如此淒慘狼狽過,但他一面瘋狂逃竄,一面大聲喊叫,卻又不像是單純的在逃跑,竟有一種刻意引導的意思,似乎正在一點點把蕭定亂引向某個地方。
三河郡之所以叫做三河郡,是因為整個郡內有三條大河貫穿而過,一條叫做莫河,一條叫青龍河,還有一條叫做通幽河。
莫河水面寬廣,水流平緩,河道又深,十分適合航運,出產的魚類非常肥美,遠近聞名;青龍河九曲十八繞,兩岸山坪如黛,多灘頭,常有險隘處,適合泛舟,大船卻不得入,因地勢較高,利於開鑿水渠引水,乃是一條母親河,河中之水多被引流,構成水網,為灌溉之用;而通幽河就非常特殊了,水流湍急不說,沿河而下,多經過險地,造成了沿河有許多的瀑布,大小不一,許許多多的文人騷客都曾留下詩詞吟詠,此河獨得造化之神秀,如天河垂下,直灌九幽,所以才叫做通幽河。
這通幽河從三河郡流下來,流經到永安府所在的雲都郡,最終流到了鬼王山,然後在鬼王山下接直灌注到了地下,不知最終流向了何處。
也正是因為此,民間才有種種傳聞,說這通幽河的河水是流到了九幽之下,然後化成了黃泉,因為在當地的民俗傳說之中,鬼王山就是森羅殿的一個簷角,從九幽之下探出來到了人間,沾染了人世間的氣息,被大日金輪之光照耀久了,化成了一片大山。
不過這鬼王山也的確是窮山惡水之地,終年瘴氣籠罩,遮天蔽日,到處黑森森一片,漫山都是黑石崖,十分陡峻,內中猛獸出沒,格外凶殘,又有諸多邪毒之物生存其中,到了邊緣,便能聞到腥臭的腐朽氣息,處處可看見那黑色山巖的縫隙之間流出來的水都是赤紅之色,如同血液一般,十分駭人。
許許多多的人眼中,鬼王山絕對是一座凶地,外面的生靈進入其中,就會遭瘴氣毒害,毒蟲噬咬,遭惡鬼纏身,被猛獸啃噬,最後屍骨無存,絕對不能涉足其內半步。
更有傳訛說,人一沾到鬼王山的瘴氣,裡面的陰魂、惡鬼就把詛咒下到人的身上了,那人輕則害一場病,病怏怏一段時間,重則一命嗚呼,命喪黃泉。
總而言之,在大多數人的眼中鬼王山是個可怕的地方。
其可怕之處也的確並非全是訛傳,曾經有江湖傳聞說鬼王山中有重寶,偶有怪嘯,仿若蛟龍,許多江湖高手獵奇心切,結隊前去探險、尋寶,甚至抱著屠龍斬蛟的心思,最終卻一去不復返,屍骨都未找回來。
那一行人中也不乏高手,出自四大門派之中的天才人物也有好幾個,然而一去都死光了。
是以這鬼王山不但一般的百姓不會涉足,敬而遠之,諱莫如深,在江湖人眼中也是一處大凶之地,輕易也不會深入其中。
此時此刻,任卿裳一路瘋逃,便是逃到了通幽河的邊上,卻又沒有涉水渡河,而是沿著河岸邊的草地便向下游而去。
他手中拿著蕭定亂的龍紋槍,神智迷失了七八分的蕭定亂自然是窮追不捨。
通幽河水面波浪滾滾,往下幾十里,就該到了一座大瀑布,叫做九截龍瀑布,這座瀑布共分九級,十分之高,瀑布之下有一個深潭,深潭之下二里多,便到了鬼王山。
通幽河到達九截龍瀑布上游一帶,水面漸寬,水勢也平緩了許多,未遇汛期,尚可撐船過河。
是以這一帶倒也有幾個渡口,不過因為這一帶已很是接近鬼王山,深遭忌諱,素日很少有人從此渡河,渡河者多是一些商人,為了節省貨運消耗的資財,到這裡租令大船,運輸貨物,但也不多,因為上游十餘里外就有過河的大橋,一些小心的商人多不選擇從此過河,因為通幽河上覆船之禍實在挺多,頗讓人覺得不安全,訛傳是遭了鬼王山中大鬼的詛咒,河中有惡靈,要隔三差五的收取供奉。
