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自己的小轎車旁,方云云回首看了看曼倩社的朱紅大門。
夜已深,已經辨不清門的顏色。
門旁,那個叫郭德彰的男人還在張望,好像是在目送著自己,一陣酸楚不禁湧上心頭:別怪我,只因為我們來自兩個不同的世界。
方云云自己都不明白,自己究竟是真的喜歡上了郭德彰,還是因為沒辦法,要幫助自己的主人,找到傳說中的,那個寶藏。
她心中不忍,不忍傷害這些善良的人們,這些辛辛苦苦,在貧困線上下掙扎的人們,這些為了溫飽而奮鬥的人們。
夜色闌珊,方云云狠了狠心,關上了車門,對司機道:「蟲二會。」
是的,她還要趕場子。
她的工作,是從下半夜開始的。
其實,她哪裡是什麼大家閨秀。
郭德彰和曼倩社的人,把她看得太高了。
對於她這樣的人,有一個好聽的稱呼——交際花。
郭德彰滿臉喜色,在門口站了很久,回去的時候,見徒弟們都已經回家的回家,睡覺的睡覺了。
他一邊在心底默默地哼著小曲《探清水河》,一邊向自己的房間走去。
走到門口的時候,他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勁,門怎麼是虛掩的啊,剛才明明是關上了的啊。
可是轉念一想,可能是自己忘了吧,而且,這屋子是在曼倩社裡頭,難道那些弟子們還會偷偷進去偷東西不成,他們可都知道,自己是沒錢的啊。
不過,他轉念一想,想起了寶藏的事情,難道是小日本和狗漢奸終於忍不住了,跑來我家翻查?這小鬼子做事怎麼這麼鬼,其實他們要搶,大可大搖大擺進來搜查啊,完全沒有必要這麼偷偷摸摸的啊,真是搞不懂。
想到這裡,他多了個心眼,收拾了心情,小心翼翼地來到窗戶根兒那兒,用手指沾了點唾沫,把窗戶紙弄破,把眼睛湊上去,看裡面究竟發生了些什麼。
只見,裡面黑漆漆的,兩個人影蹲在地上,翻找著什麼,正找著呢,其中一個壓低了嗓音說話:「你說,咱師父到底把藏寶圖放在哪裡了?」
郭德彰一聽,立刻火往上撞,說話的,正是自己的大徒弟,今天拜認儀式的主角之一,曹萬兩。
真是沒想到,外賊好防,家賊難防,這小子居然偷到家裡來了。
「輕點兒聲音,怕人聽不到啊。」說話的是劉大牛。
這兩個郭德彰最喜歡的徒弟,他的心尖兒寶貝,居然聯合起來偷自己的師父。
曹萬兩道:「你說師父是不是真的有寶藏啊?」
「我親眼看見的,死的那人,把一摞紙給了師父,師父一定是藏起來了。」劉大牛道。
「可是,哪裡都找不到啊?」
「會不會藏在身上,隨身帶著。」
曹萬兩沉吟道:「回去告訴蟲二會的人,讓他們找個機會,看師父落單的時候,拿棍子崩他,砸暈了,再搜。」
聽到這些的時候,郭德彰的心瓦涼瓦涼的,他的得意門生,偷他的東西不算,還聯合了外頭人,還是對頭,還要打他,什麼世道?
這個世道,沒有人可以訴說真心話,對所有人,都不能拋出自己的一片心,誰那樣做,誰就是最大的傻瓜。郭德彰覺得,現在自己,就是一個最大的傻瓜。
想到這裡,他大喝一聲,推門而入,道:「好啊,你們這兩個混蛋,居然偷到我頭上來了。」
屋子裡的人顯然是嚇了一跳。他們站起身來,回轉身子,愣愣地看著郭德彰,明明是兩個老實孩子,偷不來東西的啊,卻偏偏要學人偷東西,被抓了個現行,卻連逃跑都不會。
漆黑一片中,郭德彰看不到兩人的臉孔,他氣不打一處來,厲聲道:「你們想幹什麼?」
曹萬兩還是比較機靈的,一拉劉大牛的袖子,兩人齊刷刷地給郭德彰跪下了,曹萬兩哀告道:「師父,你原諒我們吧,我們不是有意的。」
「學什麼不好,學人偷東西?偷什麼不好,偷藏寶圖?那藏寶圖是你們的嗎?那藏寶圖是我的嗎?不是!是人家存放在我這裡的,等得了機會,咱們要還給人家的,你們,你們怎麼這麼不聽話,怎麼這麼不讓我省心呢?」
這時院子裡陸陸續續地響起了人聲,大家都被這裡的吵鬧聲驚醒了,披起衣服來看個究竟。
郭德彰的弟子之一賀遏點起了油燈,火紅的燈火照耀下,曹萬兩和劉大牛的臉,還是煞白。
於柏是個火爆脾氣,還沒搞清楚事情的原委呢,他只知道一定是這兩個逆徒做了什麼對不起郭德彰的事情,跳上去就想抽兩個人。
兩人自知理虧,也不敢躲閃,高峰手疾眼快,連忙把於柏拉到了旁邊,道:「於大哥,還是問清楚情況再打也不遲啊。」
賀遏道:「兩位師哥,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啊,你們為什麼會偷師父的東西啊?」
