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定亂答應陸晟的挑戰當然是不明智的,但是以他的爽直性格的確不可能退縮和拒絕。所以此刻他正在一輛往綠柳山莊而去馬車裡。
綠柳山莊是陸家莊的產業,是陸家莊一個鏢局的駐地。綠柳山莊在莫河城外南方四十里楊柳林深處。
馬車不急不緩往楊柳林駛去,駕車的是一個乾瘦的老頭,是柳如嫣特意指派的。老頭一路上寡言少語,不管蕭定亂吩咐什麼他都會毫不遲疑的照做,絕不會有半點異議。
楊柳林,柳絲如煙。
阿丑靜靜的坐在車內,簾子拉的很低。
「木老,慢點行!」
蕭定亂掀開簾子道。
駕車的老頭叫木老,大家都叫他木老,也許除了柳如嫣知道他的名字之外,已沒有人知道他叫什麼,甚至於蕭定亂深深的懷疑連木老自己都已忘記自己叫什麼。倘若有人問他如何稱呼,他的回答永遠只有兩個字——木老。
木老似乎有些老年癡呆,無論柳如嫣安排什麼事讓他做,他都不會拒絕,而且會一絲不苟到駭人聽聞的程度。譬如有一次阿丑看到木老在給逐電馬洗澡,居然是一根鬃毛一根鬃毛的擦拭。他洗馬洗了半個月,幾乎是和逐電馬生活在一起。除了腦子有問題,蕭定亂實在想不出其他的理由。
木老難得的說道:「可是時辰快到了啊!」
他說話就像一隻蒼蠅,嗡嗡響,讓人聽起來很不舒服。
蕭定亂放下簾子道:「楊柳林的景色不錯,我要欣賞欣賞,你趕車準時到達便是了。不要早也不要晚,知道麼!」
木老道:「沒問題!」
車廂的簾子沒有掀開,蕭定亂也不可能看到楊柳林的新柳枝,他其實在聽馬蹄聲。
從車邊疾駛而過的馬蹄聲不少,他已聽到至少二十匹千里良駒、千金寶馬的蹄聲,不入流的馬蹄聲更多。
前往柳綠山莊的江湖客不少。
阿丑摩挲著幽寒斷魂槍,眼睛漸漸瞇起。
馬車緩緩停了下來,準時到達。
木老說沒問題,果然沒問題。
綠柳山莊陸家揚威鏢局演武場上一座擂台早已壘起,擂台周圍一丈外站滿了人。擂台正面是揚威鏢局的兩層正摟,樓上欄杆上擺滿了桌椅,有身份的人都已入座,靜靜的呷著茶,偶爾微微側頭與旁座低低交談一句,談論什麼不得而知。
陸晟提著劍已在擂台上站定。
蕭定亂走下馬車,迎接他的是陸東,陸家小三俠之首。
陸東神色落寞,看到如今的蕭定亂頓時一愣,旋即苦笑道:「你不該來的!」
蕭定亂道:「我已來了!」
陸東臉色難看,沉聲道:「你自己小心。」陸東轉身在前帶路,一雙雙眼睛看向蕭定亂。蕭家阿丑成了胖子?!縱然他們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也不得不接受這個事實。
這是個值錢的胖子。
這一點沒有人不清楚。
長山、龍淵兩省,現今江湖中最值錢的一顆人頭,便在這個胖子身上。
蕭定亂神色寧定,步至圓形擂台邊緣,一躍上了擂台。
陸晟冷冷一笑道:「我以為你不敢來!」他一見到蕭定亂便有一股子恨意,腦子裡就浮現了苗素衣扶著蕭定亂肩膀暢的快巧笑言兮的景象,他的心裡立刻心魔叢生,無數的怒火燃燒起來。
顯然他和苗素衣的親事黃了。縱使是他爺爺親自出馬也沒成。
苗素衣一口拒絕,果決的不能再果決。
如果說他真的還有一線希望,那麼這個希望便在蕭定亂身上。苗素衣說如果他勝了這場比試,她有可能會考慮的。
