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過年,老趙家再沒有在一起過了,因為人太多了,老大、老二兩家還勢如水火,尤其是兩個女人。但團了年過後,還是以老ど家為中心,吃小吃、喝酒、聊天、玩牌。終究是一家人,在脈脈親情的映照下,也顯得其樂融融,尤其是小孩子。
有稀稀疏疏的鞭炮聲響起。
過了一會兒,李長久哼著五句子歌來了,幾口釁喝的他麻子鮮紅,連著連著抖動。在他後面的來是李解放和譚妙珠帶一個娃娃、趙佳兩口子帶一個娃娃,齊聚趙宗彪家。人來人往,唧唧喳喳,就有了幾分節日的氣氛。
人一多,主人家安排,女人一撥,小孩兒一撥。男人們喝茶、喝酒之後就談論起了年前的一些事情,以及小隊、大隊的一些事情。
趙佳不無擔憂的提出,這回李得成、李德俊大敗虧輸,面子丟盡,只怕不會善罷甘休,一開年他們會不會狗急跳牆,又出來咬人呀?
趙宗彪微微一笑:「他李得成呀,不是一個苕(蠢人),他需要思考,他需要等待,我估計,暫時可能不會有什麼事。」
趙維補充:「小心無大錯,我相信踢陰腿的事他還是會繼續干的。」
趙宗彪點點頭,對李長久說:「這大半年的時間,我一心撲在公路上,生產隊的事,辛苦你了。」
「呵呵,應該的,應該的。」李長久正用刷帚簽簽剔著牙齒縫裡的肉絲絲。
「開年過後,我的事情恐怕有點多,生產上的事,只怕還要你多操點心哦。」趙宗彪給大家打一遍紙煙。
「聽你們兩口子的安排,你們抓大事,謀發展,壯大集體經濟,我負責農活好了。」李長久心說怎麼也要把大隊書記帶上吧,哪怕是個女人。
這時候趙宗義兩口子提了一隻雞來給趙宗彪辭年,沒想到屋裡已經來了這麼多的人,有些進退失據,尤其是李長久也在此,那可是開鬥爭會鬥得很積極的一個呢!兩口子放下雞,說一聲「過年好啊」,就準備撤退。
趙宗彪哪裡讓他們走,一邊吩咐兒子、女兒煙茶伺候,一邊親自倒了一杯酒和老哥碰了碰,看了看身邊這些自己人,說道:「放心吧,以後會越來越好的,李副隊長,再也不要鬥我的二哥了啊!」
「不會了,不會了。呵呵,宗義老弟坐,坐啊。」李長久連忙表態。
「不坐了。有你小老虎兄弟在,我心裡踏實著呢。」趙宗義喝了酒就去和どど趙發通在另一間屋裡聊天去了,老婆陳氏自然加人女人堆裡去了,還幫忙搞一些服務。
李解放一邊喝酒一邊吃著譚妙芸端出來的各類小吃,他最愛吃大姨姐做的糯米糖粑粑,在嘴裡一嚼,脆蹦蹦的,還香甜可口,讓譚妙珠也做點兒嘗嘗,譚妙珠說不會做呢,大姐是嫁出來後,跟著婆婆學的。李解放說你還不是可以學。譚妙珠搶白:「你媽會做嗎?」一句話嗆得李解放徹底無語。
趙宗彪對在坐的幾位說:「過去的一年,大家都幹得不錯,就不總結了。放眼新的一年,形勢有了變化,大家不拘形式,暢所欲言。」
李解放把心中的不快忘掉,集中到趙宗彪的話題上來。他習慣性的理了理自己的平頭,提了一個帶有建設性的意見:「這公路修通了,我們趙家莊,還沒有一輛機動車,很不方便,跟沒有公路有什麼兩樣?再說錢也盡讓外人賺去了。」
