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秋生規規矩矩畢恭畢敬地喊:「外公好!」梁老看見這精氣神十足的少年,剛才被老伴胡攪蠻纏的鬱悶消了一半。樂呵呵的答應,老臉上還掛著淚痕。秋然又拉著張秋生介紹:「這是外婆,快叫。」
梁老太板著臉說:「我不是你外婆,我沒有外孫女。我外孫現在在北京。」張秋然從未遇到過這種情況,一時恥到大紅臉。張秋生連忙拉著姐姐來到梁司劍身邊,問:「這是舅舅嗎?」
這句話表面是詢問梁司劍身份,實際上是問梁司劍認不認這門親,不認我也不稀罕。
梁司劍站起來將張秋生摟在懷裡,秋然是女孩即使是舅舅也要避嫌,秋生是男孩看著實在喜歡就一把摟住。嘴裡連連說:「是,是舅舅。舅舅對不起你們,舅舅代外婆向你們道歉。」老媽剛才的話讓梁司劍覺得臉紅,哪有這麼做外婆的。你不認外孫女,那你有什麼權力待這兒?這是你外孫女的家。
梁老太見兒子擅自代她道歉勃然大怒:「你憑什麼代表我?我說沒外孫女就沒外孫女,外孫也在北京。」張秋生怕姐姐難受,拉著姐姐說:「沒外婆就沒外婆,外婆也不是什麼必需品。這麼多年沒外婆過的不也挺好?我們有奶奶,奶奶是最好的。」
梁老太張嘴想說話,一時不知說什麼好。再加上張秋生連正眼都不瞥她,拉著姐姐就要去奶奶房間。梁老太哪受過這種氣,還偏偏發作不得。人家不睬你,怎麼發作?
梁老父子聽了張秋生的話,卻覺得十分解氣。這父子倆被老太蹂躪的苦了,有別人來替他們出氣也不錯。梁老站起來說:「哎喲,來這麼久都沒顧上看奶奶,是我們失禮了。」跟著秋生姐弟倆往奶奶房間去。梁司琪姐弟倆也跟著進去,留老太一人在客廳生氣。這叫不理不作,狗屎一撮。
今天對於張家來說,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天。按下梁老帶著兒女在奶奶房間,向奶奶陪禮道歉,向奶奶表示衷心的感謝不提。
再說爺爺在離小區半站路遠的街口修鞋。暑假期間這個時候秋然姐弟倆總有一個會送飯來。今天到時間了飯卻還沒送來,不過爺爺也不在意。送飯嘛,又不是打戰,哪有那麼準點的,早一會遲一會都正常,爺爺知道姐弟倆絕不會忘了送飯。秋兒是男孩就不說了,然兒是非常心細的。
爺爺正忙著手頭的活兒,突然兩輛車子在附近停下。從車上下來一幫人,來到爺爺面前,為首的一老人雙膝一跪,叫聲:「師兄——」泣不成聲。後面一幫人也齊刷刷地跟著跪下,或叫:「大伯!」或叫:「大爺爺!」
這老人是爺爺的師弟,也是爺爺東家的兒子,還是奶奶的弟弟。儘管是東家的兒子,但在師門排行上還是爺爺的師弟。
說到這兒大家大概明白了,奶奶其實是東家的女兒千金大小姐。當年他弟弟年輕氣盛,與當地一武館發生衝突。奶奶去拉架在亂鬥中被人踹斷腰椎,而恰恰沒過多時鬼子就過來了。全家去國外避難,而奶奶脊椎受傷無法行動。爺爺自願留下來照顧奶奶,東家很感動當即將奶奶許配給爺爺。其實倆人早就互有好感,就在奶奶的病床前完成婚禮。
爺爺對秋生姐弟倆說的不完全是實話,當時東家,不,應當說岳父留了很多精品古玩珠寶玉器給爺爺。爺爺沒要,他說亂世這些古玩珠寶玉器沒用,應當帶走做為本行的根基,以圖今後東山再起。只拿了一對冰種的鐲子和一個玉珮,說是此一別不知何時能相聚,這兩樣東西留著做個念想。
