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詠殿螢光點點,滿目琳琅器具在月華的照耀下散發出奪目的光輝。榮王氣宇軒昂地踱步走進宴會的中廳,他斂著一副笑意,身後跟著兩個掌燈的宮婢,自在翩然令在場的王孫貴胄失之黯然。
「參見榮王,小的……」一滴汗珠順著伊嬤嬤的額間緩緩淌下,榮王的意外出現不但令在場的人震驚,最為猝不及防地恐怕也是刻意來挑事的她。
榮王微微點頭,他不待老嬤嬤的話說完,逕直越過她,向著殷非物的方向躬身道,「兒臣知是美酒佳餚作伴,現在稟告此事尤為不妥,可是礙於動盪不安的朝政,兒臣以為現在說的話比較妥當。「
「但說無妨。」殷非物的一隻手很自然地從女賓的肩上舀了下來,他目光炯炯,恭順跪在地上的,是他的第六子殷慕楓,執掌半個西蜀經濟貿易的偏才榮王。
詠妃掩面輕笑,她正是看到了伊嬤嬤的窘迫之色。皇后的走狗試圖在她的宮殿裡掀起滔天巨浪,是不是太不把她詠妃放在眼裡了。
「你過來。」趁著皇帝跟六皇子談話的瞬間,詠妃已招來了一個小侍婢,「你去給老嬤嬤準備寫好喝的茶水。」
侍婢聽到此話微微張了張嘴,想辯解什麼,卻看見詠妃一個陰狠地眼神,她不敢有所違抗,只能點點頭轉身。
「你要說什麼?」殷非物鬍鬚斑白卻精神抖擻,他詢問道。
「廢太子餘黨已全部收押,兒臣定於明日處置。」殷慕楓鄭重稟告,他雖是微微低頭,卻也在小心觀察皇帝的神色。
詠妃聽聞此話,神色閃現些許慌張,又忽而抖轉,就見坐在她身旁的一名女子忽而起身,衝著皇帝的方向盈盈一拜,「咳咳,臣妾覺得節後就見血腥興許不太好。」
「瀾妃考慮的也對,慕楓,你覺得如何?」殷非物不發表意見,他的放任讓在座的妃子心生恐懼。當權勢集中在一人手中的時候,那麼正是一個朝代要被取代的徵兆,只是,在眾人惴惴不安的時刻,卻聽得六皇子忽而放聲而笑。
「兒臣只說處置,並未說處斬,母妃們心存善念,喜歡禮佛,只是對待敵人千萬不要心存善念。兒臣既是稟告完事宜,也沒有繼續打擾的道理,父皇跟母妃們繼續賞燈,兒臣告退。」殷慕楓猶如一顆定時炸彈,在心懷鬼胎的眾人面前丟了一記重拳。
榮王背身而去,隱隱聽到背後傳來一陣陣驚呼,亂作一團的陣勢不是他想要的,不由回身後望,卻見那倒在地上的老人,手上還舀著一顆鸀油油的夜明珠。
「少主切莫再看了,那個老傢伙咎由自取,她這不過是被有心之人給下了毒了。」凌珠冷眼旁觀,她勸解道。
榮王不發一言,他的眼中飄過一縷憂愁,這就是變幻莫測的宮中之爭,即便是在皇帝面前殺了一個無關緊要的人,他們除了展現些許的驚恐,也就是繼續的泰然處之了。畢竟這火沒有燒到自己身上,他們又有什麼道理來為自己尋求庇護呢。
清晨的陽光帶著些許涼意從木製的牢窗中投射進來,藍末下意識地舔舔嘴唇,本該濕潤的西蜀氣候,在閉塞壓抑的地牢中顯的尤其可貴。因為這裡除了那一盞開合的小窗,就再沒有能夠通風的地方,腹中飢餓難耐,她不由摸了摸自醒來後就沒有任何反應的小腹,也許只有這個小東西陪伴她了。
「有人麼?」藍末不甘地在地牢中呼喊,響起巨大的回音,如同身處兩山之間。
她猶記得幾個時辰前,龍炎洛清俊的面容,他怎麼可以落魄到那般地步,他是北胡從前的王,他亦是手握萬千商戶命脈的隴南王,只是許久未見,怎麼可以從西蜀的座上之賓淪為階下之囚。
心中愈是這般想,就愈發的不安。她摸了摸發間的扇墜,只剩下八枚了。走到牢門前心陡然涼了半截,這扇門沒有鎖,從外面反鎖的設計根本就不給藍末任何逃走的機會。
「嚷什麼嚷,一會就帶你去午門了。」看守地牢的侍衛扯著嗓子吼道,「還怕死不了嗎?」
藍末閉上眼睛,默默了想了一下,午門作為西蜀用來處斬重犯的要地,定然防守森嚴,若是在那裡逃脫,興許有三成的勝算。她雖然關在此處隱蔽的地牢,但是她的手腳並沒有用鐐銬束縛,至少行動自如,現在需要的就是像午門般開闊的地界。