有可能便是有機會。
陸晟對苗素衣已著了魔,所以此戰他事在人為。他一腔怨氣都要在蕭定亂身上宣洩。
蕭定亂笑了笑道:「我的膽子一向很大。」
樓上,陸晟的爺爺、陸家莊的老莊主陸飛鑫緩緩的站起身來,他矍鑠的雙眼一掃,觸及到哪裡,哪裡立刻就安靜下來。
他正要宣佈比試開始。
這種比鬥根本不須走任何過場。
「哇,大魔頭怎麼會是一個大胖子?胖子呀……」
一道聲音不合時宜的響了起來,不但很清脆而且非常響亮。陸飛鑫正要開口,卻只能嚥回去。
眾人都是一驚。
陸飛鑫資格何其之老,乃是陸家三俠之前的陸家雙俠之一,一生行鏢,朋友故交遍佈江湖。居然有人在他開口要說話的時候公然插嘴,簡直是不想活了。
眾人循聲看去,但見屋頂之上一個綠衣女子正坐在屋簷上,晃蕩著雙腳,自顧自剝著松子吃,全然不把眾人的怒目相視當成一回事。
陸飛鑫一抬頭便看到了那雙無憂無慮的腳。沒人知道屋頂上居然還有一個小姑娘,也沒人認識這個女孩。
陸飛鑫沉聲道:「小姑娘,你爬到屋頂上去做什麼?」他只看到那雙腳丫還在晃動,一片片松籽殼從眼前落下來。
屋頂上的小姑娘不耐道:「到底打不打呀,老爺爺你快叫他們動手吧!」
陸飛鑫面色一沉道:「小丫頭,你坐在屋頂上成什麼體統,快下來。」樓上坐著的都是有頭有臉的江湖大佬,怎麼容許有人還在他們的頭頂上?!
小姑娘一臉不情願,嘻嘻道:「我好不容爬上來,現在我下不來啦!坐在這裡高高的,看的清清楚楚,有什麼不好麼?!」
陸飛鑫臉色陰冷下來,喝道:「哪位英雄好漢把這個頑皮丫頭帶下來!」
人群中一聲大響:「我來!」
一個彪形大漢嘿嘿一笑,好像一頭黑瞎子一般在人群裡接連跳躍往樓頂掠去。那大漢的形狀頓時嚇了樓頂上小姑娘一大跳,登時驚叫了一聲:「不要過來!」小姑娘一吃驚、一受怕,從樓上跌了下來。
樓頂到地面少說也有四丈高,眾人聽到那驚叫聲,出手去接已晚了,都覺得可惜,一個水靈靈的姑娘,怕是要摔壞了。
二樓上的人物本可以出手接著的,但沒人出手,冷面而視。
小姑娘摔到鋪著石板的地面,屁股著地,居然沒事,但卻疼得嗚嗚哭了起來。
那彪形大漢此時正掠了過來,笑道:「小丫頭怎如此任性,是我嚇的你了?!」他倒是有自知之明,但好心使然便要上前扶地上兀自痛哭的女子。
女子且哭且看著大漢嬌喝道:「你不要過來!」女子小腳往前一蹬,眾人只看到那鐵塔一般的大漢頓時倒飛而出,在地上滾了十丈有餘。這一幕叫眾人都是倒吸一口涼氣,暗暗驚訝這女子好大的力氣。
真是人不可貌相,本來柔柔弱弱的一個小姑娘,這一腳的力氣,卻比牯牛還大,駭人聽聞。
小姑娘哭聲弱了下去,兜裡的松子經這麼一跌,撒了一地。小姑娘便坐在地上也不理眾人,一顆顆的捻起來。
那彪形大漢從地上爬起來,好像看怪物一樣看了小姑娘一眼,摸了摸鼻子,哼道:「長得醜有錯麼?!」
這麼一個小插曲就此揭過。
陸飛鑫沉聲道:「開始罷!」他本來還有幾句話要說,現在卻一個字也不願多說,心情被敗壞了。他坐下的時候眼角餘光有意無意掃過已從地上捻完松子的綠衣姑娘,眼皮跳動了一下。
這次第,所有人的目光都轉到了擂台之上,綠衣女子更是從人縫裡擠到了擂台邊上,眨巴著眼睛看著擂台上的兩個人,十分好奇,雙手卻不忘剝開一顆顆松子,把仁送到嘴裡,吃的津津有味。
