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人窒息的死寂之後是騷動、驚恐、燥亂。
毛人王的兒子死在綠柳山莊,綠柳山莊演武場上的人一個都別想擺脫干係。以毛人王的殺戮之重,不會輕易放過一個的。
這一點,誰都清楚而且不會有絲毫懷疑。
蕭定亂曾和毛東嶽交手過,不過兩人點到即止,並未傷和氣。毛東嶽是個直爽之人,有其老爹的悍不畏死,也有自己的處世圓滑,武功一流自不必說,其護體氣功可謂牢不可破,戰法深受其老爹毛人王之影響,火爆而狠辣,粗中有細。
蕭定亂無論如何也不相信毛東嶽會因為咳嗽了一聲便翹辮子死翹翹了。
是誰出手害了他?!誰也沒看見,誰也想不到。
但有一個人嫌疑最大。那個人就是木老。
木老是見不得血的,所以即使他爬上擂台要說話,也沒看蕭定亂一眼,因為他從蕭定亂身上聞到了血腥味。這一點蕭定亂很早就知道。
但是現在毛東嶽就倒伏在他的面前,嘴裡的血汩汩的流出來在地上形成了一個腥紅刺眼血泊,木老想不看已晚了。
木老一看到鮮血,臉色便泛白髮青,頃刻間就像從棺材板裡掏出來埋了幾天的死人一樣。他驚叫了一聲,哇,胃裡的所有東西都吐了出來。
「血!血啊……」
木老瘋狂亂叫,惶似一隻被捉到琉璃瓶裡的蒼蠅,嗡嗡嗡四處亂撞。他撞到哪裡,哪裡的人都像躲避瘟疫一樣退開。
木老已瘋了。
蕭定亂不明白柳如嫣為何給他安排這麼一個不正常的人趕車。
陸飛鑫的兩條白眉幾乎扭到了一起,陡然歷喝道:「把那瘋老頭給我捉住!所有人都退到一邊,一個也不許走!」
眾人像鴨群一樣往演武場的西面湧去,陸家莊的子弟、揚威鏢局的鏢師紛紛出動,把守住了各方出口,謹防任何一個妄圖逃走的人。到了此刻也沒人敢走,想走就代表著心虛、心虛就代表了嫌疑,有嫌疑就死定了。
蕭定亂還在擂台上,此刻他終於清靜了,也得以喘一口氣。這時他才注意到擂台下面,身穿綠衣的小姑娘正眨巴著雪亮一雙大眼睛極是好奇的看著他。
他也在思索,也在觀察,以期看出一點蛛絲馬跡。這樣的殺人手段,他聞所未聞見所未見,心下同樣驚駭一片。
木老瘋跑了一會便沒了力氣,身子縮成一團倒在地上瑟瑟發抖。春天已不冷,他卻恍若在冰封千里的嚴冬,全身都在冒冷汗。
陸家莊又有人出來,目標是木老。
三個人都穿著護身軟甲,功力極限運動,死死的護住全身,也不是飛掠而行,改成一步步緩行,腳步紮實穩健。
陸家莊的人已十分小心。
可是這次的三個人還是出事了,和毛東嶽一樣開始咳嗽,一咳嗽便咳出血來。再走兩步,全身的功力都散了,委頓倒在地上一命嗚呼。
蕭定亂因為修煉三清九幽妙法蓮華心經,對於內力真氣的流逝特別敏感,聽覺、目力、感觸都靈敏於常人。這一次他看的非常仔細,那三個身穿金絲軟甲的陸家高手甫一開始咳嗽,全身的真氣便紊亂了,真氣流瀉之快好像火山一般爆發,猛然衝出了身軀經脈,一眨眼便散盡了。
這樣的死法太離奇詭異。
木老蜷縮在演武場的中間,完全被孤立。
誰都看到他沒有出手,除了渾身顫抖,他甚至於連動都沒動過。但是所有的人看向他的目光都不對,因為他太不正常了。事出非常必有妖。
氛圍緊張而壓抑!
