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豐兒慌慌張張的跑來回王夫人道:「今早我們奶奶聽見外頭的事,哭了一場,如今氣都接不上了,平兒叫我來回太太。」」這個轉接非常自然而且當然極其重要,這就是曹雪芹「毫不動聲色」的寫法,
「「豐兒沒有說完,賈母聽見,便問:「到底怎麼樣?」王夫人便代回道:「如今說是不大好。」」這兩句話細看,其實也可看出兩人對鳳姐兒身體安危的態度,「到底怎麼樣」,曹雪芹想表達的當然是賈母對鳳姐兒安危的從心到語言到語氣的關心和著急,而王夫人一句「如今說是不大好」,其中看似「平淡」,但實際包含的冷漠便躍然紙上,
「「賈母起身道:「噯!這些冤家,竟要磨死我了。」說著,叫人扶著,要親自看去。」如何?鳳姐兒病重了,賈母在如此非常時刻都是如此態度,仔細推理到黛玉病危時,怎麼可能一點也沒有寫賈母的態度如何?就算之前是賈母是被眾人瞞住了,但在對待寶玉悄娶寶釵引發賈母對黛玉的擔心,以及黛玉之病以及黛玉之死的賈母的態度上,肯定會有重量級的表達,
「「賈政急忙攔住勸道:「老太太傷了好一會子心,又分派了好些事,這會子該歇歇兒了。就是孫子媳婦有什麼事,叫媳婦瞧去就是了,何必老太太親身過去呢?倘或再傷感起來,老太太身上要有一點兒不好,叫做兒子的怎麼處呢?」」賈政這番話只有發自內心才能說得出,而且從中也可以看出賈政的條理和邏輯都是很清晰的,也就是說,賈政本身的「底子」其實是不錯的,可惜這幾十年全玩「虛」的了,到了這個地步要想「從頭再來」或者說「東山再起」,其難度已經可想而知,
「「賈母道:「你們各自出去,等一會子再進來,我還有話說。」」賈政等此時幾乎完全成了一個小孩子,什麼事都得靠賈母替他們想替他們安排,仔細想一下其實是很滑稽很悲哀的事情,雖然賈政看起來確實是個「好人」,
「「賈政不敢多言,」這個「不敢多言」似乎也包含曹雪芹想要說的什麼,即這種「不敢多言」如果很多或非常多的話,賈政更不要說想做些什麼事想做成些什麼事了,
「「只得出來料理兄侄起身的事,又叫賈璉挑人跟去。這裡賈母才叫鴛鴦等派人拿了給鳳姐的東西,跟著過來。」這些交待也是非常細緻非常細心非常「專業」的,不是曹雪芹,這種既實際又絕非廢話的細節是極難想到或極難想得如此周全又絲毫「不露聲色」的,
「「鳳姐正在氣厥。平兒哭的眼腫腮紅,」這幾乎是翻不過身來的模樣,
「「聽見賈母帶著王夫人等過來,疾忙出來迎接。」」這「疾忙」除了是賈母和王夫人的「面子大」外,恐怕也是內心知道「救星」終於來了!
「「賈母便問:「這會子怎麼樣了?」」不妨可以想像一下賈母此時的表情,定是關切和著急的,
「「平兒恐驚了賈母,便說:「這會子好些兒。」這也是非常細緻的寫法,如果傻子寫,絕對寫不出這樣細緻,這裡的「恐驚了賈母」,平兒便躍然紙上,而「這會子好些兒」了也讓人瞭解道鳳姐兒現在當然是「好不到哪去」,恐怕是「一會子不如一會子」了,就等最後諸事一起爆發,鳳姐兒「成就」紅樓夢中的最大的幾個悲劇之一,
「「說著,跟了賈母等進來,趕忙先走過去,輕輕的揭開帳子。鳳姐開眼瞧著,只見賈母進來,滿心慚愧。」「滿心慚愧」四個字非常普通但極其絕妙,因為簡潔直接,而且完全符合如此聰明的鳳姐!鳳姐兒此時就是慚愧第一,說句更直接的話,鳳姐兒甚至是內心希望或說恨不得以一死來「謝罪」的,這與她的病在抄家時和抄家後急轉直下幾乎沒有好的可能是有非常直接的關係的,即精神都已經垮了甚至幾乎徹底垮了,身體當然只能更加惡化,
「「先前原打量賈母等惱他,不疼他了,是死活由他的,」如何?這寫法也完全是曹雪芹的寫法,即只到此時才把鳳姐兒前面內心的「實情」「揭露」出來!這幾句話在鳳姐兒的悲劇中是相當核心的描述!不但在之前抄家到現在鳳姐兒經歷的生死之時生死之心理,也是之後鳳姐兒被賈璉休後鳳姐兒此類心情的再次集中以及最大爆發,請試想一下,鳳姐兒身體本已不行,再加上此時滿心都是「打量賈母等惱他,不疼他了,是死活由他的」的情緒和想法,對比一下鳳姐兒之前的「叱吒風雲」、「頗指氣使」以及內心如此要強如此尊貴,便知這種對鳳姐兒來說是五雷轟頂的變化是對鳳姐兒最沉重最悲劇的打擊!因此,理解一下為什麼鳳姐兒的悲劇是紅樓夢中最大的悲劇之一也就不太難了,
「「不料賈母親自來瞧,心裡一寬,覺那擁塞的氣略鬆動些,便要扎掙坐起。」這也是鳳姐兒能苟延殘喘的「以便」承受之後更大打擊的伏筆,其中也許可見曹雪芹的「殘忍」,但曹雪芹確實是「實錄」,所以,只能說,紅樓夢的現實是極其殘忍的,或者說,當時封建社會的諸多大量甚至是「必須」的非人性的現實是極其殘忍的!
