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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章 洛陽守備 文 / 東暉

    三輛囚車,載著三個東胡鮮卑的俘虜,在十名士兵的押送下向軍營駛去。

    沈勁倒底還是沒有殺死阿勒閔,與有沒有上命差遣無關,事實上在現在的洛陽城裡,沈勁有著完全的生殺予奪大權。他只是覺得面對如此一個完全失去反抗能力,並且手足四肢被鐵鏈牢牢捆鎖的囚徒,這樣的誅殺並不符合一個武人應有的榮譽,這和屠殺手無寸鐵的孩童沒有分別。

    如果是面對面交鋒對戰,我一定會毫不猶豫的斬下他的頭顱。沈勁用這個理由說服自己,他不知道自己做的對不對,卻還是把阿勒閔送進了囚車,和叱伏盧朔齊與荔菲紇夕一起,帶回金墉城的軍營之中,嚴加看管。

    「先關著吧,也許有用也許沒用,一旦發現他們意圖不軌……就地斬首!」沈勁對張岫說,張岫則未置可否的點點頭。

    牢房裡關押的另六十二名犯人也都被獄卒們帶來了,現實的情況令沈勁有些失望,因為這六十二名犯人雖然都是男子,但超過五十歲的老頭和未滿十五歲的小孩佔了其中的一大部分,而剩下來的年輕男子卻沒有一個長的哪怕稍微結實一點的,立在沈勁面前個個面露菜色,好像是霜打過的茄子,蔫蔫的站都站不穩,就算是昨天那些孱弱散漫的樂工們,看上去也要比他們強壯得太多。

    「按照募兵告示的要求,這裡只有二十五個年紀合適的,僅僅是年歲,讓他們吃幾頓飽飯再練上個把月,也許比現在會好一點,但也好的有限,不要指望他們能在打仗的時候起到什麼作用,能夠不拖我們的後腿就要謝天謝地了。」張岫皺著眉頭。

    沈勁仔細遴選著,口中說道:「總比沒有強,選其中看起來機靈點學的快的,其他人可以送到洛陽令那裡充當築城修堤的民夫,總也能派上用場。還有,這老牢頭讓他去做修築城防的監工,剩下的那四個獄卒收編入軍。」

    「你還真是一個都不放過。」張岫笑了起來,目光卻看到大門口正快步奔入的人影,不由壓低了聲音提醒沈勁,「正說他呢,那位洛陽令大人自己倒尋來了。」

    程一帆氣喘吁吁的跑到了沈勁面前,還未開口,張岫看似敷衍的懶懶對他行了個點頭禮,便即招呼著手下軍士歸置囚犯獄卒去了,他對這個官樣氣十足的洛陽令印象並不好,這也算是藉故避開。

    「下官找了將軍一個上午,將軍倒到這裡看囚犯來了。」程一帆的臉又漲得通紅,也不知道是奔跑喘息未定還是情緒激動的緣故,「下官還看到了那三輛囚車裡的人,他們是東胡蠻子的要犯,將軍這是要把他們送到哪裡?」

    「換個更可靠的地方關押他們。」沈勁不是很想談這個話題,語風一轉:「我已經挑了些適合從軍的人,也為你尋了些民夫人手。」

    「軍丁?民夫?就是這些小偷和強盜?這可於禮不合!」程一帆的目光露出一絲憤慨。

    「那麼怎樣合乎禮制的做法可以讓你獲得充足的人手?」沈勁不想諷刺,這位洛陽令只是有些迂腐,可是說話的語氣中還是透出了諷刺的意味。

    程一帆的面孔更紅了,呼哧呼哧的喘了好一會兒粗氣,兩個人之間一時默然無語,只有張岫和幾個軍士大聲叱喝的聲音在東城大牢裡來回飄蕩。

    沉默了好半晌,沈勁才轉身向大門外走去,邊走邊問:「程大人大老遠的跑過來,不會就是為了問我囚犯的事吧?」

    程一帆快步跟上:「下官昨夜已將城中各處糧倉的存糧計點,十三里橋、四方塢、張方故壘等各處糧倉總計存糧一萬七千斛,還有三千斤戰馬的草料,以我們現在的人數馬匹,這個數字可以使我們支撐一年。」

    雖然迂腐,但這個洛陽令做的當真不錯,洛陽的糧倉分散在城池週遭數十里的範圍內,而他用了一夜就已經點算清楚,可想而知耗費了多大的精力,沈勁轉頭看了一眼,發現程一帆兩眼佈滿血絲,臉色甚至有點憔悴,顯然是一夜未睡的緣故。

