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看著,郭小寶不禁又開始浮想聯翩。
昏黃的燭火下,於柏端坐在桌子邊,旁邊陪坐的是郭德彰、高峰和方云云。
桌子上杯盤橫陳,說是一桌子的菜,其實也不過是一碟鹹菜、一碟花生米、一碟豆腐乾,還被切成了細末。
中國人,就是愛窮講究,所謂窮講究,其實就是越窮,越愛講究,越講究,變得越窮。
眾弟子站立兩旁,今天,他們要進行一個簡單而又隆重的儀式,因為,曹萬兩要拜認於柏為乾爹。
郭德彰對曹萬兩道:「萬兩啊,還不快些給你幹爹磕頭。」
「哎。」曹萬兩推金山、倒玉柱,納頭便拜,光當光當地磕了三個結結實實的頭。
於柏生性豪爽,見曹萬兩如此乖巧,高興地哈哈大笑,不住地點頭。
接著干爺倆交換了見面禮,雖說是見面禮,可其實也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
於柏已經是中年人了,可是媳婦的肚子不爭氣,只給他生了一個女兒,有心想休了再娶或者是再納一房偏房吧,又因為囊中羞澀,家裡面實在拿不出閒錢再置辦婚事了,所以只能作罷,可是對外,只說是夫妻伉儷情深,外人不知,都一個勁地羨慕於家娘子好福氣。
不過,於柏的心思,瞞得了別人,卻是瞞不了郭德彰。
在郭德彰看來,男孩女孩都一樣,都是自家的血脈,沒什麼不同的,但是中國五千年來,向來都是男尊女卑的社會,正所謂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所以,也怪不得於柏如此著急。
為此,郭德彰想了個折中的辦法,反正他的大弟子曹萬兩也是個孤兒,無父無母,怪可憐的,不如讓他拜於柏為乾爹,百年之後,為於柏披麻戴孝、哭喪摔盆,這樣豈不是兩全其美嗎?
於是就給兩人一說,沒想到兩人都頗為心動,這事兒,竟然一拍即合。
所以,才有了今天的拜認儀式。
只見於柏把曹萬兩叫到跟前,愛撫地抓著曹萬兩的手道:「其他師兄弟啊,都只有一個師父,可是唯獨你,你是有一師一父啊,自此自可衣食無憂矣!」
這話一說,眾弟子都被逗得哈哈大笑,連郭德彰也不覺莞爾。
這時眾弟子都圍過來,恭祝曹萬兩成為於柏的螟蛉之子,屋子裡自然又是一陣熱鬧。
這時,方云云突然開口了,道:「今天這樣大喜的日子,自然是要慶祝一番了,我可是聽說,於柏兄有自釀的美酒,不知是不是捨得,拿出來,大家分享分享啊。」
於柏平素豪放無匹,聽到這裡頓時哈哈大笑。
「什麼美酒啊,自己瞎搞,杜耘而已。我告訴你這酒的來歷,這酒啊,是去年有朋友送了我一筐葡萄,我捨不得吃,一直放著,放著,結果,放壞了,我一想,壞了,這怎麼辦啊,要是扔了,豈不是可惜,這樣吧,乾脆,讓它徹底地發酵,於是,就做成了葡萄酒了。方小姐,讓您見笑了啊,我們鄉野村民的玩意兒,不敢貽笑大方啊。」
「原來此酒還有這樣的來歷。」
郭德彰在旁邊湊趣道:「我說於兄啊,你就別吊大家胃口了,快拿出來吧,讓我的這些徒弟們也嘗嘗新吧。」
眾弟子聞得此言,臉上都帶出欣喜的表情,於柏見大家都如此期待,只好說:「好吧好吧,本來啊,想留到女兒出嫁的時候,當女兒紅使的,現在既然大家都惦記著,我就去取出來吧。」
說著便起身向自己的房間走去,一邊走一邊嘴裡嘟囔著:「不怕賊偷,只怕賊惦記啊。」
方云云掩嘴而笑,對郭德彰的弟子們道:「你們猜,你們的師伯會把酒藏在什麼地方?是床底下還是門背後啊?」
話沒說完,於柏的聲音從屋裡響起來,「我啊,藏在馬桶裡,你們還想不想喝了啊。」
眾弟子忍俊不禁都笑出聲來。
連郭德彰也忍不住笑罵:「這個小氣鬼,喝他點酒,跟要他命一樣。」說著大聲向裡屋喊去:「別捨不得了,快拿出來吧。」
就這麼一小瓶的自釀葡萄酒,在眾弟子們貪婪的眼神中被瓜分了,人多酒少,分到每個人嘴裡的,其實也就只有那麼一小口。
郭德彰看著眾弟子興高采烈的樣子,歎了口氣。
他想到:有一段相聲叫做《豆腐堂會》,裡面的僱主說給每個藝人一罈子酒,可其實,他說的是「一彈子酒」,就是說把酒彈到人嘴裡,彈那麼一下子,這可就變得少得可憐了。
可現在呢,大家嘴裡喝到的,也不會比這「一彈子酒」多多少。
他郭德彰曾發下宏願,要讓所有的兄弟們、弟子們,跟著自己過上好日子,可現在呢,曼倩社,名也有了,腕兒也有了,可唯獨就是錢沒有。
那些有權有勢的,什麼漢奸、狗腿子、翻譯官之類的,你根本就不敢問他要票,你找他要錢,他不打你就算是很仁慈的了。
就算收到了票錢,那又怎樣,苛捐雜稅,如此沉重,去掉了重稅,再去掉曼倩社的開銷,其實已經剩不下什麼了。這麼多台前幕後的人,這麼多張嘴,都等著吃飯啊。