「我也在考慮,你們有什麼想法,都可以說說。」趙宗彪吧嗒著葉子煙,若有所思的回答。
趙維說:「不管是公家還是私人,我們趙家莊連手扶拖拉機只怕也買不起,能不能考慮去和供銷社租一台來先開開?」
趙佳喝了一口酒,表示支持:「小老虎どど去租,錢主任一定會答應,說不定一高興,連租費也不要呢。」
趙宗彪心下一盤算,自己手上的錢,買東風牌汽車還不夠,買一輛東方紅拖拉機倒不成問題,不過,那樣的話,太招搖,想擼翻自己的人多著呢!還是先想想別的辦法吧。他提出了另外一個問題:「如果租到了拖拉機,駕駛員呢?」
趙維哈哈笑道:「這兒,除了李副隊長以外,我們這幾個個個都可以當司機呢。大傢伙兒說是不是啊?」
「是,是!」連二趙亮和老二趙宗晟的兩個兒子趙容、趙宓也都在旁邊跟著吼,幾個小傢伙正在打升級,輸了的用紙條子貼鼻子。
要說那個年代,當個搖方向盤的,不知有多麼榮耀呢,哪個不想啊!「拖拉機搞定了,我們幾個輪流去學,一定要拿到駕駛執照!」趙宗彪一陣興奮,做出決定。
一說起開車,趙維心裡就直癢癢,他對趙宗彪說;「綜合廠的事情是不是也要考慮考慮?往後,公餘糧不往河下送了,糧管所不就形同虛設了嗎?我們綜合廠的原料就成了問題;因為不通公路,不僅前來加工的人少了不少,連小賣部的顧客也只怕會越來越少。」
趙宗彪沉吟半晌後點點頭,但他不會放棄綜合廠,他冥冥中覺得,這綜合廠到時候說不定就派上了什麼大用場呢!他說:「讓你家青春回大隊當代銷員吧,你爺爺也著不住了,你ど嬸娘又當了幹部不是?」
趙維提出:「那好。可不可以把廠子搬上來啊,那不方便多了嗎?小老虎どど,也好管理了。」
「這樣,你就是生產、賺錢兩不誤了。哈哈!」李長久有些醉意了。
等客人一個個醉醺醺的回了,也就半夜過了。趙宗彪搖醒早已經睡熟的老婆,又有些興奮的和她計劃了一番開年的打算。譚妙芸瞌睡沉沉,嗯嗯呢呢,一切有丈夫撐著,她才懶得操那份閒心呢!
趙宗彪見老婆對工作方面的事,不感興趣,開始轉入下一個永恆的主題,三把兩把,倒還真的把譚妙芸調動起來了。兩口子好久沒有放照松心情一搏了,彼此都盡興了才打住。大冬天的,都忙出了一身的洗水汗。趙宗彪想,這就算是對剛剛過去的一年的小結吧。
大年初一早飯過後,張生帶著張照(趙)來給趙宗彪拜年了,背了一大背簍。把個趙宗彪高興得只差蹦了起來。
這傢伙見了趙家的人,不要張生學得,給趙宗彪叫乾爹,給譚妙芸叫乾媽,給趙發通叫爺爺,管余雪芹叫奶奶,叫得那叫一個歡勢啊,比趙宗彪家裡的孩子叫得還親切。把個趙發通老兩口歡喜得眼睛瞇成了一條縫。人一老,就格外在乎親情,看著這編外的孫子,讓他們想起了ど兒子的小時光,幾多情愫縈懷於心。
這張照(趙)第一次到趙宗彪家裡來,感覺有些新奇,東瞧瞧,西看看,更多的是感覺親切,感覺自己的根就在這裡。稍一注意,不難看出,這張照(趙)長得跟趙宗彪的身架一模一樣,只有臉型多少有些李小英的影子。