    「辛苦程大人了。」沈勁語出由衷,腳步放緩,等程一帆與自己並肩而立時才又說道:「雖然目前糧草,兵甲,器仗看起來數量都還充足,可這是因為我們本身的人數太少的緣故,我需要更多可以戰鬥的人,而這就代表著,我們需要更多的糧草。」

    「我會想辦法的。」程一帆抹了抹額頭上沁出的汗珠,這是他第一次在沈勁面前沒有自稱下官,只不過他自己也沒有意識到。

    沈勁溫和一笑,在程一帆瘦削的肩頭拍了拍,覺得他其實並沒有表面上看起來這麼彆扭,而程一帆卻被這頗含武人氣息的動作弄的愣怔了一下,兩隻小眼睛瞠然而視。

    ※※※

    守備工作的進展比沈勁預想的要順利得多,全城百姓由於糧餉的誘使,很多都加入了修城築防,鞏固河道的行列中來,當然,這也緣於程一帆對調集民力自成心得的經驗體會,就好像在中秋之日迎接大司馬歸來的熱鬧場景,一束乾肉,一塊蒸糕,就成功的營造出了簞食壺漿,贏糧景從的盛大場景,這才是合乎儀範大禮的樣子,同樣,這也是出自程一帆的手筆。

    洛陽十二道城門及關聯的城垣牆體都得到了不同程度的加強,其中通往孟津崤函方向的西明門,和連接虎牢關的廣莫門被修築得猶為堅固高大,並且還安排了專門的司鼓鳴警的哨望兵卒。這是鮮卑東胡人最可能攻來的方向,當然,一直按兵不動卻虎視眈眈的氐秦國也不可不防,在新君明主的勵精圖治之下,氐秦國已不是昔日窮兵黷武的凶蠻之邦,但爭衡天下,一統宇內的雄心壯志卻是與日俱增,洛陽這座在華夏神州歷史中佔有獨特地位的城池,一樣對他們有著難以抗拒的誘惑力。

    城中幾條大的街道都築上了土牆公事,牢牢扼守著徑往故舊皇宮的通路。洛水兩側的堤岸也盡可能的被加固了,雖然再沒有下過如那天一樣傾盆如注的暴雨,而無從檢驗堤岸的成效,但看到那堆砌齊整,連延數里的青石岸道,總還是令人感到放心的。

    唯一沒有太大改變的,就是洛陽城內的守軍人數,募兵告示的效果微乎其微,張貼月餘,卻只稀稀拉拉的招募到了兩百多個面黃肌瘦的難民,城中百姓似乎想的很清楚,如果只做民夫,那麼城破之日,新來的主人還未必會對他們趕盡殺絕,話說回來,真把他們殺光了,誰來給他們統治?誰來給他們種糧食?胡人已不是早年只知瘋狂殺戮的民族,他們同樣接受了漢人的文明熏陶,至少很多時候,不會窮凶極惡的屠城的;可如果去從了軍呢?那簡直就是死路一條,有時候,他們簡直難以理解現在這些還駐留在洛陽城裡少的可憐的晉國士兵們,他們在注定死亡的結局面前,何以能夠這麼鎮定自若?

    興沖沖出發的帖子在第七天垂頭喪氣的回來,他昔日的流民同道,結識的綠林好漢,如他津津樂道的雷老三瞿七指之流,客氣點的便說領著手下到時候打打胡人糧道,也算是給洛陽城一點聲援,不客氣的直接請帖子吃了閉門羹。除了帶來了十幾個實在是混不下去的草寇山賊,帖子此行可說是一無所獲。

    對這個結果,沈勁並不意外,既然沒抱什麼希望,所以也就不會覺得失望,就著手中僅有的兵員,他開始了嚴格的訓練,汰弱留強,去蕪存菁,幾個月下來,也算是錘煉出一支法度大體嚴謹,弓馬尚算嫻熟的軍隊來,這支軍隊總數五百人,以吳興部曲、平陵子弟、鳴鳳寨義軍為主幹,分作了五個百人隊,以吳興部曲和平陵子弟中的佼佼者為各百人隊的都伯長,張岫和帖子則成了沈勁的倚為臂膀的左右手副將。

