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雪停了,太陽出來了,照得大地一片刺眼的銀白。鄉政府所有陪調的人員早早的在磨坊村村口等著市派調查組的人來,到了十點左右,市派的調查組一行六人來了,當即分成六組,開始入戶調查。
突然聽見喇叭裡傳來了一個男高音:「磨坊村哩老少爺們兒、嫂子妹子們,市裡檢查組已經進村開始檢查,總共分成六班檢查組,每班兒仨人,一個是市裡派哩領導,兩個是陪調哩鄉幹部,請各位配合好檢查組哩工作,沒有做好迎接檢查準備哩,立即在十分鐘之內做好準備。」
男高音反覆的播放著這幾句台詞,磨坊村的男女老少,都按照鄉幹部們教的曲兒在回答這市裡調查組的問話,一律都是「不知道。」
調查組組長是一個高挑個兒,長著劍眉、大眼、鷹鼻,帶著個金絲邊眼鏡,叫江火的,費鄉長介紹說是市計生委統計科副科長,按照預先佈置好的,兩人陪調一人,江科長由楊如花、張金銀兩口子做陪。市派的人不出所料,果是不叫鄉里的幹部陪調,嚷著鄉幹部們就跟訓自己小孩子一樣。鄉幹部們不敢強,還是陪著笑臉,亦步亦趨地跟著,生怕調查組的人突然跑到了月球上。領導上廁所,就站在廁所門前等著。領導說有人等著自己解不下來手,鄉幹部們就磨蹭著站到遠一點的地方,等著尿完屙淨,又忙領著到河裡洗手,伺候得如孝子賢孫一般,弄得市裡的幹部們哭笑不得,也不得不享受著難得的待遇。
磨坊村家家戶戶都按照鄉村幹部交代的,鎖上門,不在家,在村子上見一半個人,市裡的調查組無論問什麼,都是搖頭。江科長就知道是鄉政府提前安排好了的,也無可奈何。楊如花嘴雖不饒人,在領導跟前確是最會甜言蜜語的,一會兒拉著江科長的手說上這一家,一會兒說山上有處好玩的去處。江科長好像無動於衷,只是淡淡地答應著,並不正眼看她一眼。楊如花很是納悶,想著還有不吃腥的貓兒?
江科長聽著楊如花的不停地絮叨,眉頭緊皺,楊如花看得出來江科長有點兒不耐煩了,想住口,卻想起了張金銀交代的話,只好暗地里拉了一下張金銀,讓他說幾句話,張金銀會意,就和江科長攀談起來,江科長倒是顯得很熱情,問張金銀:「在鄉里是幹什麼的?」
張金銀說:「我剛接班哩時候,在土地所,後來手續辦到了鄉政府。」
江科長笑著問:「土地所很有權的單位,你怎麼會想著到鄉政府工作呢?」
張金銀說:「那是市土地局有權,管住城市土地審批。鄉土地所木有什麼權,整天就是和老農民們打交道,辦理個農村的宅基地,也收不了幾個錢,隨後有找不清的麻煩。這家跟那家房場兒糾紛多得很,農民們對土地是寸土不讓,牽扯到這次土改、那次固定哩,好些檔案資料又丟哩多,不好找,有哩甚至拿出解放前哩分家憑證要求當依據,讓我們調節呢!你看,現在是黨領導著呢,他們硬是拿出這些東西,你看可笑不?」
江科長一直在市裡工作,平時,只是見群眾把市政府團團圍住,但還不知道這麼多具體的溝溝窪窪的,感覺很新鮮,笑道:「真有人拿解放前哩東西做依據呀?誰會糊塗到這種程度?」
張金銀說:「真有。那一家人可不糊塗,精明得很!他們姓毋,當家兒哩叫毋木泣。」
江科長打斷道:「還有這麼有趣哩姓兒,這麼古怪哩名字?」