「「賈母叫平兒按著:「不用動。你好些麼?」」這種簡潔而且重量級的問話也只有曹雪芹能寫得出,不但全說在要點說在鳳姐兒心坎上,而且不說多了,正是讓病人不要多費心思,
「「鳳姐含淚道:「我好些了。只是從小兒過來,老太太、太太怎麼樣疼我!」確實,鳳姐兒之前除了受些賈璉的氣,受些邢夫人的氣,尤其是受運轉賈府經濟的操心和擔心,此外,幾乎可以說完全是賈府中最幸福的人之一!甚至幾乎就是賈府中兩人之下百人之上而且受著那兩人的寵和愛的,
「「那知我福氣薄,叫神鬼支使的失魂落魄,」這裡「叫神鬼支使的失魂落魄」「俗譯」過來的話,便是「鬼迷心竅」或說「財迷心竅」,
「「不能夠在老太太、太太跟前盡點兒孝心,討個好兒,還這樣把我當人,叫我幫著料理家務,」這個卻有些自謙了,鳳姐兒其實是相當替王夫人和賈母盡孝了,不但時常逗得賈母如此開心,而且替王夫人背下如此重任甚至可以說最後是如此「黑鍋」,
「「被我鬧的七顛八倒,我還有什麼臉見老太太、太太呢?」鳳姐兒以為賈母已經知道自己放高利貸甚至傷人性命的事,因此這話倒是發自鳳姐兒肺腑而且也完全符合事實,
「「今日老太太、太太親自過來,我更擔不起了。」這話也完全出自鳳姐兒內心實情,即鳳姐兒是完全沒有想到賈母和王夫人還會親自過來看望她甚至言語語氣中還是如此關心的,
「「恐怕該活三天的又折了兩天去了。」如何?這句話鳳姐兒也完全沒有誇張,鳳姐兒從心理到精神到身體的感覺,是認為自己最多只能挺三天的!而這個「折了兩天」仍然帶著鳳姐兒的之前在賈母面前愛說「笑話兒」的「本質」,因此,這樣的話,也絕對只有曹雪芹一人能夠寫出的,即像這樣的文字這樣的語言這樣的對話,在紅樓夢中都是完全可以用「鬼斧神工」來形容的!沒有半點的虛偽,全是實打實的心中裝了整部紅樓的架構和全部的精神以及作者本身無比的偉大才能寫得出的!
「「說著悲咽。」悲咽,如此簡短的兩個字,此時卻是力敵千鈞的「悲」和讓俗物都動容的「咽」,
「「賈母道:「那些事原是外頭鬧起來的,與你什麼相干?」如何?賈母到現在為止確實是還不知這些事實在是首先出在賈府內部,尤其其中「最大」、「最厲害」的就像北靜王說的「所抄家資,內有借券,實系盤剝」,而且還特別囑咐「究是誰行的?政老據實才好。」而賈政接下來便一直重點在查這事,之前已經至少查出大概是誰,也就是幾乎只有鳳姐兒有唯一可能性,只是因為鳳姐兒病重才沒有具體審問到鳳姐兒,而當然也因為怕賈母更擔心更煩惱,也沒有或說沒敢把這事告訴賈母,因此,賈母這話絕不是在為鳳姐兒開脫,而是賈母本身就認為這就是事實,還認為鳳姐兒是被人冤枉的,一旦之後得知鳳姐兒犯下如此重事,賈母恐怕再疼鳳姐兒,也會對她無話可說,而一旦連賈母都真正如此了,賈府上下可能除了平兒,無人會為鳳姐兒說話,賈璉一旦也得知鳳姐兒害死尤二姐的事,在此大環境下,休掉鳳姐兒甚至會是多麼順理成章的事!