    當然,被淘汰的士兵沈勁也沒有置之不理,不慣戰場殺伐,體質又太過羸弱,那就讓他們做些力所能及的職司,比如在城門外的了望預警,又或者烹飪調膳的火頭軍,也可以操持些軍中雜務。

    斥候探事的任務卻不敢交給那些士兵,這是極為重要的職司,斥候打探來的消息直接關係到洛陽城的應對舉措,所以沈勁是安排自己部曲中最為能幹的戰士擔當這個重任的。

    對城裡的巡視也進行的非常嚴密,這都是在為圍城固守而做的準備,掌握民心的動向,打擊不法商賈的囤積居奇,更要留神那些身負使命的細作密探。

    也就是在這樣例行的巡視中,沈勁得到了線報,據說在南城直通銅駝街的宣陽門旁,那裡一家客棧里長期住著一夥身背兵刃,神情舉止可疑的武士。可等他領著人馬前去試探時,才發現,在這家鄙陋殘破的客棧裡住著的武士竟都是自己認識的人。

    看著一臉溫仁笑意的乾沖,沈勁倍感意外:「是……是乾先生?你們怎麼在這裡?」

    「我們一直知道沈將軍在這裡,不過將軍操勞奔忙,我等閒散之客可不方便打擾。」乾沖和沈勁見過好幾面,也算得熟稔,因此神情極為舒緩,還招呼沈勁一起坐下,就像是接待到訪的老友一樣。

    沈勁注意到幾乎所有自己認識的乾家弟子都在這裡,短髯的嵇蕤、黝黑臉膛的薛漾、鐵塔般魁偉雄壯的欒擎天、精幹利落的郭啟懷,還有長著一張娃娃臉的邢煜;自然也少不了那只正一臉憊懶湊到自己跟前的黃狗。

    「沒見池先生和董姑娘很久啦,哦,別忘了給池先生的妹子帶個信兒,她手下的那幫兄弟現在都在我軍中,靳兄弟還做了裨將呢。」沈勁摸著無食的腦袋說道。

    「待見到那位池姑娘,定把將軍之語轉告。」乾沖點點頭,為沈勁體貼的倒上一盞熱茶,乾家弟子都圍坐在狹小的客棧房間裡,倒顯得濟濟一堂。

    「諸位神人都在這裡,莫不是城中還有妖魔鬼怪不成?」

    「原是為妖魔之事在此逗留,也不敢驚動沈將軍。」

    「若有用得到小將處,沈勁願效犬馬之勞!」沈勁對這些乾家弟子總有一種莫名的崇敬,能夠與妖魔頡頏的英雄總是令他心生嚮往的,不過在乾沖表達感謝之前,他又說道:「雖說諸位神人本領高強,只是身處危城,還是要多加小心,此間不是久留之處,若是敵軍來時,只怕諸位受池魚之殃。」

    「將軍一番好意,乾沖銘感於衷。雖說乾家弟子不涉人間軍旅征戰,然當真敵軍入城,濫殺無辜,我等乾家弟子也斷無袖手之理,只恨門規所禁,目下事務,乾家弟子卻愛莫能助了。」乾沖幾乎立刻就聽出了沈勁口中的招攬之意,說實話,就他本心來說,他也很願意為這位獨守危城的可敬將軍盡一份心力,然而妖人之戰迫在眉睫,他們實在無法分心旁騖。

    沈勁當然很想把這些乾家弟子招為臂助,結果還沒說上正題,便被乾沖聞絃歌而知雅意的堵了回去,想想也是,這些是對付妖魔的神人,過去接受大司馬的邀請從旁相助,那是為了征剿鮮卑鬼軍,目下是人與人之間即將展開的征伐廝殺,難怪他們抽身事外了。

    寒暄了幾句,沈勁便即起身告辭,臨走時還不忘交待一句:「回頭讓營裡送些糧米酒肉來,先生們不當如此清苦。」

    「軍中更苦,我們與將軍不弄虛禮。」乾沖執著沈勁的手,「保重。」

    一場客套而又平淡的對話,這也是戰爭開始前,乾家弟子和沈勁在洛陽的唯一一次相會。他們誰也沒有意識到,命運的紐帶其實已經把他們牢牢的牽繫在了一起,並在以後的歲月中生死與共……

    ……

    深秋的金黃色短暫得好像轉瞬即逝,雄偉的洛陽城在日月更易的變幻中迎來了暗灰色的冬天。

    一個寒風凜冽,雪白血紅的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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