很快,任卿裳便一路逃到了一個渡口,四下裡寂寂無人,好像這個渡口已廢棄了很久。
但是離這渡口不遠處的河心之中卻有兩條烏篷快船在河中拋錨,隨著河中波浪起起伏伏。
那兩條船上都有人影晃動,其中一條遠見任卿裳沿河奔來,早已起錨向渡口靠了過來。
此時此刻,任卿裳逃到了這裡,那船也正好靠到了岸邊,從那船上奔出一個鐵塔般的大漢,九尺身高,超級巨人,彭的一聲落到渡口的木板上,看著狼狽不堪,垂垂欲死的任卿裳,張口便大喊道:「抹布,你怎麼成這樣了?!」
任卿裳江湖諢號叫「青衣」,到這大漢的口中卻成了「抹布」了。
任卿裳一口鮮血吐出來,把手中的龍紋槍急急向這大漢一扔,道:「蠻子,把這人拿……」
「拿下」兩字都還未說完,他便再也難以堅持下去,雙眼一翻暈了過去,身形一晃便要倒地。
被任卿裳叫做蠻子的巨漢見狀神色間一驚,確沒想到任卿裳的情況竟嚴峻到了如此地步,登時上前一步,一手捏住任卿裳的肩膀,隨手一扔將之扔到船上,喝道:「把船開遠些!」船上兩個打雜的人小心接住任卿裳,一個人負責安頓昏迷過去的任卿裳,一個人依照大漢之言開始把船往河中心劃去。
旋即目光一轉,就看到如瘋似狂的蕭定亂已殺到了面前,狂暴的氣息撲面而來,直把這鐵塔般的大漢都嚇了一跳。
這大漢同樣是大師樓中的人物,不過不是大師樓中的殺手,是某個大人物的護衛,外號叫做傻蠻。
此番到這幽僻的通幽河上,便是隨主子前來,給主子壯陣的!此間主子與別人談論一些機要的隱秘事情,他便在另一條船上候著。快要閒出個鳥來的時候,卻不料看到了千載難逢的一幕,只看見不可一世的恐怖人物、大師樓副樓主青衣槍王任卿裳竟被一人沿著河岸狂追不止,奔行間顯得異常狼狽。
傻蠻雖然高大粗壯力大無窮,如同上古蠻族一般,賣相十分憨厚,外號之中更帶著一個「傻」字,但他卻一點也不傻。誰若是真以為他傻,那自己才是真的傻,大傻帽一個。
起先傻蠻還覺得奇怪,心中頗有些促狹,只覺得這場面實在是難得和好笑,但看著看著便發覺不對了。傻蠻亦是功夫高深的人物,目力驚人,待到任卿裳跑得近了一些,他立刻就看到了任卿裳滿身的鮮血,偶爾奔行間口中還有血水湧出,便知道任卿裳大事不妙了。
他和任卿裳乃是舊識,整個大師樓上上下下,敢於叫其「抹布」的也只有他一個,足見交情匪淺。兩人素日無事便經常在一起互相切磋,長長打的難解難分冒起真火,但常常分不出勝負,彼此惺惺相惜,早已是好朋友。
那刻目見朋友有難,傻蠻立刻便起船靠岸來救。
到了岸上,才發現任卿裳的情形實在是糟糕的有些可怕了,更是沒料到任卿裳已被逼到了極限,居然暈了過去。
這還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情,他從沒見過任卿裳如此淒慘、如此狼狽過,是以傻蠻腦中念頭急轉,便已意識到了危險,看向蕭定亂的眼神也變得凜然起來。
而實際上任卿裳這一身傷卻不是蕭定亂造就的,把任卿裳逼得暈死過去,差不多才算是蕭定亂的「功勞」。
此時此刻蕭定亂猛然殺來,人在三丈外,力量已開始瘋狂提聚起來。
傻蠻看著蕭定亂,看著蕭定亂手中的幽寒斷魂槍,粗大的手掌捏了捏手中的龍紋槍,嘴巴咧了咧,悶聲道:「只能當棍使了……」