張金銀說:「你也看出來了,這個姓兒是怪,更怪哩是他哩名兒,生下來時候不叫毋木泣,你看誰家父母肯給自己孩兒們起這麼個怪名兒呢!那是他自己找算命先生算命後改哩!小時候名叫毋立事,父母起這個名兒,想叫他有點兒出息。年輕時候算命先生說他起哩名字本身不好,說毋是『不』哩意思,加上立事兩個字就是成不了事兒,一輩子要吃虧在他名兒上。算命哩又給他掐了八字,說他命中缺水無木,名字上應當有水有木,就給他起了這個怪名兒。到四十多哩時候,老婆一命嗚呼,給他留下兩個孩兒。他就到鄉下朋友家,也是我老家,叫朱坤,把他老婆拐走了,那個女人叫馬雲,跟前有個小孩兒了叫朱康。馬雲小他二十多歲,有點兒八成色,被他騙到了家裡,強迫她離了婚,說不離婚就要滅她全家,那女人害怕,跟男人離了婚,跟著他過。」
江科長問道:「那個女的不跟他,他真敢殺了她全家呀?」
張金銀笑道:「不敢。可是這人潑皮無賴,整天纏著她家人,弄得一家兒人啥事也幹不成,馬雲又不是老能,害怕就答應了。」
江科長歎了口氣說:「還是鄉下人愚昧呀,像這種事兒,現在很少了。」
張金銀見江科長很感興趣這類話題,就接著說:「是呀,後來兩個人倒是又生了兩個兒子。」
江科長說:「按照我們計劃生育政策計算辦法,那就是生了三胎,不是違反計劃生育了嗎?」
張金銀知道自己說漏了嘴,但今天沒有檢查銀河村,也就沒啥大不了的,忙說:「是呀,不過那是十來年前事兒了,該處理都處理了了。」
其實,鄉幹部們拿他沒辦法,誰去就纏著誰,要不然就拿出一把彎刀——據他說是當年日本侵略中國經過太行時留下的,往桌上一戳,說:「要錢木有,要命一條。」鄉幹部們誰也不敢上他家去。
江科長「哦」了一聲,張金銀忙接著往下說:「毋木泣今年五十多了,過了多半輩子了,雖然半路改了名,仍是成不了事兒,得了肺炎,病哩也不輕,大概在那方面……木有那方面能力了,害怕滿足不了馬雲,在他死後要跑,就拉著馬雲到計生辦說要執行計劃生育政策,把馬雲結了扎,還是如花動哩手術,是不是?」
楊如花笑著說:「其實都知道是咋回事兒,鄉幹部們同情她,不想動手術,老毋硬是把馬雲摁到手術床上,逼著我們給她結紮,不結紮,就要到上級告我們不執行國家計劃生育政策,我們木法兒,只得動了手術。」
江科長歎了一口氣說:「太野蠻了!」
兩人不知道江科長指的是什麼,隨著附和道:「是呀,太野蠻了!」
張金銀接著說:「這幾年他肺炎越來越嚴重,醫生說可能轉成肺癌,他就想著自己後事兒,拿出民國時一張分家時候地契跟民國哩劃撥證明,說是民國劃給他們家族哩墓地,非要要回自己老祖宗分哩那塊兒地不可,風水先生說那是一塊兒龜地,貴不可言,誰埋在那兒,可保子孫們富貴永遠,他就信了。那塊兒地上早已住上了好多哩人家,他硬是要,整天去騷擾那些蓋房子哩人們,人們當然不吃他那一套,去鬧就跟他對著吵架,不要臉哩碰上了硬臉哩,誰也沒有辦法誰。他就經常上鄉政府、縣政府鬧,有人說讓他去北京告狀,他知道在無理取鬧,拿民國哩東西到北京鬧,就證明是反黨**的。」
江科長聽到這兒,哈哈一笑,說:「他膽子再大,也不敢跟黨和政府對著幹。」
張金銀說:「是呀,他不敢到北京,敢到鄉政府。誰也不敢跟他搭話,誰搭就纏誰,鄉政府拿他也木辦法。」
江科長問道:「現在還鬧得凶?」
張金銀說:「是呀。江科長,你說,鄉鎮土地所有啥干頭?」
江科長點頭沒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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