劉大牛嚇得渾身如同篩糠一般,只是一個勁地求饒。
還是曹萬兩好口才,道:「師父,對不起,是蟲二會的人讓我們這麼幹的,可是,您別急,我們這麼做是有苦衷的。上次,您和師伯救王行健的事情,被蟲二會的人知道了,他們找到我們,說要抓師父、師伯去日本人的黑獄裡,除非,我們肯找到藏寶圖,他們還說,那藏寶圖藏在《曼倩遺譜》裡。」
聽到《曼倩遺譜》這幾個字,郭德彰的眉頭一動,不自覺地和高峰、於柏兩人對視了一下,關於《曼倩遺譜》的秘密,自己只和這兩個兄弟說過片段,從來沒有和其他弟子說過,而且囑咐他們保守秘密,但是也沒有告訴他們《曼倩遺譜》與寶藏有任何關係啊,只是說,這是祖輩流傳下來的一本關於相聲的集子,如此而已。
高峰道:「他們有沒有告訴你們寶藏是什麼東西?」
「沒有。不過我們想,無外乎是金銀財寶之類的吧。那人那天把藏寶圖給師父的時候,我想偷看來著的,可是沒看著。」劉大牛道。
郭德彰這回可明白了,日本人不知從什麼渠道得知了《曼倩遺譜》的驚天秘密,所以想讓曹劉兩個逆徒來偷取,可是這兩個孩子搞錯了,以為《曼倩遺譜》所藏寶藏就是當日那瀕死之人給自己的藏寶圖。
嗯,我得將計就計,和小日本周旋一下,免得寶藏落入他人之手。
想到這裡,他又不自覺地看了看兩個結拜兄弟,這兩個人中,一定有一個是把秘密抖出去的人,是誰呢,他是有意的,還是無心的?
想到這裡,他口氣平穩下來道:「好了,我知道了,你們起來吧。」
「師父,你肯原諒我們?」兩人欣喜若狂。
郭德彰卻擺了擺手,他的手微微有些顫抖,道:「你們走吧!」
「走?」
「離開曼倩社吧,想去哪裡,就去哪裡,去蟲二會也沒有關係。」
「師父,你不要我們了嗎?」兩人異口同聲地說。
「一直都說,嚴師出高徒,看來,我對你們的管教確實不夠,以至於讓你們……」
「可是,我們改了啊,您就原諒我們這次吧。」
郭德彰以手捫頭道:「可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啊。」
曹萬兩站起來,帶著幾分怨恨,冷冷地說:「就因為這一次錯誤,你就不肯原諒我們嗎?」
「有些錯誤,犯一次就夠了。」
曹萬兩一字一頓地說:「好,我們走。」說著拉起劉大牛就走了,劉大牛回轉頭,戀戀不捨地想再看一眼郭德彰,可是,沒等他看清楚呢,就已經被曹萬兩拉出了屋子。
郭德彰極其嚴肅地環顧眾弟子,道:「大家要引以為戒,吃喝嫖賭抽,坑蒙拐騙偷,這十樣,如果誰敢犯一次,就永遠離開曼倩社。」然後囑咐賀遏道:「看著他們收拾東西。」
最後,他歎了口氣,背著手,出了屋子,在院子裡站了整整一夜,沒有人,敢去勸一句,他們都知道,郭德彰的心,傷透了,此時,任何的言語,都只是徒增他的悲傷而已。
曹萬兩和劉大牛果然很爭氣,雖然沒有把藏寶圖弄到手,可還是依舊如願加入了蟲二會。
他們憑借自己出色的演技,很快成為蟲二會裡的名角,至於他們演的什麼,不說也知道,當日王行健不願意演的東西,就是今天這小哥倆熱衷於表演的東西了。
人,真是怎麼出名的都有,有的人,是以不要臉而聞名天下的。
壓力無處不在,紙包不住火,郭德彰、於柏救王行健的事情,蟲二會的人顯然是已經知道了,蟲二會的人知道了,就等於日本人知道了。
開始有人虎視眈眈地監視著曼倩社人員的一舉一動了。就連劇場裡,青皮和流氓,也越來越多了,不管演什麼,他們都喊倒好,不僅如此,還欺負其他觀眾,弄得正經觀眾叫苦連天,乾脆就不來看演出了。
還有暗探和狗腿子,只要一演出一些疑似諷刺日本人的段子,就輪到他們出場搗亂了,能用錢解決的話,還是容易的,就怕他們要曼倩社停業整頓,停業了之後,最後還是要付錢來解決問題。
花錢如流水,曼倩社入不敷出,債主子抵著門要漲,恐怕真的到了該把產業抵出去的時候了。
於柏聯繫了一個幕後大老闆,給了一個合適的價格,至少能在還清了賬頭之後,還剩下不少,可以分給曼倩社的眾兄弟和眾弟子。
郭德彰很高興,可是他一直很奇怪,對方總是派自己的夥計出面,可是本人卻從來不出現。他不知道,其實,這個從不露面的幕後大老闆,就是曹萬兩和劉大牛。
天知道他們要買曼倩社的目的是什麼。是想挖地三尺找寶藏嗎;是想寒磣寒磣師父嗎;或者只是出於好心想周濟一下師父,盡自己做徒弟的最後一點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