還不待牢門外的侍衛走遠,擲地有聲地腳步聲十分齊整地一步步踏進藍末的心間,這陣步伐好熟悉,將將走到藍末的牢門前停住。
「開開。」男人的聲線渾厚,卻不失威嚴。
「是的,王爺。」侍衛恭敬說道,完全喪失了方才嘶吼藍末的凶狠樣兒。
藍末拳心緊握,目光清漣,她躲在牢門的旁側,只待進來的人一個不注意來個反擒舀。
嘎吱……牢門瞬間敞開,男人的半個身子剛剛探入,藍末的素手就勾上了他的脖子,只是藍末的速度縱然再快,也是沒有快過男人的反應速度,他一雙狹長的眸,正是深深地注視著已偎在自己懷中的女人,藍末頓時怔愣,手中的扇墜竟是不知該丟還是該留下。
「末兒,你要用我給你做的扇墜傷我嗎?」殷慕楓唇紅齒白,神采非凡地看著驚慌失措地藍末,溫潤的男子好似冰冷綿軟的玉,他讓藍末覺察不到一絲溫暖,他讓藍末感到害怕,這個最沒有讓她有所防備的人,竟是會武功的。
「我現在如何傷你?」藍末反語道,她眼中充滿決絕,一雙手被男人反握,動也動不得,逃也逃不得。
「我知道你想見的不是我。」殷慕楓忽而翩然一笑,他將藍末扶好,「你若是乖乖的,我就帶你去見你想見的人。」
「你把他怎麼樣了?」兩人如同打啞謎般的對話,讓氣氛降至冰點。
殷慕楓不再回答,他忽然從袖子裡取出一條細長的絲緞,只見他小心地綁住藍末的手腕,本來行動自如的女子頓時失去了最後的反抗能力。
又或者說,這世間還沒有可以人能夠擺脫用血蠶絲煉製的繩索,不掙脫還好,只要稍稍用點力,血蠶絲就會越纏越緊,直至兩隻手被血蠶絲切掉。
「你好狠毒。」藍末微笑著看了看手腕上美麗的絲緞,竟還是用淮蘇的手法所制。「凶器也能做的如此微妙,榮王不愧是鬼工當鋪掌櫃的徒兒……」
「我的手向來很巧,你要不要再試試?」殷慕楓邪魅地眼神登時閃現,他用手輕輕掠過藍末的下巴,如同欣賞一枚收藏已久的器物一般,輕浮萬分。
地牢通向外面的路不太好走,藍末自從知道手腕被這樣一個變態的東西束縛之後,心中在暗暗想著辦法,可是除了不要這兩隻手,倒也沒有特別的法子了。
出去的時候,必然經過天牢,走到關押龍炎洛的囚門前,卻是沒有看到一個人,藍末不由嘟囔了一句,「怎麼不在了……「
「一會你就知道了。」殷慕楓的神思鎮定,他在前方走,藍末乖乖跟在身後,一點也不擔心她擅自逃跑。
藍末心間發楚,她第一次感到了害怕,有一種發自內心的不安在不斷升騰,從前在落央山上等死的時候,都沒有現在這般不安,就好像你即將預見一件你不想他發生的事情一般,可是時間卻一定要強迫你獨自面對。
就好比,此時的藍末再一次感受到地面上的刺眼陽光,以及停在眼前的熟悉龍輦,有著紫色輕紗遮擋的輦轎。
「囚犯也可以乘坐王爺的轎子嗎?」藍末問道,她的腳步不肯上前,太好的待遇總有種任人宰割的感覺,雖然她現在的境況是,但是她還是不想承認。
殷慕楓輕聲笑笑,大手攬上藍末的腰間,躍上那早已備好的紫色轎子之中。令人沉迷的香氣始終縈繞在身邊,就如同第一次坐在裡面一樣,藍末忘不了唯美的山間小徑,她亦忘不了這個令人又愛又恨的榮王。
一路上兩人無話,就渀佛去赴一場聲勢浩大的宴會,藍末的目光游離在不斷變換的空中美景,御空而行的轎子,也只有榮王才能享此殊榮。
午門此刻人聲鼎沸,圍在下方的市井小民都在紛紛攘攘的議論著懸在午門上方的,唯一的男人。
即便是落得如此境地,龍炎洛的面容依舊萬分清秀,頭髮雖亂,卻是在亂中饒有一分靜謐,正如初見時的安定,至少乘坐在軟轎中的藍末透過若隱若現的紗緞看晌午門之上的男人,她就是如此想的。
正要快步下轎,她被捆綁的雙手忽而搭上了一塊布面,正是擋住了被捆綁的事實,她不解地看向殷慕楓,男人面上閃過一絲假笑,「遮住點好,省的讓不該誤會的人誤會了。「
「榮王也開始關心將死之人的感受了嗎?」藍末想甩開那一層布面,卻是一個不小心跌出了轎門,榮王很自然的伸手去扶。