「「就是你的東西被人拿去,這也算不了什麼呀。」這句話更道明瞭賈母確實不知鳳姐兒之病情加重到甚至病危是因為放高利貸事發被查的事,這裡賈母甚至還以為是鳳姐兒的財產被抄而加重病情到這樣,所以道「這也算不了什麼呀」,這句話也算是賈母對鳳姐兒的知己的話,鳳姐兒是貪財不錯,但鳳姐兒更重的仍然是「地位」和「名聲」,而高利貸事發,如果事發到眾人都知曉的地步,則「地位」當然降到最低,甚至可能連丫環都不太如,「名聲」當然也壞到谷底,甚至壞到賈家要趕自己出賈府的地步!這才是鳳姐兒最怕的或者說對鳳姐兒最致命的!
「「我帶了好些東西給你,你瞧瞧。」」這話更顯賈母的善良和對鳳姐兒這樣「勞苦功高」而且與自己十分「合得來」的小輩的憐愛之情,這話簡直就是在和小孩子說話的語氣!其中隱含的一個意思即鳳姐兒和賈母在某些心靈相通方面是堪稱「知己」的,只要回憶回憶或回看回看之前賈母與鳳姐兒互相開著玩笑甚至互相譏諷卻互相都相當高興的許多文字,便知賈母與鳳姐兒在某些心靈相通方面是堪稱「知己」的!
「「說著,叫人拿上來給他瞧。」賈母其實甚是可愛!
「「鳳姐本是貪得無厭的人,」曹雪芹用詞不但「匪夷所思」,而且該不留情的時候絕不會手軟,這裡「貪得無厭」四個字就看似「隨手」就寫出,但正是這個時候做這樣的「總結」更具力度!
「「如今被抄淨盡,自然愁苦,又恐人埋怨,正是幾不欲生的時候。」恐怕這裡造成其「幾不欲生」的百分之九十的「動力」來自「又恐人埋怨」,
「「今見賈母仍舊疼他,王夫人也不嗔怪,過來安慰他,」鳳姐兒卻不知實在是賈母等不知道她行高利貸之事,王夫人卻可能已經從賈政處得知,所以王夫人在鳳姐兒的事上只不作聲,正是最後好隨風使舵!因為王夫人肯定知道鳳姐兒的這事肯定是紙包不住火的,此時不表態正是為日後留下迴旋和伸展的餘地和空間,
「「又想賈璉無事,」這句話卻交待得妙!賈璉無事似乎是指賈璉被無罪釋放,但卻不知將來賈璉「有事」卻極可能會是知曉她害死尤二姐之事!那時,恐怕才是真正的「賈璉有事」了!
「「心下安放好些。」所謂心病還得心藥醫,正說明鳳姐兒的病情加重到幾乎要死的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心病,
「「便在枕上與賈母磕頭,」在「枕上」與賈母磕頭,鳳姐兒何曾如此過?這也是鳳姐兒悲劇的內容,
「「說道:「請老太太放心。若是我的病托著老太太的福好了,我情願自己當個粗使的丫頭,盡心竭力的伏侍老太太、太太罷!」」如何,這裡鳳姐兒把心裡話完全說了出來,即鳳姐兒知道自己之罪一旦被昭然賈府,那時可能自己的地位和名聲連賈府一個粗使丫頭都不如了!這話也是鳳姐兒悲劇內容之一,
「「賈母聽他說的傷心,不免掉下淚來。」賈母當然聽得出看得出鳳姐兒此話完全無半點「打趣」的意思,所以叫「說的傷心」,從未見之前似乎天不怕地不怕的鳳辣子竟然成了這副模樣,當然傷及已心,而賈母恐怕只有日後得知鳳姐兒所犯之大錯才會真正瞭解和體會鳳姐兒這幾天這副樣子的真正原因和內容和本質!如果說到賈府眾人都在空中樓閣中,那這其中處於最高的空中樓閣的必有鳳姐兒!」
「在空中樓閣上,果然難下來!」小戒愣了半天,歎道。
「越高,下來得可能就越慘!」小猴笑道。
「只是,恐怕更有參考意義的是,處於這些空中樓閣的人當時幾乎都不知道或說都不願相信自己是處在空中樓閣中。」老沙呵呵道。
「善哉善哉,」小唐搖頭道,「能上能下,能屈能伸,我佛妙法也!」
「哼,」小戒聽了心道,「什麼都是你佛的,我不懂你佛妙法,也知道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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