幽寒斷魂槍架在蕭定亂的肩頭,陸晟提著劍。
陸家祖傳劍法出雲劍法,以飄逸靈動見長,招出看似無心無意,實則暗藏玄機,許多精妙變化都在其中。
天下武功,分為招式和心法,層次各不相同。外功只有招式,沒有心法;內功、氣功、元功、神功皆為心法有時還有其配套招式。那些集聚前人智慧的功法招式體系,成為了江湖中衡量武功的一個標準。內、氣、元、神的劃分延伸到武功招式上,用以衡量其精妙程度,已不僅僅局限於描述心法。
這出雲劍法,按照內、氣、元、神的衡量準則劃分,可算得庸乘氣功,不過陸家莊的心法雲氣決非常了得,乃上乘氣功。這一門氣功修煉到爐火純青的地步,可餐霞食氣,成陸地神仙一般。
可惜自陸家莊老祖宗以降,陸家莊後人從未有人把這門氣功練到那般境界,只能眼睜睜仰視著祖先的傳說。
出雲劍法配合雲氣決,威力更增,是陸家莊傲立江湖而不倒的根本。
出雲劍法,重在出劍,驟然拔劍如同白雲出岫,渾然天成而無稽可循,一出劍便已克敵機先。
陸晟傲然挺立,右手握著劍柄。
氣氛蕭殺。
春風冷!
火焰一閃,陸晟已出劍。
眾人瞪大了眼睛,驚呼道:「火烈劍!」
這柄劍,傳自陸家老祖,通體火紅,真氣灌注其中,劍身有滾燙氣焰繚繞,乃是陸家莊的至尊寶物。眾人能夠目見此劍真容,可說三生有幸。
看來此戰陸家莊下足了本錢,陸晟是勢在必得。
雲已成火雲,熊熊燃燒的烈火紅雲。
陸晟的這一劍,凝聚了全部的精氣神,仰賴神劍威勢為的便是一招之內完全壓制蕭定亂,甚至一招敗敵。出雲劍法起手第一招寶劍出鞘便是如此厲害。多少江湖劍客不能匹敵,敗於起手一劍之下。
出鞘一劍乃出雲劍法之神。
火烈劍已到眼前,蕭定亂清晰的看到了陸晟臉上的冷笑。
蕭定亂的眼睛微微瞇起,感受著臉上灼熱的氣流如火星一般刮過來,驟然一挺長槍,吼,一聲槍吟發出,如同猛虎嘯山,槍出如有神。
陸飛鑫身軀一顫,猛然站立起來,神色凝重。
所有的人都是一陣心悸,被那一槍的氣魄震懾了心靈,目瞪口呆。
幽寒斷魂槍與火烈劍尖鋒相對。
陸晟臉色大變。
蕭定亂一槍直刺他劍法之中他最不以為意的一處破綻,那一處破綻乃是火烈劍的劍尖,本來並不算破綻。但是當火烈劍與幽寒斷魂槍碰撞的那一剎,陸晟終於感受到那一處破綻的致命。
尋常兵刃根本無法觸碰火烈劍的尖鋒,觸之必毀,是以陸晟根本沒有在意這一處破綻。天下間能夠比得上火烈劍的兵刃有多少呢?!陸晟不知道,但是他知道蕭家阿醜的龍紋槍可以,但是龍紋槍已被奪走——這本來已足夠了。
但是他沒有想到蕭定亂丟了龍紋槍又多了一柄幽寒斷魂槍,而且這柄槍比之龍紋槍只強不弱。
那一刻,陸晟猶如吞下了一隻蒼蠅,臉色無比難看。
比他臉色更難看的是他的手臂,因為他的一條手臂已被震斷。火烈劍脫手飛出,斜插入擂台,陸晟的臉色無比蒼白。蕭定亂的一槍,勢如猛虎,已將他震懾,使他甚至忘記慘叫。
陸晟居然一招敗北,誰也沒有想到。
蕭定亂的胸口處,腥紅的血跡蔓延,他的傷口又已裂開。
那一槍,他施展的暢快淋漓,代價便是柳如嫣細心縫好的傷口再度裂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