更別說,還要時不時地遭到同行的陷害,還好有方云云罩著,不然麻煩更多。
想到這裡,他不禁多看了方云云兩眼,都說燈下看美人,越看越精神,這話真是一點兒都不錯。
只見她鳳眼含春,眉角眼梢,說不盡萬種風流,只是喝了那麼一口酒,臉上就微微泛起了紅暈,好像一朵含苞待放的粉色牡丹,雍容典雅,高貴大方。
他不禁對方云云有了一絲非分之想。
想到這裡,他不禁自己打自己耳光,呸呸,郭德彰,你在想什麼啊,你怎麼能配得上方云云呢,人家是什麼身份,你是什麼身份。人家可是大家閨秀出身,在長春會裡擔當這麼重要的職位,眼裡見的可都是達官貴人、名流巨賈,你郭德彰算什麼,說得好聽些,是個賣藝的,藝人,說得難聽些,其實就是一個說玩意兒的。哼,一個大活人,成了玩意兒了,誰讓這個社會,是個輕賤藝人的社會呢。
有時候郭德彰會想,不知到什麼時候起,藝人,也能夠頂天立地,也能受到世人的尊敬,那該多好啊。
嗨,還是別想這麼多了,想點現實的吧,他眼珠一轉,看見了坐在自己對面的高峰,他今天可是一句話都沒有說啊,平常他可是很愛說話的啊。每次方云云來,他就好像是魂不守舍的樣子,難道……郭德彰心念一動,明白了高峰心裡所想。
是啊,高峰喜歡方云云,傻子都能看得出。
可是作為文人出生的高峰,在表達愛意方面,卻是比誰都木訥。
他沒有勇氣對方云云說一聲「我愛你」,甚至連直視她一眼的膽量都沒有,他只敢,默默地,躲在角落裡,趁方云云沒注意的時候,趁所有人都沒注意的時候,瞟她一眼。
只有一眼。
酒席撤下,眾弟子散去,方云云決定告辭了,郭德彰,馬上提出,送方云云一段。邁出曼倩社朱紅的大門後,方云云回頭道:「就送到這裡吧。」
「路上黑,而且不太平,我擔心你,再送送吧。」
「不用擔心,我的車就停在前面,司機正等我呢。」
是啊,方云云不是普通人,方云云是有錢人,方云云有車,還有司機。所以,不用擔心她的安全,自有大批的人會保護她。
方云云能和這些窮哥們坐在一起,吃你碗飯,喝你碗酒,就是方云云看得起你了,你還想奢求些什麼?
郭德彰警告自己,不要再對方云云有任何的非分之想了,可是他又忍不住想,高賢弟可是和我不一樣啊,高賢弟是名牌大學畢業生,有才華,又生得儀表堂堂,讓他說相聲,是糟蹋了他,他有實力、有能耐做更好的工作,掙更多的錢。我得為他想想啊。
想到這裡,他鼓起勇氣說:「方小姐,有句話,我不知道中不中聽,要是說得錯了,你就當我是放了個屁。」
「郭大哥但說無妨。」
你聽聽,你聽聽,郭德彰不假思索出口就是「放屁」這樣粗俗無比的話,方云云卻會說「但說無妨」這樣的文詞兒。
他們,本來就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只是因為共同的愛好,相聲,才讓這兩顆不同的星球的軌跡,有了暫時的交點,不過,很快,他們就會擦身而過的。
「高峰,你也看到了,他有本事,有才華,而且,而且,他,他,他喜歡你,你看……」雖然是替別人表白,郭德彰還是說得支支吾吾的。
他看平常說的那些單口相聲啊、評書啊,裡面一談到男女之情,無不都是談不了幾句,就相見甚歡,攜手入羅帷啊,怎麼到了現實生活中,就完全變了個模樣呢,別說入羅帷了,就是拉個手,說句話,都那麼困難。
方云云笑了,笑得花枝亂顫,笑得很好看,笑得郭德彰不敢去看,怕褻瀆了巫山的神女、洛水的仙家。
方云云笑夠了,輕輕地說:「郭大哥怎麼老是替別人著想呢,你自己,自己就沒有什麼想法嗎?」
她一邊說一邊用手指輕拈衣服的下擺,一副嬌嗔可人的樣子,看得郭德彰骨頭都要酥了。
「我走了,我的問題,你好好想想吧。」
說著一轉身,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心,她左手的指尖正好碰觸到郭德彰的手背,一陣觸電般酥麻又湧了上來。
這個世界上,沒有一個英雄好漢,能敵得過「情」這個字,更何況,郭德彰只是一個普通人,剛才方云云的那番話算不算是表白呢,居然讓一個女子首先對自己表白了。
原來,她也是喜歡我的!
這個時候,如果有誰敢上來再對方云云表白的話,郭德彰相信自己一定是遇佛殺佛的,就算自己的好兄弟高峰這時候出來,他也會和他鬥一鬥的。
酒色財氣,色字頭上一把刀,再加上剛才喝了點酒助興,郭德彰的腦子有些糊里糊塗的,不過他的心裡倒是像明鏡一樣,他知道了,自己是真的喜歡方云云,太喜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