陸家莊一隻一隻的信鴿、鷹隼飛了出去。毛東嶽橫死,他們不敢有絲毫隱瞞,已開始將消息送出去。眾人都知道毛人王要來了。
毛人王一來,噩夢便真的開始。
綠衣女孩的松子其實早已經吃完了。
在這個節骨眼上,她忽然拍拍手旁若無人的要離開此地。
陸飛鑫大喝一聲:「哪裡去?事情沒查個水落石出之前誰也不准走!」他卻並沒有第一時間從樓上下來阻攔女孩,只是出言喝止。
在摸不準情形的狀況下,他也不敢冒險。
女孩被喝的一個機靈,停了下來一臉委屈道:「我肚子餓了,要去吃飯!你們這裡管吃的麼?若是管,肯定也不好吃……管這麼多人的飯菜,做的一定很糙!我還是到莫河城去吃罷!」
她一面說話一面又邁開腳步走起來。
三個年輕的鏢師靈巧的一掠而出,在人群之中穿梭,瞬間攔在了綠衣女孩的面前,面色陰沉道:「在這非常之時,閣下還是留下來為好。」
綠衣女孩道:「我的路是攔不得的!」她眸子又大又亮,靈動的眨了眨,說不出的可愛、俏皮。雙手背在嬌小的身子後面,碎碎的來回踱步。
一個年輕鏢師冷笑道:「若是想死,你便走罷!」
綠衣女子哼哼道:「陸家莊也不是什麼好地方,欺負胖子不說,還欺負人家一個小女子,說出去就不怕笑話麼?」
青年鏢師神色冷峻道:「情勢所逼,我們也只得如此,等到此事了結,我們陸家莊自然會給諸位無辜之人一個交代的。你,現在必須留下!。」
綠衣女子鼓著腮幫道:「我偏不!我要吃飯就要吃飯,誰也攔不住我。」
果然沒人攔得住她,起碼那三個年輕的鏢師不行。她嬌小的身子往前一動,三個鏢師便是一聲驚呼倒飛了出去,被看似柔柔弱弱的綠衣女子撞飛了出去。
綠衣女子瓊鼻裡輕哼一聲大搖大擺便走了。
她還沒走幾步,三匹棗紅快馬火急火燎的衝入了演武場中。馬上坐著三個紫衣大漢,滿臉的大鬍子,一雙眼睛如同鷹隼一般。
其中一個大漢雙眼緊盯著演武場上的十二具屍體,眼神變得冷冽起來。
中間的一個大漢搖了搖頭,沉聲道:「來晚了!」
另一個大漢歎道:「毛東嶽已死!」
蕭定亂一轉眼便看見這三個非同尋常的人,眼裡旋即浮現出疑惑之色。這三個人來頭可不小,叫做飛鷹神探,乃朝廷賜官爵,六扇門中有頭有臉的人物。飛鷹神探混跡江湖,專破奇案、大案,建功無數,雖為六扇門中之人,但江湖地位卻極高,乃響噹噹的人物。
飛鷹神探是三兄弟,武功都奇高,分別叫馬遼、馬闊、馬廣。
此刻大哥馬遼一見此間情形眉頭便已蹙起,兩條濃眉不住的扭動。
排行最末的馬廣忽然揚聲道:「陸家莊陸飛鑫前輩可在?」
陸飛鑫道:「老夫在此!飛鷹神探此來所為何事?」飛鷹神探一來,他便已知道此間的離奇死亡非同尋常,能夠引得飛鷹神探現身,足可以說明此事牽涉極大。況且死了毛東嶽,這事說什麼也不會小!
馬廣道:「捉人!」
陸飛鑫沉聲道:「捉誰?」
馬廣道:「兇手!一個善使暗器的高手!」
陸飛鑫驚道:「你說這些人都死於暗器?」
馬廣道:「的確是暗器,一種幾乎不能看見的暗器,殺人於無形。」
陸飛鑫道:「兇手可還在這裡?」
馬廣搖頭歎道:「不知道,沒人知道他怎樣出手,什麼長相,但是他要殺誰總是會讓一個人先知道。他要殺毛東嶽之前我們忽然收到了消息,一路快馬加鞭趕來此地,卻已然晚了半步。毛人王很快就會趕來,老莊主還是想想怎麼交待吧!」
陸飛鑫臉色難看。交待?!毛人王豈會聽任何人交待?!
忽然一隻信鴿飛了回來,這只信鴿本來是陸家莊發出信函通知毛人王的,現在卻突然飛了回來。信函還好好的在信鴿身上,陸飛鑫頓時有種不詳的預感。他下意識的取下信鴿上的信函拆開來看,上面只寫了一個名字——阿丑!
字跡黑的讓人膽寒,不敢直視!