譚妙芸親切的問媽媽怎麼沒來啊,張照(趙)說,來不了,家裡還有兩個妹妹自己弄不到飯吃。
譚妙芸心裡雖有幾分悱惻,但看著活潑懂事的小子,卻怎麼也恨不起來。她也想到了現在偉岸的丈夫的幼小時光,愛屋及烏吧,把個張照(趙)視為己出了。盡趕好吃的給他吃,趕好用的給他用,倒讓自己的幾個娃娃,有些不滿意了。
一家人都去親近張照(趙)去了,貌似沒人搭理張生了。張生吃了晚飯就到丈人家去拜年去了,張照(趙)死活不願跟著去。
張照(趙)在趙家帶著弟弟妹妹爬樹摸鳥,在水溝裡抓螃蟹,背柴挑水,端盤抹桌,什麼事都搶著做,就像在自己家裡一樣。比弟弟、妹妹們勤快多了,倒讓趙宗彪有些心疼的說。
趙發通問他學習成績怎麼樣?他回答說馬馬虎虎,反正現在也是讀書無用的時代,書讀好了有什麼用,說不定就當做白專典型批判了,一天玩兒的時候多。
爺爺語重心長的告訴他:「書還是要好好的讀,說不定什麼時候就管用了,現在這種政策也許會變的。」
「記住爺爺的話了,反正也只有最後一期了。」趙宗彪囑咐。
「畢業以後,你有什麼打算啊?」趙發通關心的問。
「參軍,打擊美帝國主義和蘇聯修正主義!」張照(趙)學著時下英雄人物的造型。
「有志氣,爺爺支持你。青年人就要啃吃苦,多磨練,就要做點大事情出來,不能碌碌無為終其一生。」
趙亮抽空問張照(趙):「你膽子很大,在學校怕不怕老師啊?」
「不怕,他們還有些怕我呢。不知怎麼,我什麼人都不怕,倒是有些怕乾爸爸。不知你們怕不怕呀?」張照(趙)有些神秘的回答。
「一樣的,我們不怕媽媽,怕爸爸。」三姊妹同時說。
在趙菲菲的心目中,第一個崇拜的對象就是無所不能的高大帥氣的爸爸,第二個就是無所不懂,精明幹練的乾哥哥張照(趙)了。
張照(趙)明顯沒有趙家那三姊妹穿得光鮮,趙宗彪有心把自己的舊衣服給他一套,兩人身個也差不多少的說。譚妙芸說那像個什麼話,你不是人家的干老子嗎?打夜工給趕製了一套新衣服,把張照(趙)感動得就差哭鼻子了。
張照(趙)在趙家一直玩到正月初五。
臨走時,大人都給他把了壓歲錢,三姊妹還給他送了心愛的紀念品。譚妙芸又給他收拾了一大包副食品。一家人叮囑不停,讓他放假了就過來玩。趙宗彪千叮呤萬囑咐,一直把他送到棧道口。
別個生產隊正月初四就出工了,那還是一個蠻革命的年月喲!趙宗彪硬是堅持到把乾兒子送走,初六才出工,說不慌在這兩天。初五的晚上在保管室開了一個社員大會,說了一下新年的打算,把生產隊的近段事情安排好,初六吃了早飯,趙宗彪就興沖沖到供銷社去找錢四海。按照老婆的囑咐,帶了豬肘、茶食,也算給老朋友拜個晚年。
「一年是一年,得感謝感謝人家才是哦,不是人家還以為我們不知道個好歹呢。」譚妙芸這樣說。
這老朋友見面,自然少了許多客套。錢四海饒有興趣的瞭解了一下去年李得成、李德俊的事情,得知這兩個傢伙吃了個不大不小的虧,拍手叫好。他覺得這兩個傢伙是罪有應得:自己屁股不乾淨,卻說別人要洗澡了,典型的烏鴉說豬兒身上黑!還想打綜合廠的主意,想得美喲!給狗日的們!