這一別就是半個多世紀,岳父從未放棄過尋找女兒女婿,怎奈關山阻隔時過境遷,每一次的尋找結果都是杳無音信。岳父在彌留之際念茲在茲的還是女兒女婿,最後的遺囑也是嚴命兒孫必須找到他們,活要見人死要見墳。老人帶著滿腹遺憾嚥下最後一口氣,雙眼流下兩行清淚,那是為女兒女婿流下的悔恨與遺憾。
照說師弟與師兄是平輩,見面是無需行下跪禮的。一是爺爺奶奶今生的一切苦難,其起緣是師弟宋毓軒的一時衝動;二是從前做古玩珠寶玉器這行,需要豐富的文史知識。拜師學藝不像其他行業,是要經過嚴格的經集史子學習,對忠孝禮義廉恥信最是看重。大家從小說電視裡看到的這一行的爾虞我詐,當然也不假。但那是行業風氣,做這行買賣或撿漏或淘寶確實是這樣。但這並不是說正規從事這個行業的個人沒有操守,恰恰相反這個古玩行業要求的個人操守非常嚴格。簡單的說任何一個行業從業人員沒有個規矩,這個行業絕對興旺不起來。
姐姐、姐夫的苦難是宋毓軒造成的,這是他一生最大的心病最大的愧疚,傳統的道德價值觀讓這心病日夜煎熬著他五十多年。這一下見到姐夫,情不自禁當場跪倒,也就可以理解了。
可是大街上行人不清楚情況,見一個衣冠楚楚的老人從一輛豪華轎車上下來,突然跪倒在一個修鞋的老頭身邊。這還不算,後面跟著的兩個中年人兩個青年人也跟著跪下。人們好奇和愛看熱鬧的天性充分激起來了,也不顧大太陽曬得腦門冒煙,圍觀,圍觀,這可是千載難遇奇事,可不能錯過了。
爺爺疑惑地看著眼前跪著的老頭,依稀記起了當年的面貌,問道:「你是毓軒?」宋毓軒膝行兩步,抱著爺爺雙腿大哭:「是我,師兄,姐夫,我,我找得你們好苦啊——」
爺爺也老淚縱橫,一手摸著宋毓軒的頭一手拍著他的背,像哄小孩一樣。也許他們小時候就是這樣吧?
爺爺抬頭看了看圍觀的群眾,對還在哭的宋毓軒說:「好了,我們回家吧,啊。別讓人看了笑話。」又對其他跪著的人說:「孩子們也起來吧,跟我回家。」
爺爺帶領一幫人剛剛到樓下,就遇見秋生捧著飯盒準備去送飯。這下飯不用送了,又跟著爺爺回家。
張家這下可熱鬧了,又是龍燈又是會的,
宋毓軒進屋誰也不看,直接到姐姐房間,大叫一聲:「姐——。」撲倒在姐姐身上。半個世紀的內疚半個世紀牽掛,帶著父親臨終的囑咐,七十多歲的老人泣不成聲。
奶奶也是一手摸著宋毓軒的頭一手拍著他的背,可能真的是小時候大家都這樣對待小弟弟。
奶奶流著淚說:「原以為這輩子見不到你們了,好,好,好。老天保佑讓我又見到你了。真好,真好。然兒,秋兒,過來,見見你們的舅爺爺。」
秋然姐弟倆恭恭敬敬地叫:「舅爺爺好!」宋毓軒見過倆孩子,連說三聲好:「好好好,孫女漂亮,孫子精神。好!拿來!」最後一聲拿來是對旁邊一中年男子說的。
中年男子先從隨身皮包裡拿出一個檀香木的首飾盒,遞給宋毓軒。宋毓軒再遞給秋然。中年男子又從包裡拿出一個木匣子遞給宋毓軒,宋毓軒再遞給秋生。宋毓軒說:「這是給你們倆的見面禮,可以打開看看。」
秋然打開首飾盒嚇一跳。裡面是一隻公主冠一對碧綠的翡翠玉鐲一隻鑽戒一隻紅寶石項鏈及一對耳墜。那公主冠正中是一顆起碼二十克拉的紅寶石,四邊鑲滿不知多少鑽石。那翡翠玉鐲綠油油水汪汪真正老坑玻璃種。
舅爺爺給的見面禮是不能拒絕的,可這太貴重了。奶奶卻笑著說:「然兒啦,收下吧。你外曾祖是開珠寶行的,有這些東西也不算太過奇怪。」
秋生的是一把佩劍,剛從劍鞘裡拔出來就感覺寒氣逼人。宋毓軒說:「這據說是抗倭名將戚繼光的佩劍,但是目前有爭論。經碳十四測定已有五百多年歷史,海外的中華武術家們一致認為這劍一定有來歷,至於什麼來歷沒人能說出來反正是它有靈性。這裡有收藏證書,可以帶它旅行乘飛機。」