傻蠻其實是用棍的,使一條玄鐵棍,又長又重,耍動起來,非常厲害,和任卿裳的槍交鋒,也常常不敗。
有俗話說月棍、年刀、一輩子的槍。其實是不太對的,把棍貶的太粗淺了。劍為兵中之尊,獨有其風流氣韻,有尊貴雅趣;槍乃兵中之王,乃是殺伐之器,有霸道殘酷的殺意;而棍,則有兵之祖的稱號,什麼刀槍劍戟,都是從棍演化出來的,棍就是許許多多兵刃的老祖宗、是祖仙,博大精深,是個人都可以拿一條長棍耍耍,入門非常容易,完全沒有門檻,但真要用出境界、練出風格,非常不容易,非是天縱之才,根本領悟不出棍的精髓。
因為棍包覽的太廣,歷代用棍高手亦不多,所以在江湖中並不興,不光大,鮮有棍法正宗。這就造成了許多人練棍都練的不倫不類,又像棍法、又像槍法。還參雜一些劍法,到達最後,怎麼看怎麼不像是棍法,全變了味道。
但這金剛也似的巨漢傻蠻以槍代棍,一出手就呈現出來一種通融如意的態勢,對於棍的理解,已經有了自己的獨到見解,登時便顯露出爐火純青的棍法造詣。
當初蕭定亂以棍代搶,倒也耍出了幾分名堂,敗了青竹劍客,領會到招法意韻的妙處。
此刻,傻蠻以槍代棍,顯得十分趁手,巨大身軀力量猛然提聚,對著蕭定亂便是一棍掃來。
兩柄槍登時撞到一起,鏘,好似一聲天雷炸響,震耳欲聾的聲音直接壓過了通幽河的波浪水聲。
兩人的身形皆是連連後退,面色變得僵硬起來。
這一招勢沉力猛的交手,彼此都感受到了對方巨大的力量,皆是沒有討到好處,兩人只感到手臂被震的一陣發麻,腳下登登登不住的後退,雙方竟是各退了十餘步方才穩住身形,握槍的手臂都在不由自主的顫抖,肌肉突突突直跳。
雙方都不好受!
身形一定,蕭定亂便發出一聲憤怒的暴喝之聲,猛然又衝了上來,強大的力量瘋狂提聚。此時此刻理智被魔性壓制的蕭定亂,誰握著龍紋槍他便會殺誰,直到把龍紋槍奪回來他才會罷休。
只可惜傻蠻並不知道蕭定亂的意圖。
但見蕭定亂力量暴湧,更發了凶悍招式,傻蠻登時一聲咆哮:「老子看看你到底有幾斤幾兩……」在力量上,他從不以為自己會輸與誰,有著極為強大的自信。單看他那一幅粗大的身體,便知道那是承載無上力量的最佳載體,加之他天生神力,後天培養更是到位,修習了一門大力神功,確實有足夠的資本自信甚至自傲。
傻蠻的力量大的讓人汗顏,曾經倒拔楊柳樹乃是大師樓的美談,力挽六匹寶馬紋絲不動更是大師樓的一個無人能破的記錄。
不過此刻,一招之間被大力震的手臂發麻,傻蠻登時感受到了壓力,好勝之心立刻被激了起來,握著龍紋槍的手也在瘋狂運力,開始醞釀雷霆萬鈞的招式。
兩個呼吸之後,兩人身形一合一分之後再度衝到了彼此面前。
幽寒斷魂槍與龍紋槍雷電裂空一般呼嘯而過。
力量的碰撞在這一刻演繹到了極致,如同天地大爆炸一般,兩柄槍碰撞在了一起,產生了毀滅的能量,刺耳的聲音響起時,兩柄槍已同時脫手,高高的飛到了天上。
一招之下蕭定亂的虎口已裂開,傻蠻的手上也多出了一道觸目驚心的裂口,一時之間兩人都沒法子再握著兵器了。
兩槍落地,竟然斷成了四截,手傷了,槍居然也斷了!
這一招之下,兩柄槍居然都毀了,生生的在猛烈撞擊之下斷裂了,這一幕,誰也沒想到,卻只能說恐怖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