擱下龍副書記在趙家莊搞清理的事不提,趙宗彪開門見山說起了趙家莊的人哪怕現在公路通了,還是在用兩條腿走路、肩挑背磨的辛苦,大傢伙兒想弄一台拖拉機開開。
錢四海問:「什麼大傢伙兒?你吧。你們有那麼多的錢嗎?現在可不興私人買車喲。」他曉得趙宗彪私人買得起。
「我們哪有錢買車,這不來找你老朋友來了!」趙宗彪攤攤手。
「我們供銷社有一輛手扶拖拉機有點小毛病,現在閒置著,你拉到修理部修一修,就算你們的了!」錢四海像扨一塊抹布一般的表態。
趙宗彪心說有錢人就是牛逼呀,但他還是有些擔心的問:「那你就不怕供銷社的人有意見啊?」
錢四海輕描淡寫:「我就說是你們租去了的,到時候你們開不動了,把那個殼殼還給我就是。」
趙宗彪怕錢四海漫天要價,故先有一問:「那租費呢?」
「屁的租費!老夥計,你別擔心,我在供銷社不比你在趙家莊混得差。」錢四海詭秘的一笑。
「那好啊,一言為定!」
「君子一言。哎,有了拖拉機,你們那裡有人會開嗎?」錢四海提出一個新的問題。
「我自己先去學。」趙宗彪像少先隊員宣誓一般表示決心。
「半路出家啊,了不起,真是了不起!很好,很好!我早就看出你不是池中之物,是一個幹大事的人。」錢四海由衷的讚歎道。
兩人說著說著,飯就好了,他們邊吃邊談。趙宗彪漫不經意提出了綜合廠的發展,現在遇到的問題,錢四海深有同感,但他表示:「那裡有我們一大筆財產,即或不景氣,也要堅持。」
「能不能考慮變通一下?」趙宗彪試探著問。
「怎麼變通?你說。」錢四海聽得很認真。
「在趙家莊辦一個分廠吧?」
「這主意倒是不錯,我們還考慮一下細節。」
「把趙家莊的工人撤回,在我家裡開廠;原來的廠以你供銷社的人為主,利潤我這裡肯定好些,我們或是一月一算賬吧,分成還按老規矩來。」
「半年一算就是。哎哎,按老規矩,你不是有些虧呀?」錢四海給趙宗彪夾了一個雞腿,舉杯相邀。
「我倆誰跟誰呀,你對我的幫助還少嗎?不說我一次一次跟李得成、李得龍鬥,沒有你的鼎力相助,我會非常被動的,說不定就被他們打垮了呢;單單這次送拖拉機,我們就感激不盡呢。」趙宗彪實話實說。
錢四海情動於中:「應該的,應該的。我們惺惺相惜,志同道合。我們之間的合作發展空間還很大。誰讓我們還是老同學、老朋友呢?」
「來。為我們的長期合作乾杯!」趙宗彪一激動,舉著杯子就站起來。
「乾杯!你今天在我這兒過夜,明天打早我陪你到趙家莊,著手辦分廠的事。」錢四海也很興奮。
第二天錢四海和趙宗彪坐了供銷社的汽車趕到趙家莊,在趙宗彪家裡吃了早飯,召集還在等待的趙家莊的員工,還安排生產隊的男勞力做幫手,浩浩蕩蕩下河去搬家。
到了綜合廠,錢四海和趙宗彪召開了一個簡單的會議,意思是經研究決定,綜合廠一分為二,開辦趙家莊分廠,但還是一個大單位,要互相支持,互相協作。
人員上,原則上供銷社的職工負責河壩的老廠,趙家莊的職工負責新廠。趙宗義留在河壩繼續喂種豬,豬場規模適當縮小,木器加工廠維持現狀,運輸船繼續跑。邵瘸子守廠了的,給算加班費,以後也這樣。小賣部就讓苗翠花接手吧,也沒多少生意了。
趙宗彪還表示,若今後河壩的老廠原料不夠,可以在新廠調,麥麩不夠豬吃,也可以在趙家莊調,不管怎麼說,我們還是一個大單位。開會的當兒,王青春自去和苗翠花辦理交接手續。一切順利。
趙維問趙宗彪是先搬行李還是先搬機器,「肯定要先搬機器!」於是開始拆卸,捆紮,安排人手。難能可貴的是,趙宗彪一馬當先,參加抬重機器的那一組,有人要換他,他不同意:「我又不是個脫產幹部,我就是一個農民,哪有那麼嬌嫩啊!」
抬了一程,趙宗彪到底被李解放換下來了,人也有富餘的。因為錢四海組織供銷社的人幫忙送,連行李也一次性搬走了,有些笨重的如枕木之類,趙宗彪說回去再弄,山上多的是木材!
把機器一抬攏,譚妙芸已經和姚驚蟄等幾個婦女把熱水燒好了,熱飯做好了。綜合廠的員工和前來幫忙的熱熱鬧鬧吃了一頓飯,才各自散了。錢四海把這邊的事安排妥當,已經走水路到縣裡去了。
又用了幾天的時間,騰廠房,砍枕木,支架子,按機器,買油料,組織糧食,新廠子由趙維全權負責。機器開始轟鳴了,加工出了第一作麵條,趙宗彪才心滿意足的帶了行李、糧票和充裕的現金趕赴地區駕校學學駕駛技術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