宋毓軒又給大家介紹他大兒子,就是拿見面禮的中年男子,小兒子是站一旁一直沒說話的那位。
秋然姐弟趕緊叫:「大表舅好!小表舅好!」兩個表舅自然也有見面禮,這就不用多說。
秋然對秋生小聲說:「趕緊去飯店訂酒席,做飯已經來不及。」
秋生答應一聲就準備出去,一直不出聲的小表舅說話了:「秋生,我已經叫人訂了,別急。讓他們多說會話。」
秋生佩服這小表舅,看似不言不語,做事卻滴水不漏。姐姐這麼小聲說話,他都能聽見。說明他雖然不說話,卻一直在留意觀察周圍一切。
奶奶房間裡是相逢的激動與喜悅,互相訴說離別的遭遇苦難和思念親人的痛苦。外面梁司琪在秋然房間,其他人在客廳。梁老拉著爺爺的手說:「老哥哥哇,我梁某對不住你。是我治家不嚴,給你添麻煩了。」
爺爺說:「老弟,你這話說的就不對了。秋然這孩子多好啊,她給了我們倆口子多少歡樂,沒有秋然姐弟倆,那我們老倆口就清苦了。」這倆老頭一見如故相談甚歡。梁司劍也進了秋然房間和姐姐說話,把梁老太一人撇在一邊沒人搭理。
秋然把見面禮包括秋生的拿回房間。梁司琪看了首飾驚呆了,這這這,這得值多少錢?她也是苦出身,從沒見過這麼華麗的全套首飾,只是首飾盒恐怕就得值不少錢。
梁司劍拿著那把佩劍,沉甸甸的。抽出來立即一股逼人寒氣,知道這是寶劍。再一看匣子裡的收藏證書、鑒定證書、拍賣行證書,沒說的貨真價實。梁司劍會英語,上面的貨幣符號是美元。五十五萬美元。天啦,五百多萬人民幣啊。那時的人民幣對美元匯率是十比一左右。
梁司劍拉住秋然問:「這一把劍就是五百多萬,你這首飾得多少錢啊?」秋然說:「不知道。舅爺爺說了,外曾祖開了兩家公司,都不大。做不大的原因就是,曾祖有一點錢就搜集流落海外的中國古董了。這劍是在拍賣行與別人爭到手的。我這首飾真不知道值多少錢,奶奶說她家就是開珠寶行的,有這東西不稀奇。」
梁老太也好奇的跑進來。是畢竟是資本家小姐出身,她是識貨的。梁老太對佩劍興趣不大,看著秋然的首飾倒吸一口氣。不說公主冠,好吧,其他也不說,就說翡翠鐲子就讓她眼紅。她有一個戒指,翡翠戒面,是她母親留給她的,果綠玻璃種,她一直當寶收藏著。可是與這鐲子比,無論種水se哪點也比不上。
秋然打開她的小箱子,準備把東西都放進去。露出裡面的另一付鐲子和玉珮,梁老太眼睛一瞥,這小丫頭真是小富婆耶。不算今天得到的首飾,就是箱子裡的鐲子玉珮也值不老少的錢。以前一直以為這是個窮人家,看來是真人不露像啊。
梁司劍知道他媽德性,見他媽對劍不感興趣,就說:「媽,別小看那把劍,值五百多萬呢!」
「啊?就一把那麼小的劍值五百萬?」梁老太不信,打死也不信。秋然鎖好箱子出去了,端茶倒水的她現在忙的很,沒時間與這老太太磨牙。既然她不認秋然外孫女,秋然心裡也只好叫她老太太。
秋然即使生氣也不給臉色給人看,梁老太沒發覺秋然懶得理她。梁老太其實猜到那劍可能是古董,但她就不願承認。梁司琪姐弟倆也懶得理她,隨她一人嘀嘀咕咕。
秋生背著奶奶和大家一起出去吃飯,秋然進來喊:「媽,舅舅,還有梁奶奶請吃飯去。」
梁老太不認這個外孫女,秋然喊她梁奶奶她也無話可說。不然喊你什麼?喊外婆你不答應,哼一聲也不禮貌。梁老太從沒吃過這種癟,可又無可奈何這都是她自己造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