阿丑就是蕭定亂。
陸飛鑫眼神一動,看向蕭定亂,浮現出一絲鬆了一口氣的神情。登時他便看到蕭定亂渾身一顫,猛然跌坐在地。幽寒斷魂槍匡噹一聲倒在地上。
幾百隻眼同時看來,無不是心一沉,料想蕭定亂完蛋了,要步毛東嶽之後塵。
蕭定亂同樣劇烈的咳嗽了一聲,他的臉驟然變得血紅。他終於知道那些人是怎麼死的了。兇手打出的居然是一道內氣,不是內力也不是真氣,比這都要高明的多,是元氣,而且是極為高明的元氣,已凝罡練煞。那罡煞元氣無色無形,一打入人的身軀便直攻心脈和丹田氣海。中招之人不但功力盡散而且心脈破裂,神仙也無力回春。難怪這些人死的如此離奇詭異,原來竟是如此,這根本就不是暗器。
那一道罡煞元氣如同一條毒蛇,驟然刺入蕭定亂的身體,一分為二,一道直奔丹田,一道直奔心口。他這一下跌坐在地,感受到了三清九幽妙法蓮華心經不由自主的催動起來,如同一頭沉睡的惡龍被一棍子打醒。心法一動,冥冥之中一股神秘莫測的力量升騰出來,使得蕭定亂全身如同烈火焚燒,生出要化作灰燼的幻覺。
不過在性命攸關的緊要關頭,蕭定亂心中意念反而清晰無比,第一個想法便是絕不能使得罡煞元氣擊破心脈,他一定要即刻護住心脈。心脈一破,除非是承天造化洪福齊天方可撿回一條命,否則必定十死無生。
心經催動的愈加急迫,他能感到身軀百骸內好像有一條火龍在游竄,直撲胸口、丹田處那罡煞元氣。幻覺裡,他覺得自己的胸腔之內已被燃燒一空,全身黃豆大的熱汗直流。
恍若投身熔爐,涅槃一般。
此時此刻,蕭定亂腦中忽然有了一絲明悟。三清九幽妙法蓮華心經第一層的修煉處處充滿考驗,幾乎是讓人站立在惡魔深淵之邊緣,如果意志不堅、稍有不慎十之**便要入魔。這門心經對人的內心考驗實在巨大。時常考驗、鍛煉人的意志,稍有鬆動便能誘發無數魔念,從三清妙境落入九幽地獄。
他明悟了這一點,內心之中再不敢有一絲分神,雖痛苦的面目猙獰,全身扭曲,牙關咬的流血,但他的意志卻堅若磐石,不再動盪了。
這方是一念天堂一念地獄的考驗。
神志一清,蕭定亂頓時發現了自己身軀的異樣。他發現自己的丹田深處,先天氣海居然消失的無影無蹤。自他內力被打散之後,先天氣海萎縮成為一點,他便再未關注過。無論修煉什麼心法,養出的氣都在先天氣海之中,然後由氣海流轉週身百骸,形成周天循環。但他猛然發現自己居然沒有氣海,頓時驚訝的無以復加。
他立刻想到了蘇萬屠初見他時那刻骨銘心的一指頭,也想起了蘇萬屠的話,頓時明白了。
蘇萬屠那一指頭另有玄機,徹底點破他的先天氣海。
一個沒有氣海的人,當然不能修煉任何心法,神功心法都不能。
這一刻,蕭定亂對三清九幽妙法蓮華心經的神妙又有了更深的認識。他感到自己的力量又在增加,大幅度的增強。那種力量劇增的感覺使得他身軀顫抖的更加厲害。
罡煞元氣居然被吞沒了,化為蕭定亂的力量。
蕭定亂非但沒死,反而得到了巨大的好處,因禍得福。元功元氣,這還是蕭定亂第一次見識。元功心法世所罕見,元氣更是精華無比,其好處果然非比尋常。
罡煞元氣消失,那一股讓人瘋魔的熱力也終於散去,歸於平靜。
蕭定亂只覺得口渴,口乾舌燥,全身的皮膚乾枯如老樹皮,面容憔悴渾身乏力。這一番遭遇使得蕭定亂差一點「熱」死。
他迫切的需要喝水,大量的水。他感覺到自己的血液已粘稠的無法流動。
他的意識裡求生的本能驅使著自己,念頭中只有水!
短時間內若沒有水,他還是必死無疑。
蕭定亂驟然跳了起來,身子搖搖晃晃。眾人只感覺他忽然之間瘦了一大圈。他舉目四望,目光最終停留在了演武場邊緣的一口老井的井台上。
他已顧不得其他,以此刻能夠提起的最大力氣向井台奔去。
飛鷹神探眼神驚訝,陸飛鑫的臉色更是怪異無比。陸飛鑫下意識的看向手中的字條,確實寫著阿丑兩個字,他其實看見阿丑中招,已確定這字條出自兇手之手,但是他著實沒想到蕭定亂居然沒死。
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不認為蕭定亂能比毛東嶽更強。
蕭定亂跑向井台的途中一共摔倒了三次,狼狽不堪。最後勉強爬上井台,翻身跌入了井中。
只有蕭定亂自己知道,他摔倒三次是因為兇手又出手了三次。
他落入井中,可謂生死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