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七天,頭一排中間靠左的桌子,這也是欣賞角度最好的位置,都被一個年輕的女子包了下來。
乍一看,她和普通女子沒有什麼差別,頭上梳著髮髻,橫七豎八插著些串珠、絨花、銀質的九連環,腳上登著一雙細羊皮靴,下身一條青洋綢肥腿褲,上身是月白色大襟褂子,繃著花袖箍兒,襟口這兒掖著一條紡綢的帕子。
不過細看起來,她還是有些與之不同的,除了她特有的大家閨秀的非凡氣質以外,還有一個明顯的特點,那就是,別的觀眾笑的時候,她絕對不笑。可她又不是不會笑,她也會笑,只有在台上演員出現錯誤的時候,她才會微微一哂。
相聲界的術語,管喜歡笑的觀眾,叫「包袱點」,這個美麗的女子,她可絕對不是包袱點,只見她茶水也不喝,瓜子也不磕,只是在那裡枯坐著,彷彿是在專門挑撿曼倩社演員的毛病似的。
郭德彰終於忍不住了,這天散戲後,他來到了少女面前,先深施一禮道:「這位小姐,請留步。」
那女子微微一笑,道:「郭班主,你終於來找我了。」
「小姐是行家。郭某恐怕唐突了貴人。」
女子默不作聲地從手提包裡取出一支碧玉的簪子,道:「郭班主,可認得此物?」
「長春會!小姐是長春會的人?」
當時,所有跑江湖的都歸一個江湖團體「長春會」管轄。
凡是擺地攤靠嘴吃飯的叫都叫「吃開口飯」,分成八門:「金」指算命、卜卦、相面、測字、看風水;「皮」指賣草藥和藥糖的;「彩」指變戲法的;「掛」指練武術、練把式的;「平」指說評書的;「疃」指說相聲的,行話叫「疃春」;「調」指賣戒鴉片煙藥的;「柳」指賣唱的,京戲叫海柳、鼓曲叫柳海轟、小曲叫雜柳。
長春會標榜「北京到南京,人生活不生」,靠賣藝為生,自稱「老合」。
郭德彰也是江湖人,當然知道長春會的厲害,得罪了長春會的人,就再也別想在這行繼續幹下去了。
「不知道小姐來有何貴幹,還請示下。」
「你可有不少仇家啊。」
「大概都是同行吧。」
女子笑了,笑得很好看,不過郭德彰可不敢去看。
「有不少人都說你狂,你無門無派,還不屑於投入別人的門下,自稱『相聲第九德』,明明自己就是個沒有師承的『空碼兒』,還公開收徒,招了不少學生。」
「在下只是覺得,無論什麼東西,如果囿於門戶之見,那就必然會走向衰亡。在下喜歡相聲,不想看著相聲衰敗下去,所以……」
「你覺得相聲已經衰敗了?」
「一個行業,當從事這個行業的人,開始墨守成規,不敢創新,別人想創新的時候,費盡心思去打壓的時候,就是這個行業沒落的時候了。就好像我們國家……」
「噓!」女子做了個手勢,道:「莫談國事。」
郭德彰會心地閉嘴。
「郭班主果然是見識卓絕,經過本小姐這些日子的考量,覺得,你當得起『相聲第九德』這個名號。以後要是還有誰敢來砸場子,就告訴他們,是長春會的方云云吮許你在這裡開場子的。」
兩人相視一笑。
郭小寶猛地從夢境裡清醒過來,方云云正微笑地看著他。他遲疑地問道:「太婆婆,那個女子就是您?」
「是啊。」方云云微笑著從一個布包裡取出了一支碧玉的簪子,簪子上刻著「長春會」三個字。
「這個就留給你吧,小寶,你大概還不知道吧,泉音堂的前身,其實就是『長春會』。長春會匯入了七夜後,改名叫泉音堂。」
小寶如夢初醒,難怪太婆婆在泉音堂說一不二呢。
「那寶藏,到底是什麼,真的有寶藏嗎?」
方云云搖搖頭道:「這個我就不知道了,藏寶圖,一直是德彰保存的。」
郭小寶有些洩氣,道:「那人要殺我,他這麼厲害,拿不出寶藏,我死定了。」
方云云安慰道:「兵來將擋,水來土屯,慌什麼。太婆婆畢竟不是曼倩社的人,如果能找到曼倩社的後人,說不定能打探到寶藏下落。不過,你要答應太婆婆,前輩們誓死保護,沒有交給日本人的東西,你也要保護它們。」
她見郭小寶很認真地點了一下頭,滿意地笑了,又取出一小片真絲手絹,說:「這個也給你。這三分之一條手絹是德彰留給他後人的,另外還有兩條,合起來是一整塊手帕。其中一條保存在德彰的搭檔於柏那裡,另一條保存在德彰的好友高峰那裡,如果你能找到這兩個人的後人,說不定找寶藏還有一絲希望。這三條手帕拼合起來,正好能組成曼倩社的字樣。曼倩社,當年就是德彰最早建立起來的。」
「茫茫天下,如何找啊。」突然,小寶眼珠子一轉道:「對了,曼倩社,你說郭興國會不會就是曼倩社的後人啊,他也姓郭,莫非他真是干曾祖的嫡傳後代?難怪他會給公司起名叫曼倩社,對了,他還有曼倩社的地契呢?」
聽到地契兩字,方云云猛地一震。
郭小寶覺察到太婆婆的異樣,問:「怎麼了,太婆婆?」
「哦,沒什麼,是不是德彰的後人,我也說不準,不如你深入曼倩社內部調查一下。你對相聲感興趣嗎?不如拜郭興國為師吧,這樣就有由頭可以進入曼倩社了。」
「拜師,拜師學相聲啊?不不不。」郭小寶的頭搖得像撥浪鼓一樣,道:「我喜歡過那麼多東西,太婆婆,你還別說,我還真沒喜歡過相聲呢。」
「唉!」
郭小寶並沒有聽見,太婆婆歎了口氣。
「吃飯吧。」方云云道。
祖孫二人吃了有史以來最安靜的一頓飯,各自想著心事。
第二天,郭小寶一如既往地上班,辦公室裡人頭攢動,大家都在恭賀昨晚的《今夜誰倒霉》大獲成功,收視率再創新高。
鍾神秀手托著紅酒杯,左右逢源,和上級們紛紛碰杯,看見郭小寶愣在門口,馬上分開人群,來到小寶面前,用一隻胳膊勾住小寶的脖子,做出親熱狀,道:「其實我有什麼功勞,都是幕後工作人員搞得好。尤其是郭小寶。」
他頓了一下,加重了語氣,道:「是他把郭興國請來的,如果不是他,這位大明星,哪裡肯賞臉來參加我們節目呢,做再好的準備不是都白費了嗎?」
說著從旁邊拿起一個斟滿紅酒的杯子,遞到小寶手裡,道:「來,為我們的小功臣乾一杯。」
郭小寶本無心情取樂,可是又不能駁了名主持的面子,勉強笑了笑,和鍾神秀一碰杯,一揚脖子,一飲而盡。
紅酒,血紅的紅酒,泛著琥珀的光澤,郭小寶知道,鍾神秀是想把部分責任推到他身上,畢竟,「蟈蟈們」個個都是能征善戰的,難保裡面沒有替郭興國鳴不平的,他想讓